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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道长廊,若由彼方长嘶一声,那声音将会缭绕不停,是回音、也是喧嚣的独白。闷苦随着思绪奔腾,日益增加的,终是无奈的苦叹。方正地砖陈铺的两道旁,躺着随波逐流的伪吉普赛人。而每个人,都有自己一段故事。今儿个地下道唯一的孤寂男子,衣衫褴褛看不出曾少壮得志的模样;日光灯下,他的秃头油亮发光。
穿着一身脱线、旧臭西装的陈顺,曾经也是个驰骋商场的人物,商场遇挫后生意失败。曾经促使他成功的女人,离婚后带着小朋友远去他乡。公司里的部署不顾情面离开他──陈顺知道商场的现实,他不能也不想说什么。从会计事务所走出来,他孑然一身;从法院踏出步伐,连生命也失去了。于是,穿着一身名贵西装的他开始流浪。
初次睡在地下道那晚的隔天,早晨醒来才发现自己的皮夹、手表被扒了。同是流浪汉的人告诉他,要从美妙、快乐的梦里醒来,好面对这现实、不堪再次轮回的生活。
“你的钱,不要放口袋里,要放这儿。”那人摸摸自己的裤裆那话儿:“就算是零钱也不要忘了。”
陈顺对失去的金钱并不耿耿于怀,他知道金钱始终会远离他的,倒不如让更想要的人去去吧──残酷事实让他更有勇气面对现实;失去了手表呢?对他而言,时间越发无限漫长,没必要刻意记挂时间、生日、年纪、股市动向等等。
跟着别的流浪汉,识途老马地找寻周遭附近的馊水桶,陈顺总拿袋子装着馊水,装满了便赶忙回地下道──没有在众目睽睽下吃馊水的勇气。
才两个月,陈顺掉了十多公斤,西装松垮垮地挂在他的身上而非穿着。全身上下合身的,只剩脚下的鞋子──那可是一双昂贵的皮鞋。步行两个月,让以往以车代步的陈顺不得不大喊难过。他珍惜这双陪他走个不停的皮鞋,只要空下来时──几乎没有忙的时候。他总会再三擦拭这双鞋,深怕这双鞋坏了、脏了。每晚要入眠时,他总会抱着鞋子,拿西装外套作被而睡。
同是流浪汉的眼中,陈顺并不是个合群的人。他不喜欢跟大伙聚会,大谈过往的回忆。他也不善与当地的恶霸打交道,常常都是恶霸欺负、冷嘲热讽的对象。陈顺每天只默默地捡铝、铁罐,换那微薄的零钱,好买那廉价的香烟,或是擦他那双皮鞋。他对未来已然失去梦想,只想过一天算一天,直到他死去为止。
眼泪早已流干,满肚子苦水也在胃底干枯;连打个呵欠,都能闻得到口腔里的酸臭味。他不再与外界产生互动,唯一交集的,唯有收买破铜烂铁的人和便利商店里卖烟给他的男子。这般与社会脱节,那份孤寂是他给予自己的命运。当雨花落下,只见佝偻的他踩着沉重步伐,甚至连奔泻的大雨也不理会。来到干荫处,不顾旁人眼光脱下鞋子,用西装外套擦拭它们。
已然失去对外界的感情,不哭、不笑、不理不睬。全世界只剩下香烟和皮鞋对他有意义。始终会燃烧殆尽的香烟成了他生命中的过客;皮鞋变成了驿站,穿着它,才会想起自己曾经叫陈顺的事实。
台风夜的那晚,他睡在地下道里,还好地下道有条小沟道,引雨水到渠道里──不管自己会不会淹死,他只担心鞋子和口袋里的烟泡烂。
哗啦哗啦的雨声吵得他睡不着,脑子里意识朦胧。另一侧的流浪汉已然睡下,陈顺听着他的鼾声,希望他做的是个好梦。毕竟,这人是唯一肯接近他的。
“天杀的!”除了雨声、鼾声,陈顺听到了另外的声音。“雨这么大,好像老天用水都免钱的。”是个熟悉的声音!他从西装外套透出头来──是那两个常欺负他的恶霸。一如往常的,陈顺想起身离开他们的视线,可是他又能往哪去,现在还是台风来临的时刻呢?于是他装睡,用外套掩盖着头,当作什么事都没有。
可那两个恶霸,却没忘了他。对恶霸而已,陈顺只是骂什么作什么都不敢回嘴、抵抗的木头人。反正也是等嘛,他们打算好好玩玩陈顺。当他们大笑地走下阶梯时,另一侧的流浪汉也被吵醒了。
“喂!”其中高大的男人轻踹他喊道:“不要睡啦。起来聊聊天啊。”陈顺只是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任凭他们踹弄着。另一侧的流浪汉只是看着,敢怒而不敢言。
“耶!叫不醒。我倒看看你醒不醒?”那人使劲扯开西装外套。两人看着陈顺──他的眼中尽是恐惧,放射状的血丝满布眼球──这份恐惧让他更加紧抱着鞋子。
“干!烂鞋子有什么好珍惜的。”两人掰开他的手臂,瘦小的男子从他怀里夺下了皮鞋。得意的像个欺负小朋友的大孩子,直发出嘻闹的笑声。一旁观战的流浪汉终于开口了:“两位大哥,拜托不要拿他的鞋子。那是他仅有的东西。拜托!”
两人见到这般愚蠢的恶作剧被人发现〈或是被人打断〉,心里只是恼怒。“关你屁事啊?”高大的男子猛力踹踢流浪汉。沉重的每一脚,都是羞辱身为一个人应有的尊严。直到那人躺平了,高大的男子才作罢。
陈顺从内裤里掏出仅有的一百一十五块,和口袋里的烟、打火机。“拜托!这些都可以给你们,”陈顺向鞋子彼方伸出孱弱的手,如将死之人对生命最后的挣扎:“把鞋子还我,我求求你们。”
那两人小心翼翼地收起钱,然后从烟盒里抽出两根烟。“算你识相。”瘦小的男子把鞋子丢在地上,陈顺立刻将它收进怀里。“早点这样做不就没事了。”高大的男子扣弄着打火机,可打火机里头没油了,怎么扣弄就是没有火花。“你白痴喔,我试试。”瘦小的男子夺过打火机,也没个结果。
外头的台风暂时停熄它无情的攻击,就像地下道里的战事──和平,是不属于人们的。恶行的停息只是为了积蓄往后更庞大的无情。下一场狂风暴雨将在何时来到?
两人点不起嘴边的香烟,除了不耐烦外,就是一阵怒气。“干!你这是什么打火机啊。”两人气哄哄的骂了一阵,似乎是要把对付不了打火机的事实,归咎是陈顺的错。陈顺抱着鞋子做好心理准备──任凭他们欺负、痛揍一顿。
两人懒得动拳头,便一脚一脚地踹着、踢着陈顺的身子。陈顺忍受、挨着痛,只是闷着不吭声。恶霸见陈顺丝毫没求饶的意思,更火了。
陈顺感觉到手脚逐渐麻木了,感觉一阵恶心感涌上喉头。他吐了……一下子,连痛都感觉不到。意识也渐渐模糊。
瘦小的男子踹翻了陈顺的双手,鞋子摔落一旁。被痛揍、意识模糊的陈顺彷佛一瞬间清醒过来。“我的鞋子!”他大叫。
恶霸没给他喘息的时间,便把这鞋子拿起。“没下雨了,我们先走了喔。”瘦小的男子大笑,拎着鞋子:“这个,就当作纪念吧。”
“鞋子,我的鞋子。”陈顺站不起身,净哭喊着。“求求你们,把鞋子还给我,还给我。”声音由此方到彼方,回音传的尽是苦愁。两人的脚步声、笑声消失在远处,地下道唯一听得见的──只剩下陈顺的哭声、落地如针的水滴声。眼泪滑落陈顺的脸颊,破产以后,这是他第一次落泪。
两个钟头后,流浪汉痛醒过来,陈顺和那两个家伙都不见了。他走出地下道,外头的雨也停了。意识牵引着他,要他往附近的公园走去。抱着一身的疲惫与痛楚,他逐渐接近公园。
凌晨四点,公园里一片寂然。流浪汉远远地看见陈顺那熟悉的西装──像是被吊挂着。他走近才逐渐明白──陈顺上吊自杀。流浪汉看了看。死去的他,脸上充满的不是恐惧,是遗憾。流浪汉心想。
地上两只鞋子不知被恶霸怎么弄的,比起之前更为破烂不堪。流浪汉看了看陈顺的脸,再看了看地上的鞋子。人们总是无意中夺去他人最珍惜的事物;而有时,也会在无意中让珍贵事物从身边溜走。
他弯身拿起鞋子,帮陈顺穿好它们。死去的人不会挣扎,就不会把鞋子甩掉。
“把鞋子穿好,”流浪汉喃喃自语:“好好走,好好走。”再看了看陈顺的脸,只剩下死亡的气息,连遗憾也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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