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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夜将尽的时候，黑暗更为猖獗，四野的树影在风里摇晃着，才依稀知道是树影，月亮也即将沉没，月光是一贯地皎洁，却把黑夜称得更黑。夜枭在树上偶尔凄厉地叫一声，也把夜晚称得更静。
四面都是满生乱草的原野，只有这中央，百十棵高大的树木成林，正是春起时节，树也氤氲着自己的生机，凭空里像是在摄取黑暗为养分。林子里比外面更显得黑。
横空忽然出现一道白色的匹练，甫一出现就蕴含了狂暴又灵活的动感，时而纵越于林间，时而狂舞于平地，伴随着空气急躁的炸响。像是一团滚动的明光，如果不是月亮在天上，就要让人误会是月亮滚落在了林间。
原来那匹练是一道刀光，叶东烈傍晚饮酒，天将明时才尽兴，手提狂刀在此乱舞。生生将黑夜也逼退了三尺。待天光一放的那刻，他刚好收刀而立，夜晚很快便退却，阵阵晨风拂动他鬓角的发丝。在江湖里打滚厮杀了三十年。如今终于要换一种方式生活了。
半生擎刀立马，便在今日飞升。
二．
叶东烈起于草莽，儿时跟随着父母耕田织布，只是一场战乱之后，原本平静普通的生活被打破，父母双双死于战乱，他四处流浪。幸运的得了一本练刀的法子，踏入了修行的世界。
他这脉法子剑走偏锋，专注于入世修行，非要在沙场江湖杀出一个心中清朗，才叫得道。
飞升是每一个修行者心里最宏大的愿望，不仅仅是长生和未知的吸引，因为飞升之后将会以另一个完全不同的角度体验生命，经历世界。所行所想，都是自由自在。
叶东烈修刀，修的是一个快意，所以纵马江湖，洒血沙场，甚至威慑庙堂，都顺着自己的心意，无拘无束。用世俗的那些纠葛和恩仇，浇尽了心中块垒。
所以他在江湖上的声名其实并不好，嫉妒的人构陷他，无知的人畏惧他，自负的人轻视他，他不是任侠江湖的刀客，是闻而色变的恶鬼。不是享誉天下的侠者，只是杀人无算的妖魔。
对于这些他都清楚，但却也并不在乎，如果为求快意而杀了这些无知无耻的人，才真的是失了快意，因为是杀不尽的。世间最复杂丑恶的，从来都是方寸人心。
三、
飞升的时辰将至，他一改往日只着玄衣的习惯，穿了白衣，铅华洗尽，血腥已往，瞧着自有几分出尘的意味。只是他心里隐隐地总会想，过往的仇家，和那些欲要飞升而不得的人总会来找他的麻烦。
平日里却也不怕，旁人有多少手段他都能够见招拆招。今日却略有不同，因为飞升也有飞升的规矩，不能杀人，不能见血，不能动怒。那些蝇营狗苟的家伙，必不放过一切钻规则的漏洞和利用规则实现目的的机会。只怕今天之前早已处心积虑，有了准备。
但他也并不过分担心，已经经历了这么多，到了飞升的关口，红尘前事一并斩断，心境也早就古井不波，那些满怀着恶意而来的人恐怕要失望着跳脚而归了。
但他也确实不明白这个飞升的规矩究竟为什么，毕竟他修的是快意。
四、
该来的终归还是来了，飞升的时刻降至，他做好了一切准备，只等时辰一到，便起身飞升而去。只是那些准备了良久的宵小之徒也一个个现身了，有凭空辱骂的——这些人他连睁开眼睛看一看的欲望也没有。
也有试图用自己的花拳绣腿激怒他的人，只是任何人都打不过他，他也没有半分动手的兴趣。
还有人抓了一个美丽女子。邀约上所有反对他的人一起围观，说是被他始乱终弃的江湖女子。故事编得有声有色，他也听得津津有味。
只是事情渐渐变了模样，本来大家要指责他，构陷他，再编十个百个故事他也生受了，关于他的故事和恶名良多，不在乎再多一些。只是那些人说着说着，便有义愤填膺者站出来，说要把这个和邪魔有染又被邪魔丢弃的无知贱人枭首。
他平静的心湖上起风，第一次睁开了眼睛。那是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女子，被重重绳索捆绑着，楚楚可怜，眼神绝望。他心头的风再也没办法平静。在他只求快意的半生里难免有无辜的人因他而死，却并不是这样的形式。
他与这红妆女子并无干系，但她却要因为他的飞升死于当下。他无法平静。一瞬间斩断的红尘又活过来，前尘往事一瞬间都进入了他的脑海。飞升是千古事，他心里难得的犹豫起来。
五．
眼看就要手起刀落，香消玉殒。他没时间犹豫，霎时间刀已出鞘，惯饮鲜血的长刀呼啸着而去，在那一刀斩出去的同时犹豫已经全部都退去了。就算飞升的规矩不允，他也只能遵从自己的内心。
修的是一等的快意，何必要二等的飞升。
他的血再一次热了，出刀更为圆润，心里只剩下快意。就算这世上有再多的不平事，腌臜人，凭这一刀把眼前的斩开就可以了，他没有更多的想法，心中酣畅。
只是破坏规则便得付出代价，这代价便是生命，当敌人都授首之后，他似乎忽然没了力气，颓丧倒地，四周是流淌的鲜血，眼睛渐渐难以睁开。他攒足最后一口力气，向着天空的方向，长啸了一声。
天地也为之动容，回应以奔雷，以滚雨。他终究还是，以一身之热血，还天地以快意。
在他的生命的最后一刻，他自嘲地想，本以为斩断了一切，原来爹娘还留了善良和爱给自己。
原本要飞升的那日，成了他的忌日。那日天有惊雷，睡了一冬的虫子纷纷醒来，有一只落在他的身上，像是要变成一只蝴蝶。
那一日便是惊蛰。
文：倚马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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