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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跟妻子结婚16年了，我们的生活美满如意。妻子是个大度而明事理的人，因此，我们从没有大吵大闹过，更别提动手了。但就在上个月，我却狠狠地打了她一个嘴巴，而且，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那天，上午接待了一批远来的客户，中午喝了些酒，人不太舒服，刚好下午也没什么重要的安排，就想提前回家。因为妻子酒精过敏，每次喝了酒，我都会在外面散一会儿再进门，这次也是一样，我让司机在小区门口放下了我。
走进小区，远远看到，垃圾房前有一个身影，是一位老年妇女，正在垃圾桶里翻找，她的一只胳膊似乎不太听使唤，动作有些吃力。她的脚下放着几个大小不一的包装盒和一些空瓶。
看那身形，有点像我母亲。
但不可能啊，我想，母亲现在应该在家午睡呢。而且，她有那么多时尚的新衣服。再看这位老妇人，一件从脖子包到脚踝的反穿衣，又脏又差，里面的条绒长裤又肥又长，显然不是她的，应该是哪捡来的。我暗自笑了笑，真是喝多了。
“阿姨，挑好了哈，明天再来”，一个志愿者走到垃圾桶旁边，准备盖上盖子。
那个老妇人抬起头。
“妈！”看到那老妇人抬起的脸，真的是我母亲，我震惊地呆立在原地，不敢相信这一切。我妈竟然在捡垃圾！我的胸腔涌起一股无名的怒火，羞愤交加！
我正打算过去弄个清楚。这时，从垃圾房后面的小路上钻出一个人，我一看，正是我妻子。
02
“好啊！我好吃好喝地供着你，你居然让我妈来捡垃圾，平时还装出那么孝顺的样子！要不是今天碰到，我还蒙在鼓里呢！”想象着母亲受的苦，缠绕在我胸腔的怒火，趁着酒势，愈演愈烈。
我快步奔过去，一把拉住正打算弯腰捡起那些废品的妻子。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打上去，妻子的脸上立即红了一片。旁边的志愿者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的呆住了，小路上的几个行人也都停了下来，观望着。
“我养不起你们吗？……”我正在愤怒地质问妻子的时候，母亲突然踉跄地冲了过来，手里拿着两个瓶子，疯了一样砸在我的脸上、身上，一边打还一边喊：“打！打！打！”
我擒住母亲的双手，“妈，我是你儿子！”母亲依然在颤抖，恨恨地看着我，使劲想从我的手掌里逃脱。她是真的生气了。我只要稍稍松点劲儿，她就又立刻打上来。
“妈，我们回家洗澡了。”妻子接过母亲。母亲很顺从地跟着妻子，她的手慢慢地抚摸妻子那已经明显高出一块的左脸，流下泪来。
“麻烦你了！”妻子转头对志愿者鞠了一躬。
“唉！你误会你老婆了！”志愿者叹了一口气，抹了抹眼眶，便俯身捡拾地上散落的废品，不再言语。几个看客，也摇了摇了头，散去了。
我迷茫地跟在这两个女人身后。
我的酒醒了大半，手上传来一阵隐痛。我低头看了一眼还在泛红的手掌，下意识地偷偷去瞄妻子。妻子没有反应，平淡平和，倒是母亲，一直在掉眼泪。
洗好澡后的母亲，在妻子的安抚和陪伴下，吃了药，安静地睡了。安顿好母亲，妻子平静地与我相对而坐，慢慢道出了事情的缘由。
我是真的冤枉了妻子。看着妻子依旧红肿的脸颊，我的心隐隐作痛，恨不得也给自己几巴掌。
03
那是六年前，父亲去世，仿佛也带走了大半的母亲，她开始浑浑噩噩，总是忘记吃药。终于有一天，高血压引起中风，她住进了医院。
我们赶回去的时候，她已经脱离了危险，但却留下了永久的后遗症，吐字不清，行动能力也受到了大大的限制。
于是，我决定，把母亲接到城里来。那时，我刚刚开始创业，时常要出差跑业务，儿子又赶上中考，妻子便在我的要求下辞职回了家，帮我照应大后方。
妻子是真的贤惠。母亲喝稍微稀一点的东西就会漏下来，吃太干的东西又会噎着，妻子从来不嫌弃麻烦，她就像给宝宝做辅食一样的给母亲准备不同的营养餐。
在农村苦了一辈子的母亲不愿意吃水果，妻子就把水果切的小小的，每一块上都插好一只五颜六色的小叉子，哄她吃。
有了这样的好妻子，我后顾无忧，事业也进展顺利。三年以后，我们就换到了现在这幢大房子里，儿子也很争气的考上了心仪的大学，开始了自己的闯荡。
但最近一段时间，妻子却发现母亲开始越来越懒，不愿意交流，不愿意出门，不愿意走路。这么多年，妻子每天都会带着她散步，做康复，防止她的行动功能进一步退化，她都很配合的。妻子发现了不对后，就带母亲去医院做了检查。
检查的结果是，母亲得了阿尔兹海默症，也就是我们常说的老年痴呆。
04
妻子觉得我每天事业压力大，应酬也多，就没有跟我讲。医生告诉她，这种病，目前还没有办法治好，除了适当的给药外，家人还要配合一些康复的动作，比如多交流，适当的体育锻炼，多听音乐之类的。
因为母亲有中风后遗症，本就口齿不清，动作不便。她拒绝去康复中心。妻子想了很多的办法，但在两次尝试成功之后，就都不起作用了。
母亲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出门，只要提出让她出门的建议，她就会哭，闹绝食，甚至用头撞墙。妻子不敢再尝试了。
刚好那段时间，我在参与外地分公司的筹备和运营，有将近两个月的时间不在家。妻子默默地独自承受着。她每天找无数个话题跟母亲聊天，母亲大都表现的兴趣平平，不太参与。
直到有一天，电视上放着一个流浪汉，他背着个大袋子，四处收集空瓶和纸箱。妻子看到母亲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屏幕，意识到母亲可能感兴趣，马上开启话题，“现在这种瓶子到处都有，只有肯吃苦，人人都能活下去。”妻子边说边看着母亲，母亲转过头看了看妻子，回身拿起围巾往妻子手上递。
这是她要出去的信号。
05
妻子马上帮母亲穿戴好，带她出了门。一路上，在妻子的搀扶下，她缓慢地走着。直到走到小区的一间垃圾房旁边。母亲却挣开妻子的手，踉跄着径直地走到垃圾桶边，打开盖子。
妻子没有阻拦，她想看看母亲要做什么。母亲认真地在垃圾桶里翻找，她那只不太听使唤的胳膊，虽然有些吃力，但也一直在挥动着。她捡出瓶子，空的盒子，广告纸，放在脚下。
翻找结束了，她抬起头，指着地上的“胜利品”开心地笑。
可是母亲的行为引来了物业保洁的不满。因为母亲只是把这些她认为的“宝贝”捡出来，却不会拿走。因此，每次母亲翻出来的东西，还得他们再打扫回去。
妻子找到了社区，请求大家的理解和帮助，并保证自己会收拾好。好在，三年了，大家都熟悉我妻子和我母亲。在知道我母亲又添了这么个病后，也是充满同情。
于是，妻子每天的工作就是跟着母亲，等她翻好了之后带她去另一个垃圾房，再返回来收拾干净这边的垃圾。
因为老年人体质弱，为了减少细菌感染的可能，妻子为母亲准备了捡垃圾专用行头，那条又长又大的反穿衣是妻子专门找人做的，而那条被我嘲笑的条绒裤，则是我老早以前的一条旧裤子。
那天，我看到妻子的时候，就是她刚刚收拾好上一个垃圾房赶过来。是我那一巴掌，打断了她已经持续了将近两个月的“工作”，她不得不麻烦志愿者帮她收拾。
06
“对不起，老婆。”听完妻子的讲述，我对那一巴掌真是悔恨到了极点。我伸手想去抚摸她的脸颊，但她却歪了下头，错了过去。我的动作僵在那里，不敢动。
“我们相恋20年，结婚16年，在这个陌生的城市，一起吃苦，一起打拼。5000多个同进共退的日子，你对我的信任就是这样吗？”妻子盯着我，此前一直平静的她，终于流下了委屈的泪水。
我慌的不知所措，扑通一声跪在妻子面前。“老婆，我错了，我相信你。是我混蛋，你打我！”我拉着妻子的手向自己脸上抡，“老婆，是我喝了酒犯浑，不是人，你原谅我吧！”我死死抱住妻子的大腿，埋下头呜呜地哭了出来，“老婆，我委屈你了”。
妻子费力地拉起我。我一把将她搂进怀里，“老婆，我发誓，绝不会再让你伤心委屈！”妻子在我怀里哭了一会儿，抬起手回抱了我。
平静下来后，我拿来冰袋，轻轻地为妻子的脸颊消肿冷敷。“说来，也奇怪”，妻子说，“用什么方法哄妈都不成，但只要说可以去捡垃圾，她就会开心地乖乖出门，不知道为什么？”
我愣了一下，再次将妻子揽进怀里。我知道为什么。
在我上高二那年，母亲下岗了，父亲的工厂效益也不好，而我又面临着上大学。家里一下子陷入经济恐慌。
那时，早市和夜市正在兴盛时期，于是勤劳的母亲开始了早晚摆摊，白天四处捡垃圾的生活。她炸出的每一根油条，她捡起的每一个空瓶，都变成我的学费。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四年，直到父亲考了职称，换了工作。
“因为，我就是她用这些‘垃圾’供出来的！”我的眼泪滴落在妻子的背上。
07
母亲和妻子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女人。我是男人，我无法感同身受地去感知女人的心理和情感。
但作为身边人，无论是丈夫还是儿子，我都深深地感受到了爱，那种伟大的，信任的，愿意为你承担一切，来自女人的爱！
不管其他人怎么认为，我是承认女人的伟大是甚于男人的。只是她们更沉默，更隐蔽，更心甘情愿！
文/绿杨（小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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