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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的草书以张旭和怀素二人最为有名。张旭被称为“草圣”，怀素和他并称为“巅张狂素”。不过擅长狂草的怀素，也并不是一夕成名的。在刻苦自学之余，他的书法更得益于良师益友的帮助。其中影响最大的就是邬彤和颜真卿。
当年自学二十载仍未得法的怀素，感慨“夫学无师授，如不由户而出”。于是，他拜张旭的弟子邬彤学习笔法。（“乃师金吾兵曹钱唐邬彤，授其笔法”）有一天半夜，邬彤对怀素说：“草书古朴的笔势多了，只有唐太宗把王献之的草书，比作寒冬时节里的干枯树木，凋零孤寂中劲健硬朗，不用枝叶装饰。（“至中夕而谓怀素曰：草书古势多矣，惟太宗以献之书如凌冬枯树，寒寂劲硬，不置枝叶。”）
邬彤这话中提到唐太宗说王献之的书法“凌冬枯树”。那么，邬彤这话是表扬还是批评王献之呢？
对此，我们可以看一看这话的原始出处——《王羲之传论》。唐太宗有崇拜王羲之而贬低王献之的情结，他在《王羲之传论》中说：“王献之虽然具有他父亲传下来的风范，却很少创新。我们看他的书法，偏向疏与瘦，好比严冬腊月的枯树；仔细观察他的笔迹，偏向拘谨，好像被主子严厉管辖、没有吃饱饭的奴隶。枯树虽有杈枝，却无伸屈；饿隶只见拘束瘦弱，不敢放开手脚。有了这两种表现，可以说是书法上的大毛病吧！”（“献之虽有父风，殊非新巧。观其字势疏瘦，如隆冬之枯树；览其笔踪拘束，若严家之饿隶。其枯树也，虽槎枋而无屈伸；其饿隶也，则羁羸而不放纵。兼斯二者，固翰墨之病欤！”）
从这话来看，唐太宗的评论应该是对王献之的批评！他认为王献之的书法墨守古法，缺乏创新，没有美好的姿态，故而以凌冬枯树来喻之。这种评价与初唐人喜欢将质朴与华丽的艺术之风融为一体的审美风格是一致的。当时的魏征曾经说过：“南北好尚，互有异同：江左宫商发越，贵于清绮；河朔河义贞刚，重乎气质。气质则理胜其词，清绮则文过其意。理深者便于时用，文华者宜于咏歌。此其南北词人得失之大较也。若能掇彼清音，简兹累句，各去所短，舍其两长，则文质斌斌，尽善尽美矣。”
唐太宗《两度帖》
唐太宗评魏征：“人言魏征倔强，朕视之更觉妩媚耳。”明人张岱在《跋徐青藤小品画》中说：“倔强之与妩媚，天壤不同，太宗合而言之。余蓄疑颇久，今见青藤诸画离奇超脱，苍劲中姿媚跃出，与其书法奇崛略同，太宗之言为不妄矣。故昔人谓摩诘之诗，诗中有画；摩诘之画，画中有诗。余亦谓青藤之书，书中有画；青藤之画，画中有书。”这些话可以作为补充，窥见唐太宗的审美风格。
不过有时候，作者读者未必以为然。唐太宗贬低王夫之的草书，但邬彤的引用是否仍是这样的观点呢？可以探究一下。
邬彤是在给表弟怀素讲笔法。据《僧怀素传》记载，邬彤说的要点不多，一共这么三个内容。一是借唐太宗的话提到草书的“古势”，二是讲其师张旭的草书法则“孤蓬自振、惊沙坐飞”，三是讲自己写“竖牵”时悟到的笔法“折钗股”。从其内容来看，他所讲的都是正面的东西，其书法观又是相对保守的。所以这里邬彤所讲的王献之的书法特点古朴，应该是给予肯定的。
最后，从唐代学书状况来看，虽然很多人受李世民影响推崇大王、贬低小王，甚至有人把有王献之署名的遗迹抹去其名字，或改为羊欣、薄绍之等人姓名。但是唐人学小王者仍很多，特别是“唐人草书，无不学大令者”（吴德旋浯）。客观来讲，王献之在草书上的贡献是要超过他父亲王羲之的。
王献之幼从其父学书法，后学张芝草书，是不拘泥于古法的革新派人物，并劝其父改体，说“古之章草未能宏逸”,建议“大人宜改体”。王献之还在他的一些书作中 如《十二月帖》，进行了大胆的尝试：将上下数字几乎完全连成一笔写出。北宋郭若虚《图画见闻 志》称：“王献之能为一笔书，陆探微能为一笔画。”
所以唐人草书多从王献之而来。沈曾植也说：“率更（欧阳询）行草，实师大令而重变之。”虞世南和其他一些书家也学王献之，张怀瓘说：“虞书得大令之宏规，含五方之正色，姿荣秀出，智勇在焉。王绍宗，清鉴远识，才高书古，祖述子敬。孙过庭，博雅有文章，草书宪章二二王。”
贬小王崇大王的也有。如南梁袁昂的《古今书评》中说：“王右军（王羲之）如谢家子弟，纵复不端正者，爽爽有一种风气……王子敬（王献之，王羲之的小儿子）书如河洛间少年，虽皆充悦，而举体沓拖，殊不可耐。……羊欣（王献之的外甥，书法专学王献之）书如大家婢为夫人，虽处其位，而举止羞涩，终不似真。”这是从书风上批评王献之书法虽好看却有拖沓雍容的富贵气，以及羊欣书法模仿因循而产生的拘谨迟涩的稚嫩气，赞扬王羲之书法或正或欹、潇洒不羁的名士气。不过这个观点与唐太宗评王献之古朴乏新变是不一致的。王献之之书若说奇乏奇矫之变可以，但是说其乏富丽之姿则是不合事实的。
王献之《新妇地黄汤帖》
唐人对王献之的草书很重视，尤其是狂草。张旭的草书就从王献之化出。唐蔡希综《法书论》云：张草“雄逸气象，是为天纵”，“议者以为张公亦小王之再出”。怀素也皈依小王，其《圣母帖》“轻逸圆转，儿贯王氏之垒，而拔其赤帜矣”（见赵岫《石墨精华》）。由此可见，尽管李世民贬低小王，但终唐一代，还是有很多人向王献之学习的。邬彤引用唐太宗贬小王的话给怀素讲“古势”应该算作贬义褒用。
王献之《鸭头丸帖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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