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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湖美景,三月天。
春雨如酒,柳如烟。
小时候,看白娘子的故事,云里雾里。人物一出场,急切探问谁好谁坏,听人说法海坏,那就全心全意力挺白娘子,并不需要什么道理。除了好人坏人,还有那些唱词。不自觉哼起时,心中氤氲起烟花三月雨伞为媒的西湖印象。
长大一些,对爱情有了朦胧的神往,突然开始疑惑,那么美丽的女子,怎么就爱上了百无一用的书生?普通人对意中人的期待尚且是脚踏五彩祥云,免我忧、免我苦,一世呵护,永不辜负。何况这些容颜绝丽,身负异能的仙界女子?于是,当法海阻住去路,许仙微露迟疑时,不禁暗骂他蠢,当小青知许仙懦弱,劝诫白娘子早日脱身时,不禁击节赞叹。
继而,对故事的创造者不忿,看了几本古典小说,就在笔记本上写下:中国的男性作者于爱情上简直自信过头,不单红尘中闺秀佳丽墙头马上初相见,就心魂儿为之飞上天,就连天上的仙子、深山的妖姬之辈,自身再怎样翩若惊鸿、法力无边,也对他们莫名痴心。但丁在《神曲》中将贝阿特丽采奉为神女,曹植却在《洛神赋》中将女神视作姬妾。曹子建尚且如此,更何况蒲松龄之流!满纸荒唐,通篇意淫。
当时尚且不流行”直男癌“的说法,不然也必定被我大加宣扬,以泄心头郁闷。再后来,看多了小说,尤其是拜读了一些在古代没什么发言机会的言情天后们的著作,才发现在爱情这个主题下,不独男人意淫,女人也太过乐观。你是穷书生,她是灰姑娘;你有小姐丫鬟一起倾心,她有世子少爷矢志不渝;你缺钱,神女相助一夜暴富,她缺爱,公子守护一生无忧。花开两朵,各表一枝,端地热闹。
爱情到底是什么,是缺啥补啥的配对游戏?哦,也有人把它文艺地描述为,两个不完满的圆,相互寻觅严丝合缝的另一半的过程。但是,你确定上帝是严格配对生产的残缺之圆的吗?再者,340°圆真的只有20°圆可以组合吗,人家也完全可以找另一个340°圆,多余的部分重叠在一起,怎么看怎么圆满,人家不嫌浪费,20°的圆就不用多操心啦。反而是20°的圆,遇见个90°,不搭,180°吧,还是不搭,甚至330°,还是差一点,不搭。如果爱情是个补缺的过程,那么可能很多人终其一生都难以组一个完美的圆。
这时,再看李碧华的《青蛇》,突然明白白素贞为什么爱上许仙了。她就是那个340°的圆,尽管许仙大约只有20°,于她已经足够。
男人写女人很多时候不得要领,什么报恩,什么人妖殊途,都少不了自高身份的嫌疑。他们连自己朝夕相处的媳妇的心思都揣摩不透,不然,作家就该是最好的爱情专家。而女人写起女人来,虽然有时略为刻薄,但往往能一针见血。毕竟,最了解女人的就是女人自己。
相遇时,他是个穷书生,在水乡印书坊中自顾吟诗,被其他工人奚落威胁,只因他没能及时画出观音的样子。但是,在清白如银的雨后月光里,在草丛虫鸣的声音里,在芙蓉汁色笺上,他清俊的容貌,沾染了诗情,让白素贞破天荒现出羞赧之色。
她说:“我并不打算要一个优秀的才干。那些自诩为人中之龙的动物,总是同行相轻,恃才傲物,而且也不懂得珍惜女人的感情,轻易地就以“潇洒”作为包装,变心负情。任何男人跟我斗智,末了一定输。我只要一个平凡的男人。”她很了解世人,也足够自信。
西湖共渡,雨伞传情,他们终成连理。娘子不断抱怨:“相公总是没长性,什么工作都干几个月不干了,他太不上进了!姐姐你好歹劝劝他!”相公委屈沉默,偶尔反驳:“你到底要我怎样?”这样的情景从没在白素贞和许仙的生活中出现过。他手无缚鸡之力,在印书坊的工作不顺遂,不怕,她自有生财之道。凭着她的医术,他们在苏州开起药铺,在那里她悉心施展,治好瘟疫病人,成就保和堂许大夫的名声。他胆小,多疑,她并不觉得如何不妥。很早以前,她就看透,深情良善顾念太多,总不免怯懦。不怕,反正她足够勇敢。
她落到他身上的期望不多,只要“平凡的爱与关心,眉目传情,一种最原始的感动”。月光下,他为她簪花,赞她雪肤花貌难比拟,泛舟西湖,蜜饯佐食夫唱妇随,在她便是只羡鸳鸯不羡仙,而在他,也恰是贯所擅长。这样美好的日子,他们过了很长一段。
他竟对小青也动了情,她知晓后,难掩伤心。终究,她还是有所求,期望他的看重,希望自己在他心中足够特别,特别到能抵御世间一切诱惑,而他没能成全她。他们的悲剧,从这里已经注定,法海事件不过是期望又一次落空,让她再次伤心。她不甘,水漫金山,生灵涂炭,上天入地不过求他一个首肯。
面对爱情,白素贞境界已然不低,但仍是没有参破:所谓幸福,在自己心中,不在别人首肯。无论自认多少度的圆,想要圆满终究要自己成全自己。自己圆满了,缺憾再不用投射在别人身上,做愤怒状或伤心状,两个人的关系,才能上升至灵魂层次,带来更深远的愉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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