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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门而入惊起一家人是年三十的傍晚，年夜饭才吃好，电视里联欢晚会的开场曲目跟着就响起。
明诚甩了手上的水珠从厨房出来，做哥哥的帮小保姆阿香将碗碟收拾进厨房，闹腾的小少爷就缠着他坐到了钢琴前。看到大哥明楼已负手而立在黑色的钢琴旁边等他，十七岁的少年眉眼都弯出弧度，心底咕哝冒了个泡泡，脚下几步路都端得欢快雀跃。
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伏在黑白键上蓄势——
第一个和弦伴着推门声戛然而止。
冒着火气的小家伙梗着脖子在书房吼：“反正我是捡来的野孩子根本就没——”后耳边就是“嗡”得一声响。
那颗被愤怒和委屈烧得烈烈的心随着大哥的掌掴瞬时降下温度。大哥眼里的愤怒和失望叫他高昂的脖颈再抬不起。怕了，有点后悔，却委屈着暗暗别着一股劲不肯服软。
一室死寂。只有脸上烫人的巴掌印拼了命在叫嚣，皮肤胀起来的感觉清晰鲜明。明诚淡色的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细线，沉默了好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大哥，对不起。”
委屈久了，他早就不会哭了。
明楼一动不动端坐在那张宽大的书桌后面，看着走廊灯光夹着门缝连同那小孩子强装挺拔不倒的背影消失不见。桌上的电脑屏幕停在汇款转账的记录页面，一笔笔每月固定日期下的整数数额，逢年过节的日期会有额外的一笔。
收款人姓名：良春桂
最近的一次记录时间显示在三天前，附一句话：往事已不究，勿扰。
明诚回屋洗了个澡，最终还是舍得不扰家人过年的气氛，突然造访的人又全无心思应对，硬撑过了零点放了鞭炮，到底是给小少爷弹了一首《致爱丽丝》。又跑去跟哥哥吼了一通——
想到大哥他擦头发的动作慢慢停下来，深深叹口气把自己摔进柔软大床里，心和身乏得很，却只是瞪着眼一眨不眨的盯着空气看，一双澈亮的眸子里是终于不用在人前遮掩的孤寂和迷茫。
二层明诚卧室的房门从来不锁，明楼推开虚掩的门时，想起一件往事心中猛然一悸。
明诚初到明家时文化课是明楼给补的。他天资聪慧，但跟着律人律己都严谨苛刻的明楼身边，却也没少挨了惩戒。一字背不住，明楼一个眼神，那小孩子便乖乖伸出两只手平摊向上。
“啪啪啪——”不多不少，清清脆脆三下。镇纸厚重，明明疼得狠，不敢吹不敢揉，认错后必须马上接出下文。否则等着他的就是十下起算的戒尺了。这般铁腕下，明诚很快追上同龄人程度的时候已经能衔接初三的课程，明楼便送十三岁的明诚去了学校。
彼时那个怯懦的小家伙性情已明朗很多，大哥待他虽然严苛却也是真心宠爱。心里亲近，仍事事努力百倍，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慎失了这庇护之所和求识之地。对这个大哥，他终究是敬仰依赖中藏着患得患失。
事出的缘由明楼记不清，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误会了心尖上最宝贝的孩子。
十几岁的那么一个小人儿，被明楼举着藤条的一声呵斥吓得整个人都要站不住，一张小脸白了又红，垂在身边的手攥成紧紧的小拳头，抠着掌心忍住拔腿就跑的冲动。明楼按他在沙发扶手上，一下撤掉校服西裤连着奶白色的小内裤。
明诚心里关于童年的一切记忆轰然回笼折上心头，以至于藤条咬上身后皮肤的时候，几乎忘了压抑而痛呼出声。柔嫩的臀尖弹了一瞬，一起一伏后就是一道触目惊心的红。冷灯下几乎能看到浮着一层绒毛的小臀在随着主人不住颤抖。
明诚几乎要忘了身后站着的到底是什么人，最脆弱最卑微的呼唤和哀求咬在齿间又被生生咽了回去，哀求无用。未见成年的薄弱双肩被冷汗打透，向来如小白杨般挺拔的背脊因疼痛而佝偻着。
明诚在浑噩的意识中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那巷子里漏风的小屋，疼是无休止的，扯开皮肤嗜到血骨里的痛是冰冷的，闭上眼都无法昏死过去的绝望无边无际。迷离中好像有个声音告诉过他，那痛是不管不顾，是怨怼发泄。这样的痛只能伤身，却永远不能伤害你坚韧的内心，所以你不要怕。
不要怕吗？
也许是幻听中找到明楼的声音，他想开口求一声，求那个告诉他不要怕得人抱一抱他。但这一切，都被那抽打在臀上扯裂心伤和身伤的疼痛蜇得根本张不开嘴。
一瞬间他感到绝望。
明楼至今只记得，半夜他挨不住心疼去明诚房间，本应该已经熟睡的孩子，在他推开门的那一刻，瞪着一对惊恐的眼睛朝着他，他走近一步，明诚就更剧烈得抖起来，拼命攥着床单一脚蜷缩在床位。一张疼出冷汗的小脸面无血色，又湿又圆的眸子里是快要夺眶而出的深深恐惧和闪躲。
“哥哥——我错了，不要，不要打我——”
明楼再一次推开这房门，提着一口气。
大床上横了一只展得平直的小动物。
被子没铺压在身下，左手虚握着手机，黑色的头发几缕散落搭在脑门上，潮乎乎的没干透。好在他还知道趴着，明楼压下想一巴掌把他拍起来数落的冲动，熟稔褪下睡裤和内裤，从兜里掏出一罐瓷瓶药膏，明诚睡得沉却不安稳，身后的凉意让他下意识哼了一声，清秀眉目皱得更紧，却没有醒来的意思。
明楼挖一块药膏在手心融化，等温度不再冰凉才轻轻涂抹在他臀尖。依次排列的肿痕是几天前因为一件小事被他用戒尺抽打出来的痕迹，好几日过还青紫刺目。数不清是第几次这样给他上药后再整齐了衣裤，床头的灯没来得及关，光把两人笼罩在一个暖黄的光圈里，仿佛这世界安静得只剩下彼此。
他眉下一双眼，此刻紧闭着，却不妨碍明楼想起那双雾蒙蒙无害动物一般的眼神，自明诚十岁起进明家，明楼待他严苛至极。轻则镇纸戒尺，重则长凳藤条，明诚每每辗转于他训诫下时，这眼神他见过无数次，却从没像今天早些时候在书房那般，充满了自弃和绝望。
他不禁心疼起明诚在明家这些年，在他手下，究竟受了多少委屈。
睡梦中的明诚突然不安起来，明楼惊觉低头查看，见他脖颈间细密一层汗珠，干裂青白的嘴唇一起一阖，呢喃的话语听不清，只把头像自己怀里越缩越近，直至一个半蜷起来的样子才呼哧呼哧停下来。
明楼伸手去触他脑门，还好清凉凉的。他怎会不知道如果留下那个女人对明诚来说意味着什么，这孩子心底怕是从没打消过的念头被这个女人的出现又再一次勾起来，只要桂姨在这个家一天，尽管没人会真的去认定，但却活生生提醒着明诚，他是桂姨的养子，是一个仆人的孩子啊。
但明楼真正心疼的从来不是他心中的桎梏，而是明诚自始至终太过坦然的态度。他小小年纪，来到明家从未以二少爷的身份自居，只坦然一颗心全部交付给明楼，交付给明家。不做任何存有希翼的念头。
明楼爱他护他如兄弟，他便接受。
明镜宠他疼他如亲人，他便感恩。
明台敬他缠他如兄长，他便给予。
别人给什么，他便接受什么。
不求。
不给他，他便不要。
而自己，又全然毫无保留的付出去了。
只留一颗生了情愫的心，偷偷藏在心底。
明楼记得几年前冤枉了明诚好一顿狠打，等第二天晓得了事情原委，明楼心疼后悔的搂着那委屈的小孩子哄。小明诚好不容易被明楼养出来的那点脾气在大哥无限制的温柔攻势下终于舍尝试着冒个头。
“阿诚，是哥哥不好，哥哥给你买一块奶油小方赔罪，不生气了好不好？”
“不好——”
“两块？”
“——好！”
想到这里他看向明诚的眼神忍不住无奈又宠溺的柔情，那件事后一两年，偶然一次明楼问起小孩子还记不记得自己当初冤枉过他，小孩子摇摇头。明楼又问他还记不记得奶油小方，明诚眼睛亮了一下大大的点头，说还要吃。
你看，他就是这样，你对他千般不好万般严厉让他受尽了委屈他统统不记得，你对他一点点好，他就当做天大的恩情铭记在心。
明楼苦笑得抚了那孩子微微嘟起来的嘴唇，他就是这样一颗心啊。
而这世上，怕只有他明楼一人能对得起这颗心。
柔软的唇瓣轻轻印上那已经并不滚烫却依然有些红肿的脸颊，做哥哥的那个发誓明天一定要买两块——
不，三块！
买三块奶油小方来哄孩子。
皎皎明月光，明楼在心底描绘明诚塞满奶油的嘴巴，弯成月牙的眼睛，微微皱起来的鼻子。
像只小妖狐呢。
他明家养的！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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