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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舌尖上的中国》导演陈晓卿曾说，吃饭吃的是心情。
品读有“民国《红楼梦》”之称的小说《金粉世家》，可以发现，其中许多关于“吃”的内容其实写的正是“心情”，而且还都与世间最难以把握的情感——“爱情”有关。
表面上是杯盘碗盏、荤素甜咸；但若放在人物的命运里看，其实隐隐都是情海之中喜怒哀乐、颦笑悲欢的写照。
1 主角之爱：婚姻最基本的前提，是要熬得住“三餐四季”
有人说：能不能在一起过日子，吃顿饭就知道了。
这话有一定的道理。就如同豪门公子金燕西与寒门姑娘冷清秋的爱情，如果聚焦到“饮食”这个有趣的视角，就会发现，他与她之间的隔阂与差异不仅仅存在于身份，甚至还渗透到饮食等生活习惯。
吃都吃不到一起的两个人，即便曾有过短暂的甜蜜，也终究难捱长久的平淡。
1.1 心动的感觉，少女的幽思——玫瑰蛋糕
爱情有个奇妙之处：无论结局是否圆满，开始的时候往往都是甜美诱人的。
金燕西与冷清秋虽然结局令人唏嘘，然而当爱情的火花刚刚燃起的时候，却也是美好的青春气息。
为了追爱，财大气粗的少年公子挖空心思，做邻居、套关系、送礼物，最终凭借一挂昂贵的珍珠项链作为生日礼物，终于敲开了冷清秋矜持的心门。
作为回报，冷清秋亲手制作了一盘玫瑰蛋糕送给金燕西。
清秋也很高兴，系了一条白色的围裙，亲自到厨房里去做这玫瑰蛋糕。人在高兴的时候，什么事也办得好。两三个钟头，她已蒸得了许多。这蛋糕是淡黄色，上面却铺了青红橙皮、葡萄干、香蕉瓤，一些又软又香的料子。而最重要的一部分却是玫瑰糖精。因此这蛋糕，倒是香甜可口。
这是少女冷清秋第一次制作玫瑰蛋糕。一方面是由于家境问题，毕竟家庭生活不富裕，即便她“在西洋烹饪法里学了一种点心”，但毕竟购买原材料需要额外花费金钱，所以以前都是纸上谈兵，并不曾真正动手制作过。
而另一方面，这也暗示了冷清秋从此刻起正式开启了初恋。对于一个花季少女，只有动了真心，才愿意亲自动手制作糕点，而且制作的还是在她看来十分难得的西洋点心。这一番“洗手作羹汤”的心思，满满都是冷清秋纯美的恋爱少女幽思。
玫瑰蛋糕送到金燕西的诗社里，金燕西的反应也很有趣。
燕西道：“这是你家太太做的吗？”韩妈道：“不，是我家小姐做的。你尝尝看，好吃吗？”燕西听说是清秋做的，便道：“好吃好吃。”
一听说是心上人做的，金燕西明明还没来得及吃上一口，就赶紧夸赞“好吃好吃”。与所有恋爱中的少年一样，炽热又猴急，可笑又可爱。
不过，金燕西除了嘴上夸得积极，行动上却并没有积极品尝。
因为金燕西的生活里，各种中式西式的甜品点心早就见司空见惯。冷清秋这盘子玫瑰蛋糕在他眼中并不是什么稀罕口味。
只因她“亲手制作”，送上一片真心；他就照单全收，报以满口赞扬。而至于玫瑰蛋糕本身，无论加了怎样又香又软的原料，其实并没能真正打动金燕西的心。
就好像金燕西与冷清秋这场玫瑰色的青春爱恋：一个芳心暗许，身体力行，诚意满满，一个则贪图新鲜，浮于表面，并不曾真正沉下心来满满品味。
也许这盘点心已经暗示：冷清秋的深情，终究要错付了。
1.2 恋爱的高光，最大的迁就——糖芋头
情到浓处，情人之间总会竭力展现最美好的自己，也竭力迁就彼此，甚至刻意忽略彼此相处时的小矛盾，以期在眼里心里“收获”最美好的对方。
可惜此时这份最大限度的迁就，却往往埋下日后的龃龉与隔膜。
确定关系之后，金燕西往冷清秋家跑得更勤快了，冷清秋也时时拿出自己的爱心甜点，给情郎开小灶。
中秋前夕，冷清秋请金燕西吃的东西，却让金燕西为难了：
一盘子却是红色的糖糊，裹着许多小圆球儿，看不出是什么，倒好象蜜饯一类的东西。清秋抿着嘴笑道：“金先生不能连这个没有见过。”说时，就取出两把雪白的小白铜叉，放在桌上，因道：“请你尝一尝，你就知道了。”燕西吃东西，向来爱清爽的，这样糊里糊涂的东西，却有些不愿。但清秋叫他吃，他不能不吃，因就拿了叉，叉着一个小圆球儿，站着吃了。
那么，这一碗被金燕西暗暗嫌弃的东西是什么呢？
这可是冷清秋精心制作的“限量版糖芋头”。
“苏州人煮糖芋头，不过是用些砂糖罢了，我这个不同，除了砂糖换了白糖外，还加了栗子粉，莲子粉，橙子丝，陈皮梅，桂花糖，所以这个糖芋头，是有点儿价值的。”
爱他，所以就要把最好的给他。冷清秋在这碗糖芋头中添加的，不止是各种精心选配的食材，更是加入了自己的爱与痴心。
然而她却忘记了一点：人的喜好是不同的。你以为的好东西，并不一定别人也会喜欢。她并不知金燕西饮食习惯是“清清爽爽”，不喜欢视觉上“黏黏糊糊”的东西。
她只管将自己以为的“有价值”的东西送给他，而他也完全是碍于情面才勉强尝了一口；明明有桌子，却是“站着吃”的，连坐下来细细品味的打算都没有。
幸好是热恋期啊，他给了她最大的迁就，不然一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怎会勉强自己接受不喜欢的食物？
但也不幸处于热恋期，这份“迁就”掩盖了他们彼此“其实并不了解”的真相。
这一碗糖芋头，倒真像金燕西与冷清秋的爱情：虽然添加了很多精心挑选的食材，其实终究改变不了彼此口味不同、生活习惯不同的事实。
即便迁就一时，又岂能迁就一世？天长日久，终究会面对冰冷的现实。
1.3 凋零的爱情，孤单的心事——冷粥配凉菜
感情基础不够牢固的爱情，即便走到“婚姻”这一步，也未必能代表幸福与长久。
金燕西与冷清秋终于如愿结婚，然而却不是“王子与灰姑娘从此过上幸福生活”的美好结局，反而是奏响了劳燕分飞的序曲。
有爱的互动越来越少，误会与隔膜却越来越多。甚至连坐在一起好好吃顿饭都渐渐难得了。
在大嫂二嫂同日产子、金家举家欢庆的日子，金燕西拉着女戏子，在衣香鬓影中狂欢；而冷清秋却因怀孕不适、以及满腹心事，而食不下咽。
下午四点多，熬了大半天都吃不下东西的冷清秋，终于找到了稍微能有点胃口的食物：凉凉的白粥。
清秋道：“我心里烧得很，吃点凉的，心里也痛快些。”说着，将筷子插在碗中间，将稀饭乱搅。李妈见她要吃凉的，又给她盛了一碗上来凉着。清秋将稀饭搅凉了，夹着凉菜喝了一口，觉得很适口，先吃完了一碗。那一碗稀饭凉了许久，自不十分热，清秋端起来，不多会，又吃完了。伸着碗，便让老妈子再盛。
外面明明有觥筹交错、珍馐美味的盛大筵席，可惜那却与冷清秋无关，她并不喜欢。
外面明明有海誓山盟、相约白头的新婚丈夫，只可惜他却仿佛已经变了一个人，她靠不近他。
她只能呆在自己的小院里，忍受着身体的痛苦，煎熬着心里的思虑，勉勉强强从几碗晾凉的白米粥、几筷子凉拌的素菜里寻一点熨贴。
钟鼓馔玉又如何？甜言蜜语又如何？到头来，竟比不上朴实无华的白米粥舒服贴心。
也许，这白米粥就如同冷清秋曾经那“小门小户”的生活。
她曾经努力想离开家，努力飞向锦衣玉食的豪门生活，却终于在生活中逐渐明白：有些看似惹人羡慕的生活，其实如同“浑身锦绣，却带着枷锁”，反而不如小门小户的日子，舒心自在，即便只是清粥小菜，却也让人身心舒畅。
2.配角之爱：情过难追，一如美食变了滋味
其实除了金燕西与冷清秋，书中其他几段爱情也引入了“饮食”的元素，为感情的起承转合增加了更悠长的韵味。
比如大少爷金凤举与晚香。相识之初，青楼姑娘晚香“用四个雪白的牙齿磕着瓜子，将瓜子磕破了，用指头钳出瓜子仁来”送给金凤举吃。又细致又暧昧的场景，成功勾动了大少爷的心弦。——这个身份低微的小女子，一如那并不起眼、却余香满口的瓜子仁，让人回味无穷。
关系亲厚时，晚香很有心机地给凤举准备了泡菜、核桃仁、火腿丁儿稀饭等做为夜宵，“你吃了重荤之后，吃素菜才是有味的呢”。——此时的晚香，精心建立着“菜清爽，人清爽”的人设，终于打动凤举为其赎身。
倏忽数月，乐极生悲。凤举在妻子与晚香之间疲于应对，而晚香也逐渐暴露了贪婪、颓废的本质。尤其晚香娘家哥哥上门，行为粗鄙，闹得客厅里“有酒味，有羊头肉味，有大葱味，有人汗味，简直是无法可以形容出来的。”
——这难以言说的气味，又何尝不像晚香与凤举这段短暂的感情？混杂了种种私心与欲望，终究只能落得满地狼藉。
比如金燕西与白秀珠。当初白秀珠痴恋金燕西，以为自己已经是十拿九稳的七少奶奶。因听到三少爷金鹏振的误传，以为金燕西要给自己送一只新烤的鸭子吃，白秀珠芳心暗喜，巴巴地等了一整天，却什么也没等到。
事后才知道，金燕西倒确实让厨房精心烤了一只鸭子送礼，只是那鸭子却是送给落花胡同冷清秋家了。
——看似只是一只烤鸭，其实又何尝不是白秀珠的爱情：明明已经是到手的熟鸭子，却没想到竟然“飞”了。
一转眼，时过境迁，人事翻覆。一方面，金家败落，白家崛起；另一方面，金燕西厌倦了平淡的婚后生活，再次拜在白秀珠裙下，求爱情，求前程。
那一天金燕西又屁颠屁颠来访，白秀珠给他一杯热咖啡，额外加了很多糖。一番畅谈后，却发现咖啡已经凉了。
（金燕西）端了杯子起来，一口便喝了。秀珠笑道：“现在还是甜甜的热热的吗？”燕西道：“虽然不是热热的，可是依旧是甜甜的。不热不要紧，我喝进肚去，在肚子里，自然就热起来了。”秀珠笑着哼了一声。
秀珠表面虚与委蛇，内心其实是不屑的。曾经金燕西对她爱理不理，如今的她，金燕西已经高攀不起。
他们的感情就如同这杯咖啡，虽然曾经又热又甜，却终究已经冷了。无论金燕西如今怎样低三下四，怎样贱兮兮地表示要“喝到肚子里去暖它”，都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
就在这一晚，秀珠正式开启了“我们一起去德国”的陷阱。表面上依旧是言笑晏晏的美人面，其实心里早已如那杯冷了的咖啡，晤不热了，味道也早已变了。
3 结语
陈晓卿说：传承中国文化的不仅仅是唐诗、宋词、昆曲、京剧，它包含着与我们生活相关的每一个细节。
除了《金粉世家》，还有许多名著都写过关于一日三餐、吃吃喝喝的内容，看似是生活里最琐碎平常的东西，但往往却暗藏深意、以小见大。
就像《红楼梦》中贾府的“茄鲞”，明明只是普通的茄子，却要经过各种繁复的工序制成：先“用鸡油炸了”，再配着“鸡脯子肉”“用鸡汤煨干”，再“用炒的鸡瓜一拌”——用十几只鸡配这一道茄子，写活了豪门生活的优裕与精致。
就像《金瓶梅》中潘金莲献给西门庆的“芝麻盐笋栗丝瓜仁核桃仁夹春不老海青拿天鹅木樨玫瑰泼卤六安雀舌芽茶”，食材复杂程度令人咋舌，也活生生体现了潘金莲炫技争宠的心态。
就像《射雕英雄传》里黄蓉制作的“好逑汤”：“碧绿的清汤中浮着数十颗殷红的樱桃，又飘着七八片粉红色的花瓣，底下衬着嫩笋丁子，红白绿三色辉映”，而且樱桃里面还嵌着斑鸠肉。——此汤暗合了《诗经》中“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意境，又风雅又美味，更体现了黄蓉、黄药师父女二人的不俗。
如此种种，不仅增加了我们读书时的趣味性，而且也能让我们更准确地理解书中人物的性格与命运。
所以，以后读书的时候，除了紧跟故事情节的起伏之外，我们也不妨多关注一下这类的“日常”细节吧，说不定会有更多更有趣的发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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