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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岭南坡千沟万壑,沟壑中自有千溪万流。
河流多的县份,如柞水县,境内共有大小河流7320条,总长5693.4公里。即便少一点的县份,如山阳县,1公里以上的河流也有696条。
整体来说,属于长江水系汉江支流的秦岭南坡,可谓是“沟壑交织,河流密布”。
河流众多,山泉淙淙,那山里的人家,都是如何吃水的呢?
老家秦岭商洛的著名作家贾平凹,曾在《镇柞的山》这篇文章中写道:
山有多高,水就有多高,水有多高,人就居住得有多高……那住得再高的人家,用不着到山下的河里去挑水,只消在门前砍一株竹子,打通关节,从后墙孔里直插到屋后石缝里的小泉里,水就会一直流进锅来,不用了,也只稍斜一下竹竿便罢……冬暖夏凉,生喝甘甜,从不坏肚。
要吃水,一家一户用打通关节的竹子引水即可,那一村一寨那么多人又咋办?寻访秦岭山阳县大沙沟时,我们偶然间为这个问题找到了答案,看到了一大群“打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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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历腊月廿一,距离过年还有不到十天。山中极安静,村庄中寂寂寞寞,只偶尔闪现一个身影。
但这寂寞突然被打破了!一个、两个……七个、八个……十四个、十五个……二十个、二十一个,前面不远处的路口,竟然集聚了整整二十一个人!
戴帽的,白发的,袖手的,半蹲的,胖胖的,干瘦的,严肃的,笑嘻嘻的……这群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齐刷刷地转过身来,眼睛直直地看着我们。
突然之间看到这么多壮劳力,其实我们的心里有些慌张,毕竟这是在秦岭山中,与先前一般只有三五个老人留守的那些村庄相比,这一幕太不寻常了。
但我们本次打算寻访的大沙沟,其必经之路就位于前面这群人站立之地,如果想继续这次寻访旅程,必须经过这里,绕是绕不过去的。
从西安过来,我们已经在高速路上行驶了差不多200公里,接近3个小时,做了这么多准备,不可能就这样回去呀!
不到黄河心不死,不登长城非好汉,我们还是决定硬着头皮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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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群人在干啥?原来!还好!他们是在安装引水的自来水管!
“两位拿着相机,是记者么?”村民调侃道,“你们好好写写我们呗,你看快过年了,我们还在干活,一点也没有偷懒!”
“你们这是在安装自来水管么?咋阵多人?”我们也学会了答非所问,因为都无恶意。人与人的交流,只有在这你一惊我一乍中,才有戏曲般的冲突效果。
“快过年了,年轻人都从城里回来了,我们要把村里的自来水管换成新的。”
村民们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甚至还调侃跪在地上干活的人说:“你好好干,记者看着呢,回头给你照下来,就不好看了!”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哄笑,气氛渐渐从紧张转为轻松。见到村民们并无恶意,而且这样好相处,我们只好正面回应,说真的不是记者,只是徒步客,从西安而来,想在山里走走罢了。
地上,堆放着一堆三四米长的黑色水管,它们正被人用设备一截一截地熔合在一起,由短变长,平铺在山沟里的道路上。
“这是要把旧水管换成新的?”
“原先的水管老化了,不修不行呀,下面一村子的人,都等着喝这水呢!我们这里不比其他地方,没有统一供应的自来水,喝水这事情,得靠自己想办法解决,好在沟里有山泉,引下来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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焊接水管这样的事情,我们帮不上忙,挖掘素材写新闻报道,也不是我们的工作,在向村民大致打听了大沙沟里面的情况之后,我们与他们挥手告别,朝着大沙沟深处慢慢走出。
没走多远,就发现前面竹林里好像有一户人家。
秦岭山阳这地方,已是秦尾楚头,往南就是湖北省了。眼前这植被,其实已和秦岭其他地区有了细微区别。在这些两山夹着的山谷里面,既有北方型的植物,也有南方型的植物,植被呈现南北过渡的景象。
前面那户人家老房子跟前的这丛竹,照旧惹眼好看。特意查了查1985年出版的《山阳县志点释》,书上说山阳的竹类,大致可分为:
凤尾竹(不多)、龙头竹(出土面形略弯故名)、斑竹(宜旱地)、水竹(宜水)、苦竹(生山中)、笛竹(土人名木竹,不多)、石竹(山中多,作盆景)。
植物学方面的知识不多,按照书上所说,前面老房子跟前的这丛竹,大概就是书中提到的苦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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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房子屋檐下已空无一物,看来这里已经许久无人居住了。不过,几块木板钉成的大门上,还是挂了一把小小的锁,这锁孤单得如同插了一根筷子。
门板上面,隐隐约约还能看见几个孩童写的字,歪歪扭扭,横撇竖捺还没整明白呢,也不知道是谁家顽童所为。这大门上还悬着一个红框的圆镜子,映照着打算闯进门的妖魔鬼怪。
门上虽有门簪,但门簪样式颇为简单。外方内圆,中间八个花瓣,刀工十分粗糙。
山阳属于秦巴山区的特困地区,是穷地方中的穷地方。资料里说民国以前,社会经济衰败不堪,广大山民过着“糠菜半年粮”的日子。
从这个门簪中也隐约可知,建房时虽讲究,但已讲究不起。
台阶下,一辆扇车已破得不成形。
此物,南方有叫风簸的,北方也有叫风车的,其实就是一个扬谷器,由车架、外壳、风扇、喂料斗及调节门等组件构成,主要用于清除谷物颗粒中的糠秕。
眼前这辆扇车虽是木头结构,但看得出制作简陋,应该是一般人家所用。
秦岭老村中的这些人家,其实条件都并不好,大多是十分贫穷的,并不像许多人想象的那样,会留下来许多老古董。
实际上,但凡值钱一点的家具,主人早就自己搬走的,真正留下来的东西,大多是这类白送人也没人取的物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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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挨着的另一栋老房子,荒废的日子恐怕更久一些。墙皮脱落,入眼已经尽是泥巴,而且极不平整,呈现出夯筑时才有的粗犷。
大门左边,两个干瘦干瘦的板凳,轻轻地重叠在一起。大门右边,薪错于门,一大堆柴禾杂乱堆放在一起,应该是还没来得及整理。
这一幕萧条、寂寞,只有墙上的那块盒装的老电表,仿佛还在诉说着这户人家的故事。
“色河铺镇-太山庙村-231”,阅读分析门牌上这两个地名,能获得如下信息:
色河铺,山阳县最大的乡镇,旧有街铺名水合铺,后谐音为色河铺;太山庙村,为色河铺所辖16个村民组之一。此地有南北二山对峙,半山半川,气候温和,村民善织龙须草地垫。
提到龙须草,喜欢读书朋友大概就会知道,这是作家贾平凹商州系列散文中,常常提到的一种植物。
1990年修的《山阳县志》介绍:1972年以来,色河等地农民用龙须草编制地垫、凉席和门帘出口,一般年产地垫50万片,凉席20万床,门帘7000余条,远销日本、西欧。
我不知道窗户下的这些草是不是就是龙须草,面对物产丰富的大自然,我们其实都是植物盲、动物盲,实际是啥都不知道。
这栋老房子的墙皮上,还有那个特殊年代留存下来的标语。面对于眼前这场景,我们除了心生无限的感慨外,还能有怎样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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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我们欣赏这两栋老房子的时候,竹林那边突然传出了一阵低沉的劳动号子。我不是秦岭本地人,听不明白那号子的内容,隐隐约约只觉得节奏感很强。
遥遥望去,只见一个胖胖的小哥领头,村民三五米一个人,大伙正抬着熔合好的水管走在崎岖的山路上。
刚才在沟口时,我还纳闷那些熔合好的长水管,该怎样搬运,没想到竟是靠人力一点点运进来的,而且刚才那一大堆干站着不动手,只知道说俏皮话的闲人,原来都是有大用处的。
要想一次性地将这种焊接在一起的长水管搬走,非得有这么多人不可!在这寂静的山谷之中,眼前这一群人集体劳作的场景,特别是喊起来的劳动号子,让这里有了久违的热闹。
“平时年轻人不在家,老人们也换不了这水管,这得有一大群人才行呀!好在最近快过年了,大伙都回来了,这都是自己村里的事情,大家一起干,一天就弄完了!”
劳动的身影让人有充实感!集体劳动的场景让人有美感!每个人出一份力气,把共同的生活过得更好一些,这是人们集成一个小群体能够得到的最大实惠。
以前分散居住的一家一户可以靠一根竹子来引水,但集中居住的一村一寨只有齐心协力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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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自来水管如蛇一般,静静地穿行在翠竹丛中。冬日萧条的景致里,脚下的枯草已经一片焦黄。但这一个个身强力壮肩扛着水管的秦岭汉子,却在这山中留下了一串最美的背影。
在这支搬运自来水管的队伍后面,走来一位头发已经半白的大叔,身形健硕、面色凝重,一看就是拿事人,想来他知道不少事。
“安装自来水管这种事情,应该有补助吧?”我们问道。
“整个村子补助了35万,我们这个组分了一些,材料费是够了,但活还得自己干。”大叔回应。
在秦岭山中,通电、修路、接水这样涉及大多数人利益的公共事件,国家都是有补助的,虽然费用上还不能全包,但已经减轻了很多人的负担,剩下来的只需要出出力即可!
政策好不好,人民说了才算,至少在吃水这件事情上,大家心里都有数,都没忘了谁是“打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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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就是水源地,水管已经抬了过去。
对一个村庄来说,也许这是一年中除了过年外最热闹的一天,所有在家的成年男人,都得自觉地参与到这个工作中来。因为是否在这样集体的事情中出过力,关乎一家人在村子里日后的名声。坐享其成肯定是会被众人唾弃的。
看到了没,最右下方这个一米见方的露天小水池,就是这根自来水水管的源头。
“就这就行了?也太简陋了吧?”我们担心地询问道。
“没事,可以了。这条沟,后面的人家都搬出去了。没有人会来污染这水源的,更不会有外人走进来!这是独路一条!”
独路一条,怪不得之前我们出现在沟口时,大家会如此警惕,目光齐刷刷地看着我们!
“记得跟着路走,别走小路,要迷路的!路不好走了,就赶紧回来!”我们打算继续往里走,村民们小心地叮嘱道。
作者简介
专业行走,著有散文集《远村行走》,贾平凹老师、比尔·波特先生倾情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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