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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村不大，也就二三十户人家。
村东头三间草房里住着孟姓的母子俩，儿子小名狗娃，大号叫柱。山里头小名从小被娘叫惯了，村上人只知孟家有狗娃，而不知有柱也。狗娃家原本是村里的殷实人家，有百十亩山岗薄地，两进两出的瓦房院，无奈老爹染上大烟瘾，临土改时把偌大一个家业吸了个净光，戴上个破落地主的帽子后，没几年便找阎王爷聊天去了，剩下孤儿寡母艰难度日。狗娃戴了个坏分子子弟的帽子，在村里抬不起头，奔三十岁的人了，还是光棍一条。
村西头曹姓人家人丁兴旺，兄弟四五个，个个膀大腰圆，能吃又能干，个个娶妻生子，一大家子红红火火。可就是最小的妹子，因两三岁时的小儿麻痹症，腿有残疾，脑子还有点憨傻，爹娘给起个名字叫能，期盼着小女有朝一日聪明伶俐起来。这小女一天到晚疯疯傻傻喜欢人堆里玩，等长到十七八时，迷上了戏，只要听说哪有唱戏的说书的，不管三里五里十里八里，也不管黑灯瞎火道路难走，专往戏台子说书摊里钻，家里人咋管都管不住，便由了她去。
孟狗娃家穷，人又其貌不扬，眼看着一年又一年，连个提亲的也没有，他急，他娘更急。娘急了就数落狗娃的不是，嫌弃狗娃没材料，啥都不会了，学个木匠铁匠手艺不中？学个劁猪杀猪手艺不中？成天弄个胡琴吱啦啦，能当饭吃能当衣穿，还是能引来媳妇？老娘絮絮叨叨嘟嘟囔囔，这边惹恼了狗娃，开口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会打洞，没材料爹娘生了我这个没材料儿子，怨不得我。老娘气得直打哆嗦说，狗娃呀狗娃呀，你非把老娘气死不可。狗娃说，娘呀娘，你好赖还有个狗娃在你跟前甩着尾巴，我二三十岁了，如今连个猫娃也没有。老娘气得直翻白眼，狗娃依旧摆弄他的胡琴，口里哼着黑黄豆黄黑豆黑黄黑豆，吱吱嘎嘎的杀鸡子似的玩。
功夫不负有心人。摆弄了二年胡琴，狗娃的弦子有些章法了，再也不是杀鸡子杀猪的声音了。有时自拉自唱，吼上两腔，连老娘闷了也想听上两句。
这一年冬天大雪封山，村里人无地方去，有人便挤到狗娃家听琴，随便也喊上两声梆子腔。这个来一段《南阳关》，那个来一段《朝阳沟》，一来二去，狗娃家热闹了。
傻子能听闻村东狗娃家有弦子戏，两只脸蛋上便抹了胭脂，眉心点了个红，稀疏的头发扎了个朝天结，也跑来凑热闹。哼哼唧唧也唱上几句，荒腔掉板，倒也开心。开初曹家人并不在意，这傻妞天天外面疯，也习惯了。后来听了一些闲话，越发感觉不对劲，这傻子能一口一个狗娃哥的叫，眉飞色舞的。吃罢饭丢碗就往村东头那草房屋里跑，象掉了魂儿一样。哥和嫂看出异样，跟踪了几回，觉得大事不妙。大哥说，这傻子能莫不是迷上狗娃的弦子了？大嫂说，别连狗娃这人也迷上了吧。二哥说，可不敢，这狗娃家穷的叮当响，样儿又长得恶心人，咋能攀上这亲戚。二嫂讥讽地说，就你那傻子妹能找个啥好家？我看八九不离十也就那了。老三一听怒从心头起，连声说，不中不中，坚决不中，那孟狗娃坏分子子弟的帽子还戴着哩，咱坚决不能成个这亲戚，以后咱孩子们上学当兵就是问题。老四刚刚二十出头，正想着当兵的事，立马蹦起来，哇哇大叫着把傻子能从孟狗娃家拽回来一顿毒打，锁到屋里不让出门。
好事不出门，赖事行千里。没上半天，全村人都知道了这事儿，消息也传到了村东头的耳朵里。本来对傻子能毫无半点意思的孟狗娃，这时寻思起来。难道是傻子能看上我了？我孟狗娃家里穷，人又是要个儿没个儿，要样儿没样儿，这一辈子光棍是打定了。嗨，天无绝人之路，要是这傻子能真有这意思，这人虽傻点，好歹也是个女人，老天爷呀，不该我孟狗娃打光棍绝后呀。
傻子能被关在家里不让出门，这孟狗娃是一天三次去村西头溜达，远远的瞄着曹家的大门就是不敢靠近。没上一月，村西头忽然鞭炮齐鸣，唢呐阵阵，孟狗娃挤到人群一看，心里凉了半截。这傻子能被打扮得花枝招展，被家里人架着，强行塞进娶亲的席棚子婚车。末了，哭哭啼啼的往人群里扫两眼，看见了落寞的孟狗娃，二目相对，泪眼婆娑，哇的一声，呼天抢地，死活不上车。曹氏兄弟见状，掂起棍子就往人群里找孟狗娃的麻烦，吓得他撂开脚就窜了。
傻子能被逼上车走了，孟狗娃也傻了一般不吃不喝在家睡了三天。三天后的孟狗娃象换了人似的，决绝的背起弦子要往山外走，他要去闯荡江湖，离开这伤心的小山村。忽然山路上驶来一辆自行车，车上坐着的赫然是三天前出嫁的心上人。原来三天省亲回门，女婿带着他回娘家来了。
孟狗娃一楞怔，旋即来到村子后面山坡上看林子的庵棚里，琴弦一调，如泣如诉，要拉给那傻子能听。既然今世无缘，再让你听听我的心声。用心拉的曲儿，格外的柔，格外的动心动情，直拉得山风停了吹拂，鸟儿停了鸣唱，孟狗娃沉浸在曲子里不能自拔。
一声狗娃哥，脆生生的如天籁之音打断了琴声。孟狗娃抬头一看，傻子能泪眼花花站在他的眼前，满脸是艾怨。孟狗娃站起身，扑上去，抱进怀里，猛啃猛咬，随即成就了好事。事毕，傻子能说了句天崩地裂的话，狗娃哥这一辈子我都是你的人，三天三夜我没有叫那人挨我一下身子。言罢，哭着跑着下坡了。
曹家人正在家里招待新女婿，亲戚根正苗红，家也不穷，女婿虽粗笨，也是下力人，也没介意傻子能的情绪，只管吆五喝六的摆开酒席，一家人欢天喜地弄得鸡飞狗跳墙。
自此，孟狗娃背着胡琴出了村，便寻个江湖戏班，跟人学艺。每隔三俩个月，就要跑到傻子能的婆家打探消息。先是听说那男人打女人，女人把男人脸上抓挠得稀巴烂。后听婆家放话出来，嫌弃了傻子能，好吃懒做，不能生养，还不如养个老母猪，一年也能下个一窝崽。孟狗娃心里有数了，在戏班上可着劲儿的干，刻刻苦苦的练，三年后终坐了头把弦的位子。
傻子能在婆家闹的昏天黑地，解除了婚姻，再也没有回到娘家的小山村。有人见到在某个庙会的戏台后面，有个女人在给演员们管戏箱。这女人掂茶倒水，嘴上跟着曲子旋律哼哼唧唧的，手脚忙的不亦乐乎，抬头看一眼头把弦位置的男人，一脸的陶醉……（樊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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