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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埃落定》是阿来的长篇小说处女作。它：
创作于1998年；2000年获得茅盾文学奖，使当时41岁的阿来成为最年轻的茅盾文学奖得主；2003年改编为同名电视剧，获得好评并荣获当年的金鹰奖；2019年入选“新中国70年70部长篇小说典藏”。如今，这部小说仍占据畅销书架的一席之地。
一、什么让这由一个“傻子”讲述的故事经久不衰？
正如颁奖词所言：作品中有着“丰厚的藏族文化意蕴”，还有一层“魔幻色彩”扣人心弦。当初诱惑我阅读这本书的，正是故事中由傻子述说的有趣，及女主人公傻子妻塔娜的美：
她穿上缎子长袍，晨光就在她身上流淌。别的女人身上，就没有这样的光景。光芒只会照着她们，而不会在她们身上流淌。
阿来的父亲曾是藏族最后一位土司手下马帮队头领，可以说他笔下的异域风情并非空穴来风。但是作家阿来更希望读者在作品中，读到适用于全世界人类，离你我并不遥远的爱恨情仇，生死兴亡。
我被《尘埃落定》这部小说吸引，正如当年被《马丁伊登》吸引一样，可能是因为自己也曾是一个自我感觉卑微低贱，且傻傻拎不清的生活角色。
《马丁伊登》是美国作家杰克伦敦的一部半自传小说，讲述的是一个卑贱的水手，为了靠近心中的女神---一位中产阶级小姐，这位小姐在大学攻读文学专业，而舍弃正常的水手生活，进军写作行业。众所周知，每一个在新行业的成功都得付出卓绝的努力，况且马丁只是个半文盲。但是进入文学领域的他，感受到了莫大的兴趣，一种神迹魔力，使他六个月就成功作为作家占居一席之地。之后，确实对神圣的文学殿堂，对那位心中的女神，以至对整个人生的幻灭。最终尘埃落定。
《尘埃落定》中的“我”是阿坝区势力最大土司家的儿子，但他的母亲曾经是汉人妓女。他从小傻笨，却傻人有傻福，就像马丁伊登能从极度困苦中脱颖而出一样，让不谙世事又内心躁动的读者容易产生彷佛找到了同类的共鸣。人性这东西，如哈姆雷特的犹豫不决，一不小心就为所有人拥有。当然，由于命运走向不一样，你我与作品人物也注定会有不一样的感悟与结局。凡缘历尽后，尘埃落定，或许是精神的安定，从而获得对生活更深入的热爱，也未尝可知。
正如罗曼罗兰所说：
真正的英雄主义，是看清楚生活的真相之后，仍然热爱生活。
二、这到底是个什么故事呢？
时间：上个世纪上半叶。地点：汉藏交界，四川阿坝区。核心事件：围绕康巴藏区土司大老爷家发生的事情。（土司是元朝以来，朝廷任命的地方官。他们在自己领地地位相当于王。）核心人物：麦其土司及其两个儿子，及二媳塔娜（故事讲述者“我”即傻子老二）冲突：父子；兄弟；麦其土司与其他土司第一阶段：我是个傻子
我从小被认为是个傻子，因为我出生一个月还不会笑；两个月眼睛不会跟随声音做反应；长大了经常举止怪异，出言另类，不同常人。
故事正式开始于从我十三岁那年。我的第一个女人---侍女卓玛教会我爱女人，但她之后下嫁了银匠，沦为厨娘；第二个女人塔娜，是别人为我这个傻子找的与我并不般配的小女人。她与我后来的妻子---茸贡女土司之女---同名，却因最终死守后者与人私奔留下的珠宝首饰而为人不齿。
我的妻子塔娜是一个漂亮非凡的女人，阳光会在她身上流淌波动，但她却始终不服我一个人的管束。先后与哥哥、汪波少土司勾搭。这个美艳的女人，爱的都是很有气魄，至少可以当土司的人。可以说她爱的其实是魄力，外表显示出的那种力量。
我的哥哥便是显得很有魄力的男人。他勇敢，爱女人而亲和。女人们（包括塔娜）都为他疯狂。与我相反，他从小就被认为是一个聪明人。因此，他也顺理成章地一直被当作土司继承人看待。在我的看法得到众人的重视之前，哥哥一直与我很友好，并且很照顾我。
第二阶段：傻子的转变
我的转变意味着哥哥对我仇恨日渐加深。由三件事情决定。
a. 最早的转变发生在我成年那年。作为土司的儿子，我必须在自己的疆土上巡游一次。就是这次，我因拿回来三颗人脑袋上开出的罂粟受到大家的赞赏，开始被哥哥敌视。
三颗人头是汪波土司手下到我们这儿来偷罂粟花籽的人的。尽管父亲麦其土司始终没有放松警惕，罂粟还是在别的土司土地上生长开来。
罂粟在故事中起着非同寻常的重要作用，以至于葛浩文在这部小说的英文译著书名借用了这个词的英文：Red Poppies。据说，这罂粟起到了助推故事发展的作用，同时也助推了总共18位土司及其疆土的动荡直至灭亡。让尘埃最终落地。
罂粟最初只在麦其土司的土地里长出，为他带来了惊人的财富。其他土司们伺机行动，经过搏斗，他们偷到了种子，使各自的土地也开出了这种美丽而剧毒的红色花。
b. 在我得到众人赞赏的第二年，大家让我们来决定种什么时，我赌气与哥哥唱反调，他说种罂粟，我就让种麦子。不料却歪打正着，种麦子是正确的，这一正确决定使麦其土司很快成为了最强大，最有发言权的人物。因为其他土司因为都种了罂粟，导致粮食严重欠缺，闹起了饥荒。我的正确决定，却导致哥哥对我的敌意日渐深化。
c. 父亲派两个儿子分别南下北上，守护边界上的麦仓，以防四周其他土司的人打主意。哥哥被前来进攻的各土司逼得无路可走，与汪波的战斗也由于轻敌吃了败仗。
而我，却因为开辟了自由集贸市场，大大地赚了些银钱。这时候，茸贡女土司与拉雪巴土司都来找我借粮食，我看见茸贡土司漂亮非凡的女儿塔娜就借给了他们粮食。没想到这粮食在路上被没有借到粮食的拉雪巴土司的人抢走了。利用茸贡土司再次投靠的机会，我成功娶到了塔娜。塔娜心高气傲，一直不甘心嫁了个傻子，虽然她也不时被这个傻子折服。
同时，我还驯服归化了一千多拉雪巴土司的百姓，这些在饥饿线上垂死挣扎的人们，对自己的主子彻底失望，又深深感激我给他们施舍的那几餐麦粒粮餐。
就这样，相比之下的哥哥狼狈不堪，随着各种失败与我形成鲜明的对比。他对我的爱也成正比地更少了，满腹嫉恨的严重怀疑我一直在装傻。
第三阶段：权势让人变幻莫测：父子、母女、母子无一幸免
虽然我今非昔比，很得人心。父亲那个老土司，仍然决定将土司之位传给哥哥。他的借口是为了避免混乱。就在准备传位的那几天，父亲老得很快，似乎到了垂死边缘。
话说父亲曾经在罂粟首度盛开在麦其土地上时，情欲大开，夺了一个头人的老婆---史宗，为自己的家庭埋下了祸根。
这不，这个头人的二儿子在埋伏多日之后，终于寻机杀死了仇人的接班人，准少土司---我的哥哥---这个在女人面前香了一辈子的人死得很臭：仇人在他的肚子上干了一刀，使他最后的日子伴随着香草掩不住的屎臭而去。
哥哥的死，却给父亲注入了强心剂，他不再说传位之事，却又将我这个要傻不傻，时不时说些让他惊魂的话语的小儿子打发到边疆去，以彻底除去威胁。（比方我看到父亲意识到哥哥是个比我还傻的人，自己却要逊位给他，身心凄惶，身体摇晃站不住时，我说：倒下去吧，有了新土司你就没有用处了。）
我的丈母娘---茸贡女土司，也是同样的心态，唯恐我们去到她那里，夺了她的权势。宁肯不见女儿与女婿。对这些土司而言，权势高于一切。
还有我的母亲，她一直希望我能当土司。哥哥死后，她却不急了。因为她害怕塔娜当土司太太，自己将被迫让位。
第四阶段：我的幻灭
我由傻到幸运而变得不知所至。事情在我手上无不成功，但随之而来的权力欲望却弄得我并不快乐。我想成为土司。可人们宁愿相信，我的成功是时事造化，上天安排，傻人傻福。
最后，我再次做出让人大跌眼镜的事情：与追杀我的人变成了朋友---这位杀手就是杀死我哥哥的人。我是傻，抑或大智若愚？在一切都结束之前，我特意安排了一些土司前来会合。我也不知道来干什么，最后将他们引荐给了可以染上梅毒的妓馆，算是最后给他们的礼物。
灾难到来之前，外表上看起来多么光鲜快意。我的父母麦其土司和土司太太回去后，很想我---他们如今唯一的儿子。当我回到官寨时，恰逢红色汉人攻打寨子。我命大没有死。在红色汉人的营地，私奔的塔娜给退还了我。同时给我的还有她带来的梅毒。就像对待很多大事件一样，我清楚明白，明天自己就会死。
最后，就在自己设好的时间，自己的地方，我主动躺下，让我的朋友仇人将自己沉埃落定。
三、为什么让傻子讲故事？
1. 傻子讲故事可以带给读者万能视角，并化繁为简
故事接近尾声，土司太太在自杀之前，向我吐露了一个秘密：我是醉酒土司和汉人妓女的结晶。或许，这就是我傻的源头？我的傻是醉酒不清醒与鸦片消沉的意外结合？
傻子有傻子的优势所在，他因为没心没肺，所以没有烦恼。因为没有人在意，所以他可以言其所想。如果说人的自由状态指的是言行合一，想什么说什么。那么，傻子处在一种自由的境界。
而故事讲述上的自由，则是一种万能视角。可以使故事魔幻感更强烈。傻子的世界是简单而朴实的，因此，他带来的视角更能帮助人理解事物的发展。这也就是为什么对于一些常人无法定夺的大事件，傻子通常能准而稳地预测并让它实现。比如决定种罂粟，再比如最后他预料到自己的死亡。
这里讲述的故事，其实复杂繁琐，但是读者读来却并未觉得，就是因为傻子视角起到了过滤的作用。比方故事最后，政党战事繁杂，但是在傻子眼里，无非就是红色汉人（共产党军队），白色汉人（国民党军队）。
2. 让傻子承担悲剧结局，可以化解浓重色彩
傻子所在之处，有一些不必严肃的轻松感。因此，傻子通常可以让人舒一口气。
再者，傻子的承受力也比较强。这个故事其实讲述的是土司的灭亡史。在灭亡之前，随着罂粟的参与，土司们及其疆域呈现了回光返照的繁华艳丽，可是这正是尘埃落地的前兆。让傻子见证并参与灭亡行动，可以缓解事件的血腥感。
正如没有后代的溥仪，作为封建时代的终结者，同样可以缓解浓重的悲剧色调。
3. 傻子都被迫有了欲望，你我还能免俗吗？
说到疯疯傻傻，让人不由得想到莎士比亚笔下的哈姆雷特。为了掩人耳目，达到为父复仇的目的，也为了保护自我，他装疯卖傻，迷惑杀父娶母的叔父。但是叔父一直没有松懈对他的提防。最后还是找到把柄打发他并暗地让人除掉他。
哈姆雷特是王子，本该是王位继承人，现在却被叔父横插一刀。权势落空，且背负父母被杀被辱的耻辱。他的疯傻，是他的面具，在此之下，他嬉笑怒骂，直言直语，甚至不惜伤害心上人。深藏在心的欲望，让人疯傻真真假假难以辨别了。
《尘埃落地》里的傻子，自从连连好运，被人看成吉祥之身，自己也感到属于大智若愚的行列，起了当土司的念头之后，他的满身尘埃无以落地。若当不上土司，他将不得不面对哥哥带来的死亡威胁，还有夺妻之虑，如此种种。
欲望带给他的，是清净不再，烦恼丛生。即使他中间因为好友书记官翁波意被割舌头而拒绝说话好几天，最终也未能撑下去。他的尘埃，唯有死亡可以带领落地。
四、结语
正如哈姆雷特的悲剧特性具有历史传承性与世界普遍性，在那片遥远陌生的土地上发生的事情不管有多么稀奇古怪，其中体现的人性却是全世界通见的。女人、权势、土地、战斗、复仇等，这些激起尘埃飞扬的事物何处不有？
人的生命，就像一粒尘埃。活着便躁动不安，被自己或他人欲望推动向前无法静止；似乎死亡才能带来安定，复归尘土，而成永恒。
其实我倒是喜欢将这种最后的尘埃落定理解成心灵的宁静。人在经历了大事件大灾难之后，更能意识到宁静的重要性与必要性。
故事里的傻子因为塔娜传给了梅毒，寻思也没有了活路。这就是悲剧作品的积极效应。因为在现实生活中，我们会庆幸自己没有剧中人物的致命伤，也没有他们那么戏剧性的负担与痛苦。同时，我们可以从他们的事件中获得顿悟，从此心安落定。
尘埃落定在这个意义上，则是指放下一切纷争，将繁杂的心念、欲望归于自我内心那一片安宁。让心跳动更悠长深远，达成恒长的轻松稳定。进入看似无知傻笨其实大智大慧的状态。
愿你我能如此尘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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