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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卫·林奇和《橡皮头》

时间:2007-03-21

书中收录的访谈由罗德里在1993年1月至1996年12月之间完成

提示:本文共有 15552 个字,阅读大概需要 32 分钟。

林奇详解《橡皮头》

访谈节选自于电影人、作家克里斯·罗德里所著的《林奇谈林奇》。书中收录的访谈由罗德里在1993年1月至1996年12月之间完成。

《橡皮头》男主 亨利

Q:《橡皮头》耗时五年完成。在这么漫长得进程中,你一定是全情投入以支持这个项目和创作热情。那么其中你所钟爱的点子是什么呢?

A:是整个世界观。在我的脑子里,这个世界关乎一座工厂与一个工业小镇的关系。在那微妙而未知,扭曲而静谧的失落之地,潜藏着小小的细节与小小的痛苦。人们则在黑暗中挣扎。他们居住在边缘地带,他们又是我热爱的对象。亨利必然是他们的一员,某种程度上他们迷失在了时间之中。要么在工厂里劳作,要么与人虚度光阴。这个世界不在此处,亦不在彼处。它就这么从费城的空气中坠地。我总是说这是我的《费城故事》,只不过里面没有詹姆斯·史都华罢了!

我会在晚上待在片场,想象着环绕它的整个世界。我想象自己漫步其中,行车寥寥。可能在远处有一辆,但藏在阴影里,行人也寥寥。窗户里透着黯淡的光,却没有人影浮动。咖啡馆里空空荡荡,只有一个不善言辞的人。这就是一种氛围情绪。在这其间的生活...真是无可比拟。由于你没法为这样的世界贡献更多,所以拍摄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这想象的世界还想再存在久一些,它有太多可供挖掘的了,可你却要匆匆抽身而去。太悲伤了。

Q:小说家JG巴拉德在评价《蓝丝绒》时说,这电影就像《绿野仙踪》的翻拍,卡夫卡写的剧本,培根负责润色。不过在《橡皮头》的创作中的确有来自卡夫卡的灵感吧!你喜欢他的作品吗?

A:喜欢。这是唯一一名我希望与之称兄道弟的艺术家,我并不喜欢这么说,因为反应肯定是“谁都想和他称兄道弟”。我真的特喜欢他。他能创作出最令人不寒而栗的文字组合。如果卡夫卡写了一个犯罪题材的本子,我一定义不容辞接下它,必须得执导。

Q:在某种意义上,亨利类似于卡夫卡《审判》中的角色约瑟夫K——一个男人不停地被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所迷惑和警告。

A:亨利非常肯定有事即将发生,但他完全无法理解。他极其谨小慎微地观察事态,是因为他想寻求解答。他也许会研究街角堆着的集装箱,只不过因为进入了他的视线,他又会疑惑为什么坐在了有这样的视角的位置。一切都很新奇。对他来说并不可怖,而且很有可能是通向未知的钥匙。应该关注任何事物。任何事物中都可能有线索。

Q:在《橡皮头》中,内部环境与外部环境之间有着微妙的差别——在随后的《双峰》中更为明显。透过窗户我们能看到砖墙,尽管声音不同,但亨利的公寓内部又似乎和外部世界一样嘈杂。给人一种声音从不衰减放松的感觉。有一种持续的...

A:...压力。好吧,这其实又是工业化和其它事情的隐喻---不被看见却能够被听到。但对我来说,即便亨利内心翻涌着不少意义不明的痛苦,他的公寓—我是说他的房间—还是较为舒适的。只有这么一个小小的处所,让他可以理清头绪。焦虑的感觉并未因此减轻,是因为几乎所有人都这样。压力...总是不断累积的。在某种程度上,我愿意住在亨利的房间里,在里面休憩。我喜欢希区柯克的《后窗》,就是因为有那么一种氛围,即便我预感到有事发生,我还是愿意呆在那。就像我能嗅到那种氛围似的。

Q: 《橡皮头》这个项目是如何成形的?

A:嗯,算是命运之神的再临,向我微笑致意吧。电影学会中心(AFI)又混乱又没组织性,而这太棒了。你很快会发现如果要做些什么,就必须得自己来。他们喜欢让人们自己干。如果你能把事情运作起来,就会获得支持。他们没什么实际的项目,整天就放映电影,你可以留意一下。如果你想看什么片子,或是别人推荐你去看,你只要到那去就行。有一个棒得难以置信的放映室。任何能找到拷贝的都可以放映。人们也能因此一睹稀有拷贝的风采。放映开始时吊灯会上升到天花板隐藏起来,调暗亮度。而且他们有最棒的投影设备!

回到正题,要谈到这一系列事情。凯莱布丹斯切尔读了剧本,打电话给我说他很喜欢。他在学会中心工作,也是名摄影指导。他跟我说他想拍这部电影,这对我来说当然很棒。我和凯莱布合作过,是在他给吉尔丹尼斯做摄影的一部片子。他们需要拍摄一条蛇在墙纸与墙壁间穿行的画面,所以我就给吉尔做了蛇和整套东西的道具。效果不是特别好,还过得去。凯莱布告诉我他认识福斯一个制作人,准备做个低成本惊悚片的系列。这家伙算是凯莱布的朋友,他希望我能准许他看《花园深处》(《橡皮头》之前的剧本)。

法兰提塞丹尼尔—捷克电影学院的院长—是我至今遇到的最好的老师。难以置信!我从没对老师有过好感,但我喜欢法兰克(昵称)是因为某些方面他并不算是老师。他只是一直在谈论意见罢了。他很喜欢电影,而且对其有着广博的见识。法兰克总是想跟我谈论《花园深处》,但我并没有参与谈论。然后有一天,凯莱布、法兰克和我三人去福斯见了这家伙,他说:“你瞧,我打算给你五万美元拍这部电影,凯莱布会负责摄影,而且这将是志愿项目,你得把大伙找来干活,但是无偿。”他又说:“但这剧本才45页,你给我扩充到110,115页的样子,这得是个故事长片的剧本。”当时我就头痛欲裂:“这家伙究竟是什么意思?”

然后法兰克就试着跟我解释。他大概是说,你得让这些描绘的场景发生在人物之间。这些人还得会讲话,你得想点对白。不过我仍然不知道法兰克在打什么主意。我说:“那人物能说些什么呢?”就这样(笑)我们开始每周做实验般聚在一起,因为我真不知道他们想要什么。我也很好奇他们会给我提什么建议。最终剧本完稿了。吉尔丹尼斯是名作家,时不时会来参加集会。还有托尼维兰尼(学会中心的合伙人)也会在集会上和我们坐在一起。他们都会给我提意见,我会回家试着写下来。

我写的东西挺没意思的,但我心中对剧作结构和场景的观点产生了变化。我甚至描述不出这种变化是什么,只是渗透在我身体里,成为我的一部分。不过剧本本身还是没意思。还不如把稿子扔水里呢,那样对我来说正常的多。我感觉到了某处零星的灵感火花,但它们散落在其它杂事之间。就这样第一年过去了,我依然在弄剧本。

第二年的第一天,项目的老成员和新加入的成员碰了面。会面结束后,他们分组进行新年活动。我居然被分到了新人组。在我看来这是非常丢人的,我无法理解。所以我变得非常非常沮丧,想把这懊恼的情绪发泄出来,冲到法兰克那,朝他大吼大叫。我闯进他房门跟他说:“我退出了,不干了。”我又跑去告诉了艾伦(艾伦斯普奈特,《橡皮头》的声效设计),我说:“我不干了!”他说:“我跟你一起。”因为他也受够了,于是我们一起跑了出去。我们去了汉堡店,坐在那喝咖啡。一切都结束了。

最后我回了家,佩姬(林奇的妻子)说:“该死的到底怎么了?他们每隔十分钟就要打电话来!”然后我说:“我不干了。”她又说:“好吧,可他们想见你。”我便冷静了下来,第二天我还是过去了,只是为了听听他们有什么非说不可的。法兰克说:“我们一定是哪儿做错了,因为我们最喜欢你了,可你却这么沮丧。你打算做什么呢?”我便回答说:“好吧,我不想继续这个该死的《花园深处》的项目了,毁掉它吧。”他接着问道:“那你想做什么项目呢?”我接着回答:“我想做《橡皮头》。”法兰克说:“好,我们就做《橡皮头》。”

Q:所以《橡皮头》的主意你早就准备好了?

A:我只有这个21页的剧本。他们就说,“这是个只有21页的剧本啊,”托尼还不知谁接着道,“那这就是个21分钟的电影了。”我说:“呃...我觉得应该能更长一些吧。”然后他们觉得可以延长到42分钟。但最美妙的事情是---他们现在想起来会有些内疚——就是我有路子能进设备棚。我的朋友大卫哈斯基负责所有的摄像机、线材和灯光。我找了辆大众车拉着个四尺宽八尺长的木架子,装满了东西。木架子上的线材和灯光设备差不多堆了四五尺高,车子里则塞满了摄像器材。我会找学校所拥有的不动产,卸货,再回去拿更多。

学校的不动产屋子位于多希尼大道尽头的宅邸里。这是栋小建筑。它有一间温室和花园棚,用砖墙围开,顶上是木瓦板。一切都怀旧而有趣,它有个车间,还有在车间上方的大L形的干草棚。它还有一个佣人中心,上层是在多希尼工作的人呆的。厨房,浴室,就像间小旅店,还有各种各样其它的东西。我可以使用其中四五间房间,干草棚和几个车间。

Q:你就这么认领了这些房间?

A:对啊,反正没人想要它们。都是闲置的空房。所以我们就有了一间暗室,一间演员休息室,一间剪辑室,装道具的房间,装食物的房间,和盥洗室。我们就像经营着那地方似的。我占用那些不动产好几年。

Q:他们知道你在那,也不来管你?

A:是的。不过他们并不知道我住在那里——第二年我离婚了,我就开始住在那了。我偶尔也会呆在杰克南斯或凯瑟琳库森的家里。艾伦倒是经常呆在那。这得提到我另外一个优势:由于艾伦是声效部门的总管,我就能接触到整个混音室,Nagra功放设备,麦克风,线缆,还有其它各种玩意。还有音效师。一切都为我准备就绪了。我只需要做我最想做的事,拍电影。实际上我算是拥有个人的工作室了。

Q:你去AFI拿了奖学金吗,还是你爸妈掏的钱?

A:你还得自己去那,照顾好自己。我爸借给了我一些钱---算是借给我,佩姬和詹妮弗(林奇的女儿)的——佩姬的爸妈也有帮忙。

Q:那么你那时候有照顾好自己吗?

A:我不记得是《橡皮头》期间的哪一年了,我找了送报纸的兼职,负责派送《华尔街日报》。这就是我照顾自己的方法。我们只在夜里拍摄,而我的兼职也在晚上。所以一到点,我就得停止拍摄,出门送报纸。但我一路上赶路赶得飞快,所以只要离开68分钟。有时候只需要59分钟,但为了控制在1小时内可真够累的。

Q:你为什么只在夜里拍摄?

A:你知道的嘛,因为黑漆漆的!而且白天停车场那全是人,闹哄哄的。在晚上就没人影了。而且这是一部夜间电影,夜间的氛围很完美,这很关键。

Q:你现在是否觉得自己最首要的身份是电影人?

A:我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只是在拍电影罢了。但总感觉有这么多的电影人,我仿佛不属于他们的一员。我是孤立的。我从来不认为自己在体制中。

Q:但是通过AFI的资源,你是否也在关注着其他电影人的作品呢?你经常会提到费里尼,他既对陌生世界着迷,又热爱着自己的家乡。

A:你是指罗马?没错,我喜欢费里尼。而且我们同一天生日,如果你相信占星术的话...他身处一个完全不同的时代,完全是意大利式的生活。他的电影有着一种特质,一种氛围,有着造梦的功能。如梦似幻,富于诗意,又有着令人惊奇的创造力。这家伙太特别了,如果把他的电影从历史中抹去,那就是影史难以弥补的损失。没有和他一样的人了。我也喜欢伯格曼,但费里尼的片子实在太与众不同。那稀疏难辨的梦境啊。

另外,我觉得赫尔佐格也在最优秀之列。棒极了。有一次去英国,我在电视上观看了《史楚锡流浪记》,错过了开头的部分,所以我还以为这是部真实的纪录片。看了几眼我就迷上了,从没见过这样的作品。

后来我在纽约碰见他,他给我看了过去一年记的日志:行走在德国边境线。他每天都会标记,我敢说他的铅笔肯定是世界上削得最尖的!因为字迹非常清楚,但小得要用放大镜才能阅读。日志开本很小,两寸乘两寸的样子,但每一页都有满满四五百句句子,不可思议!

Q:他有时候可疯狂了,还在片场威胁过要射杀别人!

A:那可不算疯狂!现实点儿吧,克里斯。

Q:我们提到的都是欧洲导演。在那时候欧洲电影对你来说是否更有趣呢?

A:是的,为了那种感觉我愿意去看欧洲片子。你可能会因为不同的原因走进电影院,只要走进去,就会碰见那些直击心底,震撼心灵的片子。而且大多数来自欧洲。

Q:是因为和美国电影相比,欧洲片子大多数不是由叙事来驱动的?

A:没错,就是这样。

Q:雅克塔蒂呢?你提到过他几次。

A:我喜欢他。喜欢他整个作品风格,以及他看待事物的方法。而且你知道,他在视觉上相当有开拓性,还有声效,动作编排,音乐。还有他对他的角色孩童般的热爱,我真的很喜欢。我见过他的女儿,然后听说了那些故事,他离世时并不快乐,他在自己的国家里并没受到太多追捧。这让我万分难受。

Q:《橡皮头》的开场呢?星球中的男人那段?显然这很重要。这个开场与亨利的故事和影片其余部分如何联系的?

A:有联系,我得告诉你,当然有联系。开场通常意味着之前发生的事,对吧?《橡皮头》的开场就是这么回事。开场发生的一切至关重要。其实没有人写到过开场这段,那个加拿大人乔治戈德温,倒是写了一点。他来和我谈话,采访了杰克南斯,写了他的部分。我并不会真的跟他谈什么,只是回答了一些问题。在开场这一系列镜头中,的确存在着通向影片其余部分的意义的钥匙,就是...算了,就说这么多。

Q:就是...?

A:就那么回事,你懂的。(笑)

Q:许多对于《橡皮头》各方面的解读都会囿于弗洛伊德学说的圈子中,因为实在有太多太明显的...

A:...你可以借弗洛伊德那一套理解的东西。是的,就是那些精神分析的东西。

Q:人们会带着一套正统解答观看这部电影,这使你烦恼吗?不管是怎样的解答?你似乎非常抵触对你作品的单一理解——尤其是要你自己提出来!

A:并没有。事实上,我乐于认为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万物皆如此。就像辛普森案一样,所有人听着同样的话,看着同样的面孔,同样的表情,同样的愤怒沮丧,同样的证据,但在他们脑海里形成了截然不同的判决。即使是一部标准的灌输式的电影,人们依然会以他不同的方式看待它。就是这样。

对于有些电影或文学作品,在你初读初看的十年以后重温,会发掘出更多东西。是因为你变了,作品没有变。但突然之间这些作品就对你有了更大的意义,这取决于你所处的此时此境。我喜欢那些可以提炼出本质的东西,那么它们就得是抽象的。它们越是具体化,接触到其本质就越难。创作者必须对自己的作品诚实,对其有充分的感知。人们在鉴赏作品时就像面临无数个选择,如果全部选择正确做出决断,就能把握作品的核心本质。但是当电影发布之后,创作者做什么都是无济于事的。你可以谈论它---试着为它辩护什么的,但也没有用。人们依然会讨厌它。就是讨厌它。说明它并没有在人们身上起效,你便失去了这批观众,也没有办法赢回他们。也许二十年以后他们会说“噢我的天,我错了”。又或者二十年后当初喜欢它的观众开始讨厌它。谁知道呢?这是你控制不了的事情。

有些特定的东西于我有着难言的美丽,却说不出为什么。有些特定的东西于我有着重大的意义,却不知如何解释。我是去感受《橡皮头》,而不是思考它。这是趟了不起的旅程,由我内心深处直达银幕。我做的就是用胶卷记录,用特定的节奏编排,加入合适的声效,然后就能说这次尝试成功与否。现在回到正题,就像老生常谈的一样,在好莱坞,如果你不能把自己的灵感写下来,或者根本就抓不住灵感,又或者它们过于抽象,那它们根本就不会有存活的希望。抽象对于电影来说很重要,但很少有人能在拍电影时获得为之不遗余力的机会。创作是你个体的延展,当你有所创作就仿佛拥有了义肢。这是有风险的。

Q:问题是否在于...这么说吧,对你展开的弗洛伊德式分析总是会提到:“那确实有道理,因为我们都是同样的...”

A:...潜意识集合的一部分。没错,但是,假如有这么一对精神分析学家情侣,他们也不会对每件事都持有相同看法的。也许有什么精确的科学道理蕴含其中,但这毕竟不是精神分析。我的电影可不在这范畴之中。

Q:我们聊聊散热器的场景怎么样?数年以后,在你的《双峰》中“异地者”(红房间中的侏儒)不期而至,他看起来类似于散热器女士,他们似乎来自于同一个世界。是真的吗?

A:好的。亨利公寓门厅的地板图案和《双峰》里红房间的类似。这算是一个相似点。散热器女士并不在《橡皮头》的原始剧本中。某天我在储物间坐着,画了张散热器女士的草图,但我不知道她该从何处来。但当我完工时,我觉得非常有意义。我会在我脑海里描绘出散热器的形象,这东西可以给房间带来温暖;某种程度上这让我感到快乐---就好像我是亨利一样。我认为这散热器通向另一个地方,于是我跑到片场盯着散热器看。你知道散热器有很多种类的,但我从没见过这样的散热器。它的构造好像包含了小的隔间,就像阶梯一样。我没跟你开玩笑,当时就是这个情况,于是一切都改变了。然后我做了门和阶梯的道具,弄出了整个创意。一件事接着一件事,我们就创造了散热器女士。

散热器女士的皮肤很不好。我觉得是她小时候生了痤疮,然后用粉饼来遮掩导致的。但她的身体是快乐幸福的源泉,她的外表没什么大不了的。

所以电影拍摄结束后,其实并没有结束。其实任何事都可以延续下去,你会感觉到这些事物自身都能感觉到延续性。可能只是从窥见一斑开始---然后你爱上了它想要继续下去---这件事物本身也知道你没有看见它的全貌。那你会继续去发掘吗?唯一的办法就是继续与它一起,保持观察,用心感受。也许某一天它们又会出现在你的脑海,但其实它们一直都在隐秘的角落里。

Q:1974年,《橡皮头》因为资金不足一度被搁置,你拍了一部鲜为人知的短片《被截肢者》,那是怎么回事?

A:好吧,那时候电影学会在测试两种不同的黑白录像带。他们打算采购的,于是他们想让摄影师弗莱德·艾尔姆斯试用一下,以此决定采购哪一种。所以弗莱德来我这宣布说他明天就要开始测试。我觉得电影学院那伙人会给弗莱德报酬的,于是我就灵机一动,我说:“弗莱德,你打算拍什么?”他说:“我不知道,就标准的测试那一套。”我说:“他们会反对你拍些别的吗?要不我来写点东西,然后我们拍两个版本?这样他们可以看到两种效果,我们也算是拍了点什么,双赢。”然后他说:“我不觉得有什么问题,甚至这样会更好。”

于是我挨了一整晚写本子,和凯瑟琳·库森一起做道具。有件非常酷的事,我们拍摄的时候没法同步采声,所以我们拍完了之后是用了拟音的。模拟苍蝇的音效非常刺激。

Q:这部短片讲的是什么呢?

A:凯瑟琳坐在轮椅上,她是个双下肢截肢者。她在回顾自己写的一封信。她在脑海里大声地读给自己听,然后一个医生进来了—就是我—只是去把她的义肢清理一下卫生。就这样了。(笑)格局很小的!

Q:凯瑟琳·库森似乎对于《橡皮头》来说很重要。

A:是的,非常重要。杰克·南斯,亨利的扮演者,是她的丈夫。这就是她如何与《橡皮头》产生联系的,随后她意识到自己是影片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她从摄制之初一直陪伴我们到最后。她本来要扮演一名护士的,在亨利和玛丽去医院接小孩的时候,可这场戏煤油拍出来。凯瑟琳一直打趣说:“什么时候轮到我的那条?”然后说要五年后吗之类的。凯瑟琳有这种性格,她自己似乎没有任何欲求,却总是在满足别人。所有人在白天呼呼大睡时,她出去靠兼职服务生挣钱。她会把小费带回来,还有饭馆里剩下的食物,然后料理起家务来。还有好几次她自己出资支持电影的拍摄。

她最开始的工作是给艾伦扶着吊杆,之后她开始和摄影师赫伯·卡德维尔学习摄影,慢慢成为了优秀的摄影师助手。片场只有五个人左右,每人都有自己的工作。如果我们要做一个滑轨镜头,每个人都得拿出一点五倍的精力来完成。我们会不停地排练,赫伯对于滑轨镜头的流畅与否相当挑剔。他会教我们怎么推滑轨车。流畅这个词变得尤为重要,而我们经费不足的情况下,让我们耗费了不少时间。因为我们其实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完全是依靠直觉。

Q:库森说在她扮演《双峰》中的木头女士的数年前,你就预言她会带着一根木头出演电视剧,那是在开玩笑吗?

A:不是。这个点子在拍《橡皮头》时就有了,我向她和杰克还有其他人都描述过。(笑)当时我想的“我要给每个认识的人来安利我的木头”!这将是一个半小时的电视节目,凯瑟琳扮演抱着木头的女人。她的丈夫在林火中丧生,他的骨灰和烟斗、帽子都摆在壁炉上。他是一名伐木工人。壁炉已经用木头栅板钉住了,因为她现在非常怕火。她还有一个儿子,但她不会开车,出门都坐的士。每一集都将由她给一个某领域专家打电话开始。也许这天她打电话给牙医,但她是为自己的木头预约的。然后这个木头坐在牙医手术椅上,穿上围兜绑在椅子上,牙医用X光检测木头有没有坏死腔隙,从头到脚扫了一遍,全过程她的儿子也在场。因为她希望让儿子观察这个木头是有教育意义的。然后他们有时会出门吃晚餐,但总是到不了目的地。这就是我的点子。每星期都能看这剧学到新东西。真的!这荒谬的世界。

Q:你这个点子是如何体现在《双峰》中的呢?

A:我们在拍试播集的时候,到了一场小镇议会的戏,我突然想到凯瑟琳应该出现在这里。她只要抱着木头不停开灯关灯吸引注意力就行了---然后关于这个木头女士,你知道的,我们获得了不少观众的反馈,后来她就变成常驻演员了。

Q:杰克·南斯那著名的发型是凯瑟琳做的吗?

A:头一天晚上,是夏洛特·斯图尔特做的发型,再次重申,这发型是命中注定的。我希望杰克的头发能竖起来---两边短一些,顶上长一些。但是杰克的头发不管怎么梳理,都没什么变化。实在是不可思议。所以当我们第一次看到那个朝天的造型,看到头发居然可以竖这么高时,我们都很震惊。过了一会,我说:“就是这样了!”之后的两三周我们便对这发型习以为常了。每次我们出门都会让杰克坐在后座,他就坐在那,穿好戏服打扮好,我们将他扶出来。但我们总得让他坐后排中间,这样不挡视线!

杰克非常专业,我难以形容,实在是专业!你会感觉他在剧院或者老电影里已经生存了上百万年。他身上就带着这种气息。他随身带着小包,装着化妆品和小刷子还有各种奇怪的玩意,然后收拾妥当,就开始工作了。

Q:现在他已经去世了,他作为亨利的角色是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因为这个电影,他似乎成了一个代表性的B级形象。

A:我把杰克看做我最好的朋友之一。从《橡皮头》开始,我们在长达25年之久合作了五部电影,还有电视剧《双峰》。杰克是演艺界的无冕之王。我会一直怀缅他古怪荒诞的风趣,他的故事,和他的友谊。我也会一直怀念他所演绎的形象角色们。

Q:你和杰克为《橡皮头》做过很多排练,对吧?一定有不少值得谨慎关注的细节了。

A:是的。有一阵子我们会排练---房间里只有我们俩人---然后找到解决的办法。有时候排练会耗费很长时间,不仅仅因为对于电影很重要,而且杰克很喜欢充实细节。我们把动作分解到了四分之一步之细。太古怪了。

Q:就像动画一样?

A:没错,差不多。每一个小细节都必须计划好。可能只是简单的从角落,经过梳妆台,走到这里的动作。但这实在太美妙了。这可能只是一次行走,但在亨利的脑子里会有无数的事发生。我们有很多小灯泡,可以制造出一池灯光的效果,搞得赫伯每次都要花很久打光。赫伯·卡德维尔和弗莱德·艾尔姆斯都很辛苦,最终我们找到了我们的节奏。在一部电影拍摄持续了好几年之后,终于找到了节奏!于是我们每晚只拍一到两个镜头,一个厉害的镜头则要耗费一整晚来完成。

当摄像机运转起来的时候,才是你真正与万物交流的时候。因为摄像机在工作,人们都会心生敬畏---几乎有点神圣的宗教感---每个人都那么友善安静,每个人都在做自己的工作,那是你第一次看到节奏的时候。

Q:那样的话,你拍第一条时压力岂不是很大?

A:当然了。第一条拍摄时,仿佛有无数东西在向你吼叫。很奇怪,当你感到自己看出些成就时,演员也会同时有豁然开朗的感觉。那是因为你们在这一次处在同一个体系中。这种感觉非常真实。有时候它会来的很快。如果有什么异常,则会变得很明显。排练的时候,通常是比较安静的---因为只有五个工作人员——这种环境会发酵,会让人有一种亚原子般细微的感受,那是我喜爱的。

Q:你每天看样片时,会围绕关键人物展开很多讨论吗?关于做到了什么,又有什么欠缺?

A:会的。赫伯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当你看样片时,不应该有惊讶才对。”尤其是你已经测试过,是你在管着摄像机的情况下。实验室会给你期待中的样子的,一切按部就班。没有什么惊喜。大部分情况下什么都没有。但我得告诉你,有几次我们重拍,却非常差劲,因为要获得和第一次一样的东西太困难了。因为是黑白的,所以如果你要看清,就必须用光。在电影中又有太多阴暗的东西了。彩色片则很好区分。

Q:影片中的一种存在就是电:电的能量流动与噪音。《橡皮头》是你第一部关于对电的迷恋的影片。

A:我自己也不太清楚。有些东西会来到你家里,它们是在房子外面创造的,它们也是关于时间与生命的。如果那些东西出了错,也会变成别的。碰巧我对电着迷,但对新的一些设备并不感兴趣。我喜欢三四十年代的电力,我喜欢重工业的浓烟,火焰与噪音。但那些声响越来越小了。电脑噪音与那些能量比简直是米老鼠。虽然电脑里也有不少能量,但那是不同的东西,无法震撼我的灵魂。

Q:你许多影片都有停电的戏——《双峰镇》里解剖室的霓虹灯,《蓝丝绒》的公寓廊灯等。电流好像也预示着危险或某种发现,比如《双峰镇》里经常出现的频闪灯。

A:是的,很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Q:电流似乎与不可言喻的东西关联着。

A:是的,科学家们也不明白。他们说是运动的电子,但他们也说过不明白其原理。我不是科学家,也没和那些人聊过,但那的确是一种动能。当电子从电线中流动时,它们就带着能量,太不可思议了。还有灯泡,我能感到那些随机的电子在击中我。就像站在高压线下一样,如果你蒙着眼在高速上开过高压线,注意力就会非常集中,能感到有事情发生。那种电流的数量简直可怕,会让脑子里会长出肿瘤的。看不见并不代表它不会击中你。

Q:电好像给《双峰镇》里的杀手鲍勃也带来了厄运。

A:是的,只要他在事情就会不妙。可能是不同的世界聚集到了一起。这可和一个普通的夏夜在客厅跳舞不一样。还有其他事情在发生。就好像有风,有骚动或不同的门在开启。

Q:《橡皮头》的拍摄经历了五年,保持这种深奥的氛围是不是很难?

A:简直是噩梦。但我喜欢谈论《橡皮头》是因为它会把我带回最美好的时光里。非常美妙的回忆。没有钱的时候,我总是惊讶于可以使这部影片存活的一切。杰克的头发不是突然改变的,马圈也都还在那里。有一个镜头是亨利穿过大堂,划上门栓,但一年半后他竟然直接从门穿了过去。这种事情非常的恐怖,要想保持住那种心态与正确性,一种五年后仍然会凝聚的心气,的确很难。

Q:对于能否完成拍摄是否感到过绝望呢?

A:绝望到底了。有时我还想过做一个八英寸高的亨利,并用一些纸板布景来做动画拍摄!每部电影都会有阴暗时刻,就算是经历了多部以后。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喜欢你的作品,有些时候,负能量也是动力。夸奖有时也会令人沮丧,因为下次你就会想要讨好他们。拍摄《象人》时我绝望过几次,《沙丘》的结尾也是。主要是投入了太多,失望太大。

现在想一下,我是不该在《橡皮头》上花太多时间。那段时间我应该拍更多片子,但并没有。持续那么久的确令人格外沮丧。那片子不完成就干不了别的,也无法向别人展示我的作品。所以我只能去忍耐,慢慢筹钱,一点一点的完成。

Q:但翻看当时的工作照,你几乎总是在微笑。

A:我是个快乐的露营者。那时候我自己搭建了一切。我让杰克、弗雷德或凯瑟琳帮我。我们上演着自己的喜剧,你懂么?非常棒。我还自己做黄豆,那时真是喜欢吃。黄豆很难消化,就不推荐了。但价格很合理,罐装的,也很健康。那时日子并不难过。

Q:你考虑过佩姬和珍妮弗的感受么。你家里人支持你用家里的积蓄拍电影么?

A:有一晚我去了爸妈家,弟弟和姐姐也都在,这很少见。《橡皮头》那时已经暂停了一段时间,我只是一有钱就拍上一段。弟弟和爸爸坐在一间很暗的客厅里,弟弟在为波音工作,非常敬业。

他们告诉我是时候放弃拍电影,该找个工作了。这触动了我的内心深处。那是个非常情感化且恐惧的夜晚。结果是我无法接受。我在《橡皮头》的世界里迷失了太久,谁知道多久呢?但他们仍然摇头,现在我知道我那时怎么想的了,应该是更加自我了。

后来当然都解决了,也只能那个样子了。我总是说当你执着于某件事情无法自拔时,很难开始新的东西。除非完成它,否则将永远被困住。

Q:影片完成时,你的父母是否有说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呢?

A:只有一次,我父母表现的非常支持我,但主要是因为我前妻佩姬。我在AFI时爸爸赞助了短片《字母表》一半的钱,每月都会给我打钱。他还记下来我欠他多少钱,我最高兴的时候就是还他债的时候。如果不还其实也没事,但那感觉真的很棒!父母当然无法理解我的作品,或者我所做的,但还是非常支持我。

Q:AFI后来又继续了资助,好像是某些关于故事长片制作的原因?

A:我的社交圈很小,但却与《逍遥骑士》产生了交集。《逍遥骑士》在AFI产生了不错的反响,因为他们只想做故事长片。他们与一些制片公司有合约,通过AFI赞助拍摄25万至50万美金。突然间制片公司听说《逍遥骑士》的花费如此至少,就好像说“等一下!”他们决定不再给AFI钱了。应该是惧怕AFI用很少的资金拍摄出足以与他们抗衡的片子。工会好像说了,“我们给AFI设备和援助是可以的,但你们拍摄一些抢我们市场的长片,那就不太好了。”于是AFI颁布了条例开始禁止资助长片。

在这之前,史丹顿·凯是负责拍片的,他要带头拍摄AFI第一部长片。那个制作也挺巨大的,名字叫做《追逐珍宝》。片子计划在犹他州拍摄,但开拍就出了问题。很大的问题。竟然没有人来搭建那些金砖,也就是珍宝。托尼·维拉尼发现我能玩转石膏,就派我去了犹他,在一个宾馆的地下室做金砖。那感觉很奇怪的!不久我就厌倦了,于是要求把杰克叫来帮忙。杰克也想当个美工,我们俩就互换了地方,我回了家。但这个片子也没完成,也是投入巨大。这是AFI历史上有一部长片遗珠。

所以当《橡皮头》向着长片发展的时候,他们就得纠正一下方向。我们有了一种“与某某达成协议”的潜规则,然后他们做了最伟大的事。因为需要筹资,他们把手里百分之四十的份额给了我,这样我就有了影片九十的份额。投资了的人们现在还在获得收益。这个皆大欢喜的结果真不错。

Q:那个婴儿是怎么制作的呢?

A:我不太想谈。

Q:听说库布里克也想打听呢。

A:库布里克给予了我最高的赞赏。我们在英国开拍《象人》之前,卢卡斯影业的人过来探班。他们拜访了制片人,并向我打招呼。我们在温布利的制片厂聊天,他们说:“见到你很高兴,昨晚我们见到了库布里克。他问我们是否愿意去他家观赏他最爱的影片。我们答应了,到了那里,放映的是《橡皮头》。”那感觉简直是九霄云外,因为我觉得库布里克是最伟大的导演之一。他的每部影片几乎都是我的十佳名单里。

Q:回到婴儿的问题,我觉得是你创造了它。

A:我不会那么说,永远也不会。本应是别人来做的。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怎么回事了。就像知道那房子不是在日落大道上一样。或者像《绝岭雄风》。更多的人看过他们怎么完成直升飞机的一幕,但没看过电影。魔术师是不会把幕后的东西讲出来的。一旦说了,就有人会表示“你逗我呢么?太容易了。”那样做很恐怖,人们无法理解,那会使他们的内心死亡。人们会变得更加无趣。还是不知道更好。他们也不应该知道。这与电影毫无关系!只会毁了电影。为什么要谈论这些呢,太可怕了!

Q:就像你自己说的,只要有秘密,就会有解密的欲望存在。

A:有些秘密知道后,带来的损失比不知道更大。这些秘密是不同的。谈论一部影片的某些部分是如何创造的,对于我来说好像剥夺了影片的许多东西。

Q:听说在拍摄期间你还解剖了一直猫来学习其质地?

A:我研究了一些器官、隔膜、毛发和皮。有些质地很恶心,但如果把它们抽离出来并抽象的理解的话,都非常美丽。

Q:你女儿珍妮弗在访问中说《橡皮头》有很大的自传性质,比如你是很艺术化的父亲,她也是畸形足——那个婴儿是关于她的么?

A:当然,一个人是会观察他周遭事物并产生灵感的。但那也意味着会产生无数个《橡皮头》的故事。每个人都有孩子,他们也会拍《橡皮头》?这传言有点可笑,没那么简单。

Q:拍摄期间你和佩姬离婚了?

A:拍摄进行了一年时。

Q:在《橡皮头》那个封闭世界外的人是否很难融入呢?特别是你们晚上拍摄,白天睡觉。

A:是的。也许有这个原因。但我们的分手非常友好,到今天还是朋友。

Q:那段时期,作为父亲和丈夫,拍电影是否是唯一维持个人生活的方式呢?

A:我永远也不该结婚。我好像一直有另外一个生命。只想活在叫做“艺术生命”里面,永远在里面。

Q:现在感觉轻松一些了么?

A:是的,开始时你必须不断攀登,后来就想卸下所有包袱。一些事情发生后,如果他们给你一些安全感,就容易多了。但还是有太多琐碎的事情,需要时间思考。得抓住灵感,但有很多事让人分心。太烦心了!

Q:与杰克结婚的茜茜·斯派塞克也出现在了演职员表里,她做了什么?

A:他们结婚前,杰克把她带来片场。杰克通过艺术指导赚了很多钱,而茜茜则通过表演。杰克那时在和比利·弗莱德金的两部片子合作,那时后者很火的。一部是很超现实的电影。杰克拿来了不少书,他们还做了很多鸡尾酒。杰克还带负责开工钱,自己也赚了一些。他好像感觉有些愧疚,因为那些事用不了多少时间。于是他把前都换我了。茜茜有时也来帮忙。杰克扮演“来自星球的男人”时,茜茜帮忙化妆。杰克由于面部化妆非常痛苦,他得花费两三天才能恢复正常。

Q:拍摄中间为何换了摄影师?

A:赫伯·卡德维尔拍了九个月。他是我见过最奇怪的人,同时也是知识渊博的奇才。他了解电影灯光的科学性原理,还懂洗印的流程,无所不知。他还能设计并搭建复杂的工具。他懂得的比他需要得太多了。他的脑袋就是不断的汲取知识和事实。这也让他疲惫,只是不知该怎么停下来。非常棒的人。

但赫伯后来没钱了,跑过来对我说要离开。我们也没钱给他。他接了个广告在里约拍摄。弗雷德·艾莫斯是AFI低年级的校友,托尼告诉我他是最佳的替补。他们交接了两周。他们非常相似,都够奇葩的。

赫伯用两只脚开车,左脚刹车,右脚油门。他是我见过最棒的驾驶员。还有好多关于他的谜团。拍摄期间,赫伯与我们住在一起。但收工后他总是不住处,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儿,回来时显得很疲惫。他说的一些话都像是谜语。我现在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包括他妻子都觉得他在过着双重生活。如果真是那样,他可隐蔽得太好了。他真是个迷。

赫伯总是迟到。那天他们都旅店在吃早餐,但赫伯没来,打了几次电话也没人接。他们找经理打开了门,发现赫伯死了。做了两次尸检,还是不知道死因。

Q:影片拍完后,又碰到了发行的问题。你在那个神秘的世界那么久,现在要带着它走向外面的世界,感觉如何?

A:开始我尝试去戛纳。他们的一些人在我剪辑时正好来AFI访问。我们八天就完成了后期,一切都准备了好久了,所以并不困难。我让他们进了剪辑室,感觉我很可怜他们。他们对片子给了一些赞扬。

然后我把影片给泰伦斯·马力克的制片人看了下。泰伦斯试图帮我要些钱,但他自己并没看。我们弄了几场戏,那人进来后,我几乎在颤抖。放映中间,这人站起来大吼“这不是人们正常的行为!太扯淡了”,并走了出去。楼上的放映员和我们面面相觑,事态感觉不妙。

关于戛纳我一无所知,但它却成为了目标。后来我大病一场,片子还没印好。有十二卷胶片和十二卷音效。我在超市弄了个推车,甚至还上楼找经理向他解释。我需要把这些胶片弄去纽约给戛纳试映。他回答说,“如果你知道有多少车被偷就不会来问我了,你他妈当然能用,我知道你能还回来!”

于是我把推车装好,把银行里最后一点钱取出来买了去纽约的票。我来到放映室,放映员让我排队,一看前面还有五部要放。我在过道里等了一天,脑子混成一团。终于轮到我放映了,我在门外听着,不断进进出出,感觉那是时间过得最慢的一天。终于放完了,我回到洛杉矶。三天后我打电话给影院,他们告诉我那天根本没人。戛纳的人在我放映的前两天就走了,放映员给空无一人的影院放了我的片子。这就是我和戛纳的故事。

之后纽约电影节也把我拒绝了。我当时的妻子玛丽说,洛杉矶电影节如何?我说算了把。她说:“今天是报名的最后一天,我要把片子开车送过去。”我说好吧,反正被拒那么多次了。电影节的人告诉我,他们和戛纳以及纽约都不一样,决定看看片子。

我入围了。放映是在午夜,《名利场》杂志给了差评。放映后我回家了。凌晨两点,我去了弗雷德家,告诉他我想要剪掉一些地方,怕我到时忘了。第二天我就剪了个新版本。得和旧的版本告别了,因为它不太有效,对于很多人来说太长了。

有个人在洛杉矶看了片子,向我的发行方要了拷贝。这人在第一卷胶片放映时就走出了放映厅打电话说要买下。于是我们在一个杂货店签了合同,太酷了,回到了《日落大道》。

Q:你剪掉了什么?

A:三到四个场景。一场是硬币的戏,但部分还保留着。两个小孩在巷子里,但只有影子,而且他们是侏儒。那是白天的戏,但有烟和灰尘,根本看不到他们。他们玩耍时发现了一些硬币,就开始寻找更多的。亨利从窗户望见他们,离开了屋子。下了一半楼时,婴儿哭了。但他没有停,电梯坏掉了他只能走楼梯。这时房东出来和他理论,让他回屋。亨利回屋后,孩子们不见了,来了一些大人在为硬币争吵。天黑了,那些人还在吵,吵一会儿挖一会儿硬币。我很喜欢这个片段,部分还保留着。

那晚杰克南斯的口袋里装满了硬币。我差不多拿出了五十美元,都埋在土里了。对于我那些钱足有50亿,我还想拿回来呢。

Q:是不是还有一场两个女人绑在床上的戏被删了?

A:是的,亨利从一个房子望进去,两个女人被绑在床上,一个男的拿着发电机。那画面很美,粗大的电缆和两个电极,男人正在测试,还闪着巨大的火花。然后亨利走开了。删掉的原因是对于影片来说这太困扰了。我不想有人想太多,这段有点混淆视听。

Q:影片成了午夜场放映的常客,和约翰·沃特斯的早期影片待遇类似。这对电影有帮助么?

A:有的。沃特斯对我的帮助也很大。有一次他的电影首映,那时他已经是地下电影的代表了。到了问答环节,他没有谈自己的影片,而是告诉大家要去看《橡皮头》。这对我的帮助非常大。我们在十七个城市放映,那时不像现在,午夜场的地位很高。在洛杉矶的一个影院,《橡皮头》放了四年。每周只放一晚,但每天都在影院外的大天幕上写着。所以不管人们是否看过,它都宣传了四年。我希望更多的影院这么做,许多好的影片有这样的待遇也能成功。

Q:某种程度上说,现在已经无法拍《橡皮头》了。不是说不能制作,而是说那种地下的模式。院线和发行方现在很少敢冒那种险了。所有真正的实验作品都只有在博物馆能看到了。

A:对,但我也不会去想。如果人们有需求,还是会有转机的。有段时间好像独立电影消失了,但明年又会跳出好几十部佳作。你永远不知道明天发生什么。有些年轻人还是很有才华的。还有就是他们有些钱就会拿起摄影机做一些非常实验且冒险的事情。这些作品总会浮出水面的。好莱坞的大片也一样,没人知道会发生什么。这种不确定性令人着迷。

Q:《橡皮头》这段时期显然对你来说非常特殊。现在来看有什么启示吗?

A:现在我们不得不看它完成多年后的新洗印版。我也可以在不同的地方放松的享受它了。拍摄完成时,我说这片子是完美的(大笑)。这是我唯一一次这样说自己的作品。那一天我也是相当的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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