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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引子 —
01尖叫划破清晨的校园
盛夏的清晨，阳光有些灼热，洒水车缓缓前行。大学校园里陆续有了学生的身影，有的在湖畔晨跑，有的背靠古树朗读，一切都是那么寻常，那么静。
突然，校园生活区的一处平房小院儿传出了刺耳的尖叫，一声，两声、三声……直到呼救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几分钟后，警车和急救车拉着警笛冲进了校园。
此时，受伤的女生倒在血泊中，几个同学七手八脚地帮她捂着伤口。急救人员到达后迅速组织抢救。但仪器显示，受伤女生的心跳越来越微弱，渐渐停止了呼吸。
凶手是谁？是否还在现场？侦查员立刻封锁小院儿，进行排查。
这时，一个身材瘦高，面容清秀的女生走到侦查员面前，平静地说：
“是我杀了她。”
女生的情绪稳定、声调平缓。穿着一件淡粉色的连衣裙，干净整洁，没有一丝血迹。更异常的是，她丝毫没有作案后的惊恐。侦查员愣了一下，心想，难道是替人顶罪的？
但女生一脸镇定地说：“真的是我杀了她，我去给你们拿刀。”
女生转身进了宿舍，从自己的枕头底下拿出一把锃亮的水果刀，但上面也没有血迹。法医接过水果刀封存在了物证袋里。女生不再说话，低垂着双眸，一脸的清冷和平静，彷佛自己只是一个局外人。
小院儿里，民警和法医忙前忙后勘查现场，死者方位、血迹形状、打斗痕迹、毛发、皮屑、DNA……
根据校方提供的资料：事发平房小院儿属私人所有，并不是校内的宿舍，一些外地来校参加培训的学生在这里合租。受伤的女生叫林春，是培训中心英语专业的学生；自称杀人的女生叫方可，是林春的同学，但是事发前已经办理了退学手续。
那么，这两个女生为何拔刀相向？此前是否有矛盾？谁先动的手？侦查员找到了现场目击证人小汪。
小汪受到了很大的惊吓，她哭着说：“就听林春喊了一声，你干嘛呢？等我出来，就看见她倒在洗手池的旁边，流了很多血，凶手拿着刀跪在一旁。”
不巧的是，小汪只看到了事发后的情景，她不知道洗手池是不是第一现场，也不知道血案是怎么发生的。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那个拿着刀跪在死者身旁的人，就是方可。小汪说，当时方可满身是血，但她没有说话，没有表情，把带血的水果刀冲洗干净后就回宿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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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汪告诉侦查员，她呼救的时候，来了很多同学，大家有的打120，有的给老师打电话，等她再看到方可的时候，方可已经换了一件粉色的连衣裙，手上没有血迹了，带血的刀也不见了，大家都不敢靠近她。而方可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不慌不忙地让保安报警。
方可的表现让所有人感到困惑，她是真的不害怕，还是另有隐情？
02北上求学的小镇姑娘
尸体检验鉴定书：死者，林春，女，25岁，体表17处刀伤，左乳下侧的刀伤为致命伤，其中胸部、腋窝、右手虎口有比较重的刀伤，最长的达7厘米，最短的1厘米，心脏及肺部被刺破，为急性失血性休克死亡。
根据法医的判断，死者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曾与凶手激烈搏斗。
案发后，方可在看守所接受了预审民警的讯问。
“你记得扎了她多少刀么？”
“不记得，只记得流了很多血。”
“17刀啊！”
“……”
民警加重的语气并没有换来方可的回答。民警接着问：
“为什么不停手？你不害怕么?”
方可沉默片刻，突然抬起头说：
“我愿意一命抵一命！”
她的眼中没有丝毫歉意，嘴角微微上扬，淡漠的表情，让人有些害怕。
是什么让这个23岁的女孩，对生命如此冷漠？
根据警方调取的资料显示，方可出生在南方的沿海城市。两年前，21岁的方可独自北上，在案发大学培训中心参加英语培训。
案发后，警方通知方可的家人协助调查，方可的哥哥得到消息后，极为震惊。他说，妹妹从小性格温和，家里死条小狗都要哭几天，怎么可能杀人呢？
于是，民警和方可哥哥的谈话，从方可的成长环境开始。民警问：
“方可和家人的关系怎么样？”
“我妹妹从小就很懂事，知道家里条件不好，帮不了她什么，她就自己解决，所有事情都是自己解决。”
方可的哥哥告诉民警，他们出生在一个并不富裕的家庭。父母是下岗工人，奶奶长年瘫痪在床，全家唯一的稳定收入就是母亲每月不足1000块钱的退休金。妹妹方可从小性格内向，从不抱怨。初中毕业后，因为家里供不起学费，方可上了一所职业高中。毕业后，她在当地一家私人企业做销售。几年后，方可攒了一笔学费，说要去外地学英语，就这样离开了家。
民警接着问：“方可独自在外的生活，家里人都了解么？”
方可的哥哥说：“妹妹很懂事，出去上学两年多，为了省钱只回过一次家。但每隔两三周会往家打一次电话报平安。”
“她的经济来源，你们知道吗？”
“应该是勤工俭学。”
说起经济来源，方可的哥哥回忆起这样一件事。他说，父母非常挂念方可，担心她一个女孩子在外吃苦受累。几个月前，父母就凑了3000块钱邮寄给方可，但没几天，方可把钱又给寄回去了。说到这儿，方可的哥哥红了眼圈。
他说：“妹妹让我把钱收好，照顾好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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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在家人眼的中，方可性格内向，善解人意。没人相信，方可会性情大变，持刀伤人！后来，方可的哥哥去学校收拾妹妹的东西，翻看了方可的日记本，也没有找到答案。
那么，方可的作案动机到底是什么呢？
03死无对证 真相只有她知道
案发后，林春的舅舅、舅妈从老家赶来，为她料理后事。
林春的舅妈泣不成声地说：“这孩子真是命苦！回去可怎么跟她妈妈交待啊？”
同学们这才知道，林春的妈妈身体不好，家人不敢告诉她实情，只是说林春突然生了重病。
林春出生在北方的一个小镇，中专毕业后在一个培训机构做英语老师。三年前，林春不顾家人反对，只身一人出门求学。而这一走，竟然成了永别。
看着林春的遗物，林春的舅舅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悲愤。
他说：“林春从小就很识眼色、很懂事。怎么会遇到这种事？这个凶手到底是为什么？”
林春的舅舅告诉办案民警，以林春的性格，不可能与人发生冲突，这一点，似乎在同学们的口中也得到了证实。同学们说：
“林春比我们都大一点，她对大家都很好。”
“林春很热心，谁有事儿，她都帮忙。”
在同学的眼里，林春性格开朗，快言快语，是个热心肠的女孩儿。而方可，正好与林春相反。
同学们反映：
“方可不爱跟人说话，一直独来独往。”
“她的床铺一直挂着布帘，经常在里面开着台灯看书到很晚。”
“她的性格孤僻，不与人交心。”
认识方可的人，都觉得她是一个猜不透的人。至于方可与林春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矛盾？也没人说得清楚。
有人说，方可和林春曾经住在一个宿舍，但两个人吵过架，没多久就分开住了。
还有人说，方可有一次带了男生回来，林春告诉房东了，方可就觉得林春背后说她坏话，让她很生气。两个人之间的矛盾就加剧了。
然而，种种猜测，似乎都无法成为方可刺扎林春17刀的理由。她温柔的外表和凶残行为，实在令人费解，似乎没人能揣测到她的内心世界。
04案发现场：一个不友好的照面
半年后，方可案被移送至检察机关审查起诉。她开始接受检察院的提讯。几个月来，无论是谁提讯，她都是低垂着双眸，语调平缓，情绪没有一丝波动。
审讯中，作案的过程和细节是司法机关反复调查的重点，因为这关系到定罪量刑。
民警问方可：
“案发当天早上，你几点起床？”
“不到6点。”
“起来后，干什么了？”
“我去洗手间了。”
“什么时间遇到死者？”
“我起床去洗手间回来的时候。”
“你们说话了吗？”
“我们打了个不友好的照面。”
“怎么不友好？”
每当问到这个细节，方可都是低头沉默，这次也不例外。
“之后你干什么了？”检察官继续追问。
“回房间拿了水果刀。”
“为什么要拿刀？”
“吓唬她。”
“之后呢？”
“我扎了她。”说到这儿，方可的情绪依旧没有任何变化，彷佛在描述一段电影片段，与已无关。
这在检察官的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从犯罪心理学的角度来讲，大多数犯罪嫌疑人在作案后，会出现情绪波动，伴随着惊恐、慌张、甚至是兴奋和失控，那些经过特殊训练的职业杀手，才会有冷漠、平静的表现。可眼前这个23岁的女孩，为什么从案发至今，都是如此表现？
带着疑问，检察官继续讯问。
“你先动的手？”
“对。”
“她还手了吗？”
“还手了。她当时很生气，抓着我就打我，然后我们就扭打起来了。”
“你扎她一刀为什么啊？”
“当时没想到，只是处于自我保护，就下意识地把她刺伤，因为我也害怕她如果要是拿到那把刀，会刺伤我。”
“她拿刀有一种可能，你可以跑啊？”
“当时没想那么多。”
“你扎了几刀？”
“不记得了，就机械性的动作，后来她不喊不叫不动了我才停下来。我看到手上有很多血，就下意识地去冲洗，然后回房间，随便换了身衣服。”
“后来呢？”
“我觉得，我可能伤到她了，怕她有事，想送她到医院去。”
“你已经明白你伤害了对方，但是你就把刀上的血迹冲掉，你没感觉到这是一种毁灭证据的行为吗？”
“当时没想，只是觉得手上有很多血，觉得很害怕，就想把它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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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是检察官对方可的最后一次提讯，方可所有的供述都与其他证据形成了完整的证据链，检察机关最终以故意伤害罪对方可提起了公诉。
那么，等待方可的是“一命还一命”的严惩？还是一线生的希望？
05生命尽头“我想活下去”
转眼到了元旦，方可在看守所里彻夜未眠，这也许是她一生中最后一个新年。她抱膝卷缩在监舍的角落默默不语，她想到了亲人，想到了两年前北上求学的自己，泪水夺眶而出。
因为家庭条件不好，方可从小就知道，未来只能靠自己。性格内向的她暗暗发誓，要自己存钱去上大学。
英语，是方可最喜欢的一门课，她觉得只要学好了英语，就能找到体面的工作，甚至可以出国留学，彻底改变自己的人生。
两年前的9月，是开学的日子。方可带着积蓄，几经辗转从老家来到这所让她心心念念的名牌大学。看着大门上的几个字，她激动得有些发抖，她知道，这里将是她人生的新起点。
初来乍到，方可对这座大城市的一切都是陌生的……
当欢喜趋于平静，生活步入正轨。方可发现，自己很难融入这座城市。从语言到饮食，从穿着打扮到生活习惯。点点滴滴，都与南方有着巨大的差别。而更让方可难过的是，她与老师、同学无法沟通，有时她所表达出的客气会被对方误解为生疏，有时对方开的玩笑她会当真生气。时间长了，她越来越不敢说话，到最后，索性将自己封闭起来，直到变成了同学眼中那个性格孤僻的怪人。
事到如今，身陷囹圄，方可觉得在这座城市发生的一切都像一场梦，有美好，也有不堪！她讨厌现在的自己，不敢相信自己变成了一个魔鬼。
但是，谁又不想活下去呢？
元旦过后，法院公开审理方可案。当她走进法庭看到威严的国徽和庄重的审判席，她微微颤抖，却又故作镇定，心里有个声音不断地重复“我要活下去”。
庭审中，检察机关指控方可目无国法，因琐事故意非法伤害他人身体，致人死亡，已构成故意伤害罪。
面对指控，方可突然情绪激动，说了一段她自己都预先没有想过的话：“在同学，在老师的心目中，我都是一个很勤奋向上、很积极的同学。我不想发生这样的事情，没有人愿意看到这样的事情。一个千里迢迢来求学的人，难道就是为了……就为了成为一名阶下囚吗？”
审判长没有打断她的陈述，待她情绪平稳后，才开始进行法庭调查。然而，出人意料的是，接下来，方可突然当庭翻供。
06交锋：事出有因 谁的错？
不知是求生欲？还是事实真相？庭审中，方可突然翻供！
公诉人反复讯问方可：“案发时，为什么回宿舍拿刀？”
方可不假思索地推翻了她在公安机关及检察机关的供述。她说：
“当时早上6点多的时候，我起床去洗手间回来，和林春打了个不友好的照面，然后我就回房间了。然后我想吃水果，就拿出平常吃水果用的刀，拿去外面冲洗，冲洗的时候，她走过来，故意撞我，我们两个就发生争执打了起来。”
因为想吃水果回宿舍拿刀；因为林春先与方可发生了肢体碰撞，才导致二人发生争执。这两个关键性问题，关系着方可是否具有主观恶性，也关系着林春是否存在过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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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方可翻供，林春的舅舅勃然大怒。他咆哮道：
“现在是死无对证，她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们坚决要求法院判处方可死刑！”
听到“死刑”两个字，方可瞬间眉头紧锁，闭上眼睛，这两个字深深地刺痛了她的心。就在那一刻，方可才真正地感受到了恐惧，感受到了生命的可贵。“一命抵一命”这六个字，恐怕她再也不敢轻易说出口。
庭审中，方可父母为她请的律师请求法院对方可酌情处理，言下之意，就是请求法院留方可一条命。他说：
“案发早晨，二人相遇后，是被害人林春首先用手推也好，打也好，攻击了方可。从现有的证据及本案的综合情况看，导致今天这样的后果，客观地讲，林春有一定的过错。”
“我们有什么过错？天大的错，也轮不到她杀了我们林春啊？！”方可律师的这个说法，再次激怒了林春的舅舅。他们怎么都没有想到，到最后，方可竟然将错推到了林春身上。
然而，面对这个突发状况，公诉人早有准备，因为在案的证据可以说明一切。
公诉人出示了方可在公安机关的供述，她不止一次地提到，拿刀就是为了去吓唬吓唬林春。
另外，尸检鉴定显示，林春的身上有17处刀伤。公诉人认为，这些证据都充分证明了方可的主观恶性和凶残程度。
看到公诉人出示的证据，方可不再辩驳。也许是意识到这是最后的机会，她终于说出了与林春之间的恩怨。
“我们只是在平时的生活习惯、卫生、学习等方面存在不同，还吵过一次架。我平时总爱攒很多脏衣服一起洗，她就说我懒。在学习方面，因方法不同，她也说我散漫。她还跟其他同学说我性格孤僻、自私，不好相处。”
方可的这番话，不禁让在场的人感叹：这竟然就是血案发生的原因！竟然就是方可的作案动机！
07 审判：一纸判决 定生死
在家人的眼中，方可依然是个文静内向的孩子，尽管她犯了天大的错误，但是家人不愿失去她，想尽办法要保住她的命。案发后，方可的父母凑了一笔钱，为她请了律师。
庭审中，律师不止一次地请求法院对方可酌情处罚。律师说：
“作为方可的辩护人，我认为，方可不是生性残暴、品行恶劣的人，她属激情犯罪。”
激情犯罪，指在强烈的激情推动下实施的暴发性、冲动性犯罪行为，属情感性犯罪。主要特征为：犯罪人在激情状态下，表现为认识狭窄，思考问题的能力受到极大限制；犯罪人的不良情绪体验长期郁积，在某种刺激的引发下瞬间爆发实施犯罪；犯罪人预先未确定犯罪动机和侵害目标，实施犯罪行为是因受到外界强烈的刺激，这种刺激既可以与被害人无关，也可以是在犯罪人与被害人的互动冲突中产生的。
方可的律师认为，方可完全符合激情犯罪的特征。他恳请法庭给方可一个活下去的机会，减轻处罚。方可在庭审的最后，也向林春的亲属深深地鞠躬道歉。
她说：“我现在是追悔莫及！我痛恨自己一时冲动犯下这样的错误，毁掉了两个年轻人大好的前程。我很对不起林春和她的家人，但是我更希望法官能给我改过自新的机会，我们家里面也会尽最大能力进行补偿。如果说我们尽了最大能力补偿，被害家属仍然不能满意的话，我也愿意一命抵一命，因为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最终，有些绝望的方可还是说出了这冷冰冰的几个字“一命抵一命”。
十天后，法院对方可做出了一审判决，法院认为，现有证据不能证明被害人林春对事件的发生负有责任，而且案发后方可虽有救助的意思表示，但她本人并没有采取任何救助措施，因此不能减轻处罚。
法院以故意伤害罪，判处方可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赔偿林春亲属丧葬费、死亡赔偿金等各项经济损失29万元。
死刑！接到死刑判决，方可没有崩溃，没有眼泪，没有辩解，似乎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法院判决后，方可接受律师的建议，提出上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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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后，高级法院做出终审判决，判处方可死刑，缓期二年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就这样，方可获得了生的希望，随后被遣返原籍服刑。
后来，方可在服刑期间，能认罪悔罪，服从管理，认真学习，积极劳动，确有悔改表现，入狱两年后被减为无期徒刑，在随后的几年也陆续获得减刑。
然而，当方可回归社会的那天，已不再是满怀憧憬的女大学生，她的人生将进入不惑之年。
—— 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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