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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增强 /文
处理旧物，我始终不太擅长。往垃圾箱里一丢？行为果断简单粗暴，可过后后悔扔错了的时候不是少数；找个地方一囤，指望日后还能用上？许多东西就这样一放数年，再也没碰过。在舍与留之间，似乎判断总有差错。佛说要断、离、舍，但我始终没也摸到这种境界的不二法门，轻易的一挥手就了无念想或者某日一觉大悟，然后就能四大皆空？未免也有点轻慢了佛祖。于是我想还是写在纸上，扔在世间算是一个交代。
在母亲堆放家中零零碎碎杂物的角落里，放着一辆我儿时的童车，它布满灰尘，陈年老旧，油漆斑驳无丝毫光亮和令人想拿它出来再使用的想法，再也不会有谁会把孩子放在里面推出家门了。也许在早些年它就该被处理掉了，但我觉得废品站或者垃圾桶不应该是它的最终归宿，所以就一直劝母亲放在那里。
这辆童车诞生于上世纪七十年代，论年岁比我略小些，是父亲当年利用业余时间亲手打造的，车身材料采用扁铁和14毫米铁管，铆钉连接，四个轮子从耐用性和实用性考虑手工制作十分不易，是爷爷托人去上海购买，整车真材实料分量感十足。车座位是母亲用四层绒布亲手缝制，红色花纹格子耐脏，针脚细密结实耐用，座位中间夹了一层木板和皮革，冬天还有专门的棉垫，尽管后来多次修补几乎仍还保持了当初的式样。车子前后大概经历了一周左右的时间制作完成，我人生的第一辆四轮座驾就这样诞生了，完全私人订制，人工动力绿色环保，全球独一无二！
据母亲后来告诉我，其实当年在我出生之后她比较中意的是中山路国货公司里的和这相似的另一款童车，周日本想拉我爸去一起买下，无奈在看过之后我爸嫌车身用料单薄框架虚浮，电镀也有瑕疵而不同意购买，于是母亲只好作罢，理由简单：你爸下乡做知青时当过铁匠，这方面是内行！
而我觉得这可能是父亲的托词，因为之后我曾问过他：您什么时间决定要自己做这辆童车的？父亲努力的想半天告诉我：大概你还在你妈肚子里的时候吧……也许父亲说的没错，也许这辆童车的线条和图纸在他的脑海中已经先于我的出生而早已成型；也许那天他真的没看上国货公司里母亲中意的那款童车。有计划、亲力亲为、认真而倔强这是父亲基因里的性格。
在我的成长过程中并没有多少关于独享这辆童车的深刻记忆，一方面是年纪小，另一方面是在我飘忽的童年记忆里奶奶的身影占据了绝大半。没错，我是奶奶带大地！在爸妈和爷爷白天都上班的日子里，我跟着奶奶。我记得家中老宅的每一间屋子的摆设；记得高高的八仙桌、，我总要搬着小凳爬上椅子才能够到桌面；记得每间房门窗上磨地发亮的好看的黄铜的门把手；记得朝阳或者夕阳映在室内的西墙或者东墙上，窗棂格那美丽的光影；记得窗外花园里两株怒放的月季花，还有花下那两只溜溜达达的每天下蛋的老母鸡……
而这一切总有一个清瘦而带着慈祥笑容的老人-奶奶。但奶奶似乎就不喜欢父亲为我做的这辆童车，在一件事情之后，奶奶便极少把我放在童车里了。
据说那是一次挺严重的伤害，与其说是奶奶的疏忽，不如说是一个不知深浅小男孩的顽皮。那天我在童车里站起来又蹦又跳，而奶奶并不在旁边，结果直接导致车后翻我面部着地……幸亏当时家中是红松木地板，有几十年的光景了，踏在上面有点颤颤悠悠，否则我的面部伤势还会更严重，我没哭，人直接半昏迷了。
直到上小学，我左眉毛上额头还有一个浅浅的凹印，就是那次面部着地童车横推杆给我硌上的烙印。那时候童车大概都没有考虑设计安全带，不过母亲立刻就采取了补救措施，用缝纫机匝了一根长的布条带要把我固定在童车里，但都被奶奶连同这辆童车放在一边了。
这件事其实不在我的记忆里，但到后来童车每次在被亲戚朋友们借走之前，母亲总会细细叮嘱告诫一番。我不晓得这是不是这辆童车的一个设计制作缺陷，只是这种事故以后再也没有发生过。
在记忆中能记得的这辆童车带给我最初的表情和心情就是委屈，而最令我欣慰的是我爸妈当时完全承认这一点。童车在表妹使用一段时间又回到我们家，那已经是上世纪八十年代了，不过它的主人变成了我弟弟。
那时候便捷的交通出行基本是骑自行车和走路，弟弟还没长到可以坐父亲自行车大梁或者后座的年纪，周末去海边和公园的路也不太远，于是就只有靠两腿走了。玩耍的欢乐时光总是美好而短暂，路上看着坐在童车里累的昏昏欲睡的弟弟，我低头耷拉甲地跟在后面，其实半步也不想走了。
我想也许我本该坐在父亲或者母亲的自行车后座上的，太阳在天上格外耀眼，回家的路格外漫长。母亲敏锐的洞察到了我的疲惫外加委屈，于是让我坐到童车的托盘上，让父亲推着我们俩。
那时的柏油路远没有今天路面平整，路两旁的人行道许多甚至还是沙土路面。坐在托盘上并没有坐在车子里的那份安然，有点颠簸没有任何遮拦和倚靠，我只能两手紧紧把住托盘两边。尽管父亲车推得很稳，坐在托盘上的那份紧张感与微微的颠簸在我多年以后第一次坐飞机时猛然苏醒，那是飞机离开停机坪在跑道滑行，准备加速起飞那一小段时间里，我莫名地感到这种感觉在儿时的童车的托盘上也有过。我很渴望能再坐进童车的座椅里，只是我长大了身体再也塞不进去了。母亲应该很高兴当初听从了父亲的意见，而我和弟弟更应该感谢父亲把这辆童车打造的如此坚固耐用。
每次都能坐童车托盘的待遇其实也不是常有，母亲独自带我们出门便是如此。上世纪八十年代，父亲以“奔四十”的年纪还活跃于青岛市足球乙级联赛和青岛市职工足球联赛的赛场上，母亲业余时间常带我和弟弟去看父亲踢球，二体和第三公园是我们常去看球的地方。
母亲总有办法点燃我跃跃欲试推车的热情，我也经常被出门玩耍的喜悦冲昏了头，替母亲推着弟弟确实是一举两得的事情，一方面母亲确实省了力，另一方面可以有效地防止我上了马路乱跑不受控制也省心。尽管那个年代马路上汽车不太多，但自行车很多。
推车对我来说其实也有好处，尤其是满头大汗地出现在球场上时，总能得到父亲球队叔叔们的夸奖：知道推着弟弟啊！当哥哥确实懂事了哈！来来哈瓶汽水……这精神加物质的双重抚慰其实让我着实受用。疲惫还没来得及在身上蔓延开，便很快被球场上父亲拼抢的激情再次点燃，我很喜欢拿一个足球坐在球场边或者干脆站在场边以最近的距离看比赛，我希望我的呐喊加油声能让场上的父亲听到。
这时候弟弟总是茫然的看着这眼前的一切，弟弟也有一个很好看的皮球，他也很喜欢这个球，玩的时候也总很小心地把球护在胸前，他要防止一个称作“哥哥”的生猛动物，在他玩得开心的时候抢走皮球。而眼前爸爸居然和这么多叔叔们去抢一个球？他非常愕然。而且同样的球服，场上人影的跑动和拼抢很快就让弟弟的眼光跟不上节奏了，他开始陶醉于手中崂山可乐的美味，树叶的哗哗响声和关注地上有没有好看的小石头。
弟弟的走神影响了我呐喊的热情，这让我感觉在场边显得有点孤立。我开始频繁地给弟弟指着父亲场上的位置，“看这儿，看那儿……”“5号，看5号，5号是爸爸”……，弟弟的目光和反应似乎依然跟不上我手指的方向，但听到我喊“5”时，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伸出手掌来开始数指头……我开始泄气了，泄气到父亲在场上频频向我们挥手，我都无动于衷，直到父亲跑过来吼道：“上看台上看去，别让球砸到！”
这次该轮到我似乎明白点什么了，原来父亲的挥手是让我们离远点！母亲在看台上微笑地看着我们，没有召唤也看不出任何情绪，她似乎不太担心足球会真的打到我们，她似乎很欣赏这球场上的小插曲。我彻底懵圈了，不知道应该继续站在场边还是推着弟弟离开？那一天、那一个场景就这样印入我的脑海之中。
在随后的十几年里，这辆童车陆续的被我的表弟、堂弟、侄子、外甥等七八个孩子使用过。在每次拿走之前母亲除了叮嘱千万别让孩子站在童车里之外，还会特别的强调一下：童车不用了，有需要的就送别人吧！
然而每次最后童车还是被送了回来，理由也很简单：有借有还。于是这辆童车过一阵子就离家几年，然后就安然无恙的归来了。再后来几次搬家搞装修，材料不凑手还用这辆童车运载过零散买的水泥沙子板砖，车子依旧行驶折叠自如。
如今这辆童车依旧在那里，如同一个没有结尾的故事，一个无法了却的心事。继续留着或者扔了都有理由，但对于旁人来说理由可能都显矫情。我其实很想找个民俗博物馆捐掉，作为上世纪七十年代的一个手工产品，或许还有人感兴趣，尤其是在讲工匠精神的今天，也许还有点人文的情怀……但也许最妥当的处理方法还是来自老爸说的垃圾分类——去拆掉它。
让凡事有始有终，让尘归尘，土归土。
（作者：戴增强 系青岛市当代文学创作研究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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