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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PPY FATHER’S DAY
因为疫情，这几个月成了不少同学上大学以来和家人相处最长的一段时间。有人沉浸在脉脉温情中，有人却经历了暴风骤雨。
今年的父亲节我们都在家，这段与父亲的“亲密时光”，大家相处得都还好么？
01
别扭
林祎：疫情没有让我们更亲近，也没有让我们更疏远
“其实我跟我爸的关系一直比较微妙吧。”林祎这么想。
林祎和父亲对疫情上升期国内外舆论有过一次深入交谈。聊天的过程中，父子俩畅所欲言还格外投入，事中事后都不觉得尴尬。但平日里，两人坐在一起或对视一眼，都会感到莫名其妙的别扭。
“挺奇怪的。”林祎形容。因为他和父亲都是在感情上内敛、甚至“羞于表达坦露感情”的人，所以，明明是骨肉至亲，明明关心和在意彼此，却纠结得不知如何表达。
中学时代的林祎，叛逆、张扬、恣意，有意地同父亲针锋相对；而父亲当时的性子也比较急，一开始试着和儿子讲道理，后来就往往针尖对麦芒。再后来，双方的态度都软了下来，剑拔弩张的状态才得以有所缓解。父亲不再急躁，林祎后悔“犯浑”，他们尝试着站在对方的角度，去感受、去理解、去关怀。以前，父亲撞见林祎熬夜玩游戏会生气，父子俩甚至会因此闹矛盾，但现在父亲只是提出自己的建议。“可能觉得我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另一方面也不想像以前那样闹矛盾吧。”
父子关系渐渐达到一种不算太亲近、但也不僵的状态。至于是否能够水乳交融呢？林祎有些无奈地表示，虽然心里有过憧憬，但他并没有很认真地思考过这个问题。他只是隐隐约约地希望能够跟父亲相处得更自然一些，能够彻底敞开心扉，毫无顾虑地传达内心真实的想法。
“我俩聊的一般都是政治社会话题吧。表达对外部事物的看法的时候我们可以无所顾忌，但如果让我去表达对他的关心、对我们关系和相处的思考和期待的话，我还是会扭扭捏捏的。”林祎自嘲。
在餐桌上一直放着两只杯子，那是他有一次和父亲闹矛盾后，出去散心的时候买回来的。“当时我想主动做些什么，去增进我和我爸的感情。”疫情延长了他和父亲的相处时间，除了因为每天都呆在一起而变得更加尴尬和别扭外，并没有给二人的关系带来其他改变。
提及尝试与父亲更好地相处时，这个平日里有些没心没肺的少年，话语中还是隐隐透露着一些期待，以及惆怅。
（林祎为缓和与父亲之间的矛盾而买的一对杯子 受访者供图）
02
矛盾
何璐：我离家出走两天，我爸一个电话都没打给我
何璐的爸爸是个暴脾气，她一不小心就会挨骂。但以前父女俩也很少吵架。疫情隔离期开始后，一家人都被困在家里，气氛就变得紧张起来，爸爸常常因为一点小事就大发脾气。
爸爸已经退休了，所以居家隔离结束后，妈妈和哥哥都去上班，家里就剩下她和父亲。
他们开始频繁地吵架。一天中午，两人为谁来下厨的问题吵了起来，何璐不会做饭，所以每次都是她把菜洗好、切好，爸爸来炒。但那天爸爸说什么都要让她下厨。何璐很为难，因为她根本不会。
“后来他就开始骂我，手指戳着我的太阳穴说我是废物。”
何璐不作回应，只是站在那儿一直哭，因为她知道要是顶嘴，爸爸会骂得更凶。随后何璐只好硬着头皮炒了一锅菜。本来以为争执告一段落了，结果爸爸看到那锅炒糊了底的菜又爆发了，冲着何璐吼，一顿无休止的辱骂。
他在客厅里骂，璐璐躲进房间，蹲在床边哭。她已经数不清这段时间蹲在那个角落哭了多少次了。
过了一会，她听到爸爸在和妈妈打电话，不停地对着电话数落她，说的很难听。何璐很难过，他那个语气好像两人不是父女，而是仇人。她再也听不下去，拿上手机和外套就离开家了。晚上找了家宾馆住下。到第二天晚上天黑才回到家。但这两天，那个男人一个电话都没打给她。
“他根本不关心我。”
那次吵架到现在已经一个多月了。父亲没有道歉，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何璐却再也没有主动和他说过话。
03
差异
疫情好了，和父亲的关系什么时候才好
春节疫情很严重的时候，大家都在居家隔离。只有老王觉得这新冠病毒不就那样儿。然后也不听劝，还到处串门。特别是大年初二、初三的时候，小区里的私人麻将馆没关，他就去那边打牌。
当时王鑫就跟父亲说，你不好好在家待着，出去干嘛，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别人着想。“现在外面疫情还很严重，病毒很危险，最好不要出去，你出去没染上那是好事，染上了万一回来把家里传染上，那不得了，等情况好了再出去不行吗？”
老王就笑了笑，脸上一种不屑的神情，谁劝他都没用，反正就是要出去。“别说些不吉利的话，坏了我这摸牌的好手气。”一直凭自己经验做事的老王，始终认为这疫情就是个小事儿，他觉得也不会有多久，过一段时间就会好。
吵完这一架，王鑫躺在床上玩手机，心里越想越窝火。他希望自己能早点经济独立，离父亲远远的。他们那个年代的男人，就好像有一种控制欲，自己的孩子长大之后逐渐脱离了自己的把控，有了自己的想法，就会出现严重的矛盾。
在老一辈眼中，孩子翅膀硬了，长大了不得了，读了很多书不得了；但在王鑫眼中，最重要的是认可，不是改变。
从这次争吵之后，两个多月的时间两人都没怎么说话，一直都没有。王鑫一直等着父亲的道歉。但他知道在成年人的世界中，让他们道歉是很困难的，特别是和文化背景、生活阅历都不同的人。老王呢，作为一个父亲，他想在儿子面前树立家长的威信。但他不知道，在儿子眼中，自己已经是一个固执、不负责任，守着自己的大男子观念，消耗着家人爱意的五十岁老男人。
04
和解
陈西：因为疫情，我才会问时间都去哪儿了
“爸爸，吃饭了。”陈西关火，把菜盛到盘子里端上桌，朝父亲房间方向喊了一句。
寒假结束母亲外出上班，陈西和父亲留在家里。除了上网课，他还需要给自己和父亲做午餐和晚餐。做饭对他来说并非难事，他甚至很享受做饭给别人吃的过程。可一想到餐桌上只有父子两个人，他有些紧张和无所适从。
从小就跟父亲不亲近，高二没有听从父亲的意见选了文科后两人的关系更是降至冰点，半年都不曾说过一句话。高考结束后，陈西和父亲的关系逐渐缓和，但异地求学的过程里如果想和家人联系，他通常都会选择打电话给母亲。他甚至有这么一种感觉，自己同原生家庭的情感连接，主要源于母亲。
两个人坐下，拿起筷子，自顾自地吃起饭菜。餐桌上满是尴尬的沉默，陈西张了张口，尝试同父亲对话，但没有发出声音，只是扒拉了一口饭到嘴里，假装专心吃饭，同时用余光观察父亲。
他看到父亲夹了几筷子青菜，感到有些惊讶——咦，父亲不是喜欢吃肉，不喜欢吃素的吗？过了一会儿，父亲又夹了一些白菜到碗里，不过，那盘子土豆他倒是始终没碰。“以前我只是知道父亲喜欢吃肉，不喜欢吃素；现在发现父亲其实也喜欢吃青菜和白菜，只是不喜欢吃土豆。”陈西有些感慨。
四月，陈西陪父亲去了一趟医院。在帮父亲挂号、取单、拿药的过程里，陈西明显感觉到，他跟父亲之间那种坚冰一样的隔阂正在阳光下慢慢变软融化，裂痕在修补，父子关系有了明显的缓和。这次经历也让陈西注意到父亲的虚弱和衰老，他这才仔细看到父亲鬓边的白发和眼角的皱纹。父亲今年虚岁五十三岁，而他还不到二十岁。父亲在衰老，他在成长。
“我意识到，我需要开始负起一些为人子女的责任。以前是我单方面依赖父母，而现在，我和父母需要成为彼此的倚仗。”
与父亲关系缓和后，两人吃饭时明显感觉轻松了不少。他依然会花更多的注意力去观察和他一起吃饭的人，但不再有一堵隐形的高墙横亘在他们之间。
05
理解
VK：不是他让我感到不安，是疫情
“别老看电脑了，休息一会儿。”父亲下班回家正好看见VK坐在电脑前，便出言提醒。而被父亲打断时，VK正在腾讯会议进行小组讨论。
头脑风暴被迫按下暂停键， VK心里冒了团火。这不是父亲第一次打断她的小组会议。上学期，VK能够在学校的空教室或是图书馆讨论区与同学进行小组讨论，这些地方相对安静，能够保证不受干扰。但在家里，父亲让女儿休息一下的提醒，却经常打断VK和同学们的讨论进程。
“大多数时候我和我爸相处得还好，少部分时间会觉得不自在，比如，他管我的时候。”在诸多被父亲管教的时刻里，被迫中断小组讨论带来的不自在感尤为突出。
“爸，我在小组讨论，能不能不要老是打断我？”VK有些懊恼，但还是选择耐心解释。
“唉，每次都是在学习……”父亲将信将疑。他不是不愿意倾听女儿的诉求，只是VK每次都以小组讨论为由拒绝他的提议，让他不免怀疑，学习是否只是VK用来玩电脑的一个借口？
VK在一所联合国际学院就读，学校的教学模式和国内普通高校存在较大差异，除英文授课外，教师还格外重视学生的课堂参与度，同学之间进行小组讨论的频率自然就很高，加上父亲没有上网课的经历，导致了父女之间存在沟通上的“断层”。
“疫情本来就会给大家带来很压抑的感觉，但你可能会误以为这是某一个人给你带来的。”在吐槽完父亲对自己学习造成的干扰后，VK又补充说，“每次我爸打断我的小组讨论的时候，我都会觉得烦，不过现在我逐渐意识到，与其说是我爸让我感到不开心，不如说这是疫情本身给我带来的心理压迫。”
06
交流
夏菲：疫情可能改变相处细节，但不会改变相处模式
“爸，你听说过227吗？”吃饭的时候夏菲想起自己最近关注的时事热点，有些好奇父亲的想法，就选择在这个家里人都空闲的时间聊起。
虽然工作繁忙，但父亲平时还是十分重视和夏菲的沟通，从一些生活中的小细节也能看出他俩关系的融洽。比如，夏菲喜欢在假期开始前给自己立许许多多的flag，这通常免不了父亲的一番善意嘲笑——“你到时候肯定做不完”。因为父女二人的相处模式在疫情到来之前就已经固定，加上夏菲的家乡本就受疫情影响较小，生活很早就回归正轨，疫情给她、父亲以及二人关系带来的影响都不大。
不过因为无需返校，夏菲多了一些空闲时间来关注自己感兴趣的话题，“吃瓜”的同时她想知道父亲的看法，于是经常在餐桌上主动和父亲聊起这些。
“怎么了吗？”父亲夹菜的同时偏头看向夏菲。
“这件事涉及到很多个点......比如公号私用，什么算公权力什么不算，还有就是纪检监察管不管造成恶劣影响的公器私用现象，以及法律怎么界定网络暴力的问题......爸你怎么看？”夏菲将自己的疑惑一股脑儿倒了出来。
父亲把菜放进碗里，想了想，逐一回答了夏菲的困惑，同时补充道：“不要总是关注这些不和谐的话题，有些事情一旦牵涉到上层建筑，就不是你能管得了的。”看到夏菲点点头，没有去和他争论而是继续吃饭，就又说了一句：“好不容易闲下来，多看看课外书吧，充实思想、开阔眼界总是好的。”话语里满是关切。
每每这时候，夏菲总能想起母亲经常对她说的话——“一看你跟你爸的相处，就知道你是亲生的。”
07
包容
郭一：一份哭着吃完的肯德基
“我一边哭着一边吃那份肯德基，感觉自己好矫情啊……”
疫情时间，郭一的妈妈工作繁忙，每天和爸爸、奶奶待在家里。奶奶因为身体原因，不方便做饭；郭一虽然擅长下厨，但她白天有课，所以就只能爸爸来做饭，然而爸爸做的饭“一言难尽”。
前段时间，郭一课上总是答错问题，课程作业自己的正确率也不高，感觉很苦恼。有天下课后，郭一因为这些糟心事儿心情很崩溃。
爸爸叫她吃午饭，郭一吃了几口觉得不好吃，有了小情绪。她跟爸爸生气，埋怨爸爸做饭太难吃。随后就扔下筷子，回屋子里把自己关了起来。
“其实我看出来我爸生气了，但他什么也没说。”郭一说。
郭一感到有些后悔，但又不好意思跟爸爸道歉，就索性当做这事儿没发生。
“等我回到房间后，我以为这个事就完了，但是我下午下课的时候，发现我爸竟然偷偷出门给我买了一份肯德基。我眼睛一下就酸了，那种心情真的无法形容，后来我就一边哭一边吃完了那份肯德基。”
（爸爸给郭一买的肯德基 受访者供图）
“我很清楚自己有时候确实太任性了，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尤其是因为疫情变得烦躁的时候。很感谢我爸一直都很包容我的小脾气。”
08
珍惜
唐李白：关于“我爹”的一些事儿
（与唐李白聊天记录截图 受访者供图）
在问到唐李白和爸爸的关系时，她首先编了个顺口溜评价老李在自己心中的形象。
“我和我爹关系一直挺好的，这次因为疫情也没发生什么变化。”唐李白总爱用“我爹”称呼自己的爸爸。
疫情期间，唐李白舅舅家的表妹常来家里做客。表妹今年上五年级，正是调皮好奇的年纪。有时，妈妈只顾得上照顾表妹，而忽略了唐李白。她倒是没觉得失落或者委屈，毕竟自己已经成为大学生了，生活上的事情自己完全可以独立完成了，她也明白表妹需要更多的关心。然而，老李却始终默默地关心着她。
上个礼拜，表妹带来了两袋麻花，一袋咸味的，一袋甜味的，她和表妹都喜欢吃甜味的麻花，因为表妹年龄小，她懂得要谦让，于是只默默说了句“这个好好吃”，一直忍着没多吃。老李却默默记下了这句话。
第二天，老李下班以后，提着两包甜味麻花回来了。
（甜味麻花 受访者供图）
“我爹从小就很关心我，我们关系很好，经常带我去野餐去旅游。疫情在家这段时间，和我爹相处时间多了，有时候我甚至觉得我爹有点矫情，比如最近突然喊我小名，以前都叫我大名，有点受不了。而且吃饭的时候我爹帮我剥虾，下了班帮我拿快递，几乎每天都做我爱吃的菜。看得出来，他是十分珍惜和我待在一起的日子。”
当听完所有人的故事，不知道有几个人会片刻萌生出这么一个念头：这场疫情来得也不坏。如果它让你倍感父爱，那么它是好的，你明白了这个房子除了拿来避雨还存有许多珍贵的东西；如果它让你局促，那么它是好的，你早该反省一下你们的相处而不是像以前那样匆忙抽身；如果它让你心碎，那么它可能还是好的，因为歇斯底里后你们哪都不能去，有的是时间好好谈谈。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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