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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江24小时-钱江晚报记者 史春波 发自北京
北京南,距离中国的“心脏”天安门广场,不到十公里。
我和阿生是在附近的一家餐馆碰面的。4月15日,阿生和他的乐清老乡们聚会,到处是海鲜和听不懂的温州口音。
他们大多是80后,脖子上挂着链子,头发打着蜡,做着酷酷的发型。饭桌上,他们聊的最多的是,有没有找到安定的厂房,谁谁又搬出了北京。
在这家餐馆的不远处,就是红火了几十年的“浙江村”。如今,它一片沉寂,拆得像是一个巨大的工地。
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开始,敢闯敢拼的温州人背着缝纫机,告别家乡,告别亲人,不断挤上了通往首都的绿皮火车。
在丰台区南苑乡一带,他们租房屋,做服装生意,逐渐形成了北方最大的服装生产和批发的基地——“浙江村”。最多时,居住人数达十万人,他们中大多是阿生这样的乐清人。
如今,随着北京疏解非首都功能的推进,市场清退,产业转移,闻名京城的“浙江村”消失,阿生也和老乡们一样,告别了这里。
一个普通家庭的聚散离合,是时代洪流中一朵浪花。在分离之后,这些“东方犹太人”又会在哪里聚集?
到北京去
从乐清到北京,阿生是在和父母的一次次相聚别离之间长大的。在他从小的印象里,北京是个遥远的地方,需要坐三天两夜的火车。
阿生的父母是第一批出去做服装生意的乐清人,那是在上世纪80年代初,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中国,特别让嗅觉敏锐的温州人躁动不安。
阿生的父母,先是到了银川,再到北京闯荡。
第一批会做裁缝的乐清人,背着缝纫机头,坐着绿皮火车,抛家别子,来到了首都。他们在丰台区的时村、果园村一带落脚,那时,这个地方还是北京的城郊接合带。
阿生的父母就在人潮里。他们一开始都是从简单的衣服做起,比如做裤子,做衬衫,然后天没亮就摆摊,或者扛着麻袋去叫卖,在大栅栏,西单,王府井,都留下了他们的身影。
1985年,浙江人在北京做生意像做贼,摆地摊时东躲西藏。很多人摆了半年地摊后,就能在王府井租一个柜台。
当时生意很好,自己做的衣服不够卖,到别人家去收又怕不能保证质量等,于是就找来了家里的亲戚。
阿生家也一样,他的亲戚朋友就有很多,陆续告别家人,涌到了首都。
1988年以来,他们开始形成拳头产品:皮茄克。
在以后的两年里,大批东欧和俄罗斯客商直接入村采购,当时每户几乎都有过三四天连续不睡觉赶活的经历。
“刚来北京创业时,确实很辛苦。白天摆满缝纫机等工具,晚上就睡在地板上。‘白天当老板,晚上睡地板’是许多乐清人的发家经历。”阿生总是能听到父辈们这样的故事。
渐渐地,这一带形成了一个庞大的聚居区,最多时有十万人,大家都叫它——“浙江村”,其实里面大多是温州乐清人。
虽然,在北京城市化的进程中,他们也遭遇过一次次地清理和整顿,但也是一次次地散了又聚。
习惯的相聚
1985年出生的阿生,在12岁那年,第一次来到北京看望父母。在老家,他就是一个留守儿童。在亲戚家寄住,或者在老师那儿全托。
阿生选择了在北京读大学,这样可以和父母在一起,毕业后,他就跟着父母做服装生意。
如今,和父辈一样,阿生已经习惯了北京的生活。这里似乎和他的老家,差别不大,除了气候。
和大多数温州人一样,他们家早就在北京买了房子。
在北京丰台区木樨园附近的楼盘,如康泽园、珠江骏景等,住户大部分是温州人,其中珠江骏景里温州业主的比例高达70%。小区周边布满了温州人开的诊所、幼儿园,以及专营温州菜的菜场。
菜场里可以买到温州人喜爱的海蜇皮、虾米、蛏子等。这些海鲜多半是他们派车从青岛、秦皇岛等地购进的,还有些是专门从温州本地运来的。
住的人中,有很多还是亲戚朋友,老乡们一起经商,一起生活。一到晚上,楼下停的都是温州人的豪车。
附近的一些海鲜酒楼,也被温州商人承包下来后萧条的生意立刻红火了起来,成为温州老板们请客的聚集点。这里就像是一个缩小版的温州。
但是,这样的习惯,稳定的生活,还是被打破了。
2014年5月18日,北京大红门市场首批商户正式入驻河北白沟。新华社资料图片
告别,寻找新场地
“我们回老家吧”,在北京打拼了二三十年后,去年底,阿生的父母选择了回到老家。
与以往不同,这是一次带着伤心的告别。
和三十多年前他们刚到北京的时候相比,今天的首都,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同样,人口与资源环境之间,面临的矛盾更加严峻。
为了更好地建设和管理首都,“京津冀一体化协同发展,疏解非首都核心功能”,提升为国家发展战略。
之前,关于“浙江村”的市场清退,产业转移等消息不断传出。去年底,在一次次的传言后,落地了。这是史无前例的力度。
在短短的十几天时间里,阿生他们需要快速地搬离,告别这个他们流过汗水,仍充斥着欲望和梦想的地方。
那些天,他就像打仗一样。甩货,搬家,怎么安排几十名工人,如何寻找新的场地……
这些都是头痛的问题。
当然,他的父母比他更惆怅。毕竟,他们的感情不一样,是几十年来一次次跨越千里的迁徙,让这片原本荒凉的土地换成了繁华。如今,他们要离开了。
阿生的父母就回到了老家乐清,在这个过程中,他们经历了忐忑,惶恐,气愤,到后来的坦然认同。
离开已是大势所趋。他们明白,属于他们的那个年代和使命结束了。而另一个年代已经开始。
当然,不管父母还回不回北京,新的时代里,责任和梦想已经悄然落在像阿生这样的新一代身上了。
阿生相信,这次告别以后,他和他的老乡们还是会在另一个地方聚集,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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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后的阿生,搬到河北廊坊谋转型
这大半年里,像人的心一样,阿生的工厂也开始一次次不安地搬迁。
最终,他把地址选在了河北,这里有一个浙商服装园区,越来越多的温州人重新相聚。
在北京和河北之间穿梭,阿生开始努力重新开始。
在北京城南的一幢商业楼里,阿生的朋友阿星则搬来了这里。“这也是暂时的”,他这样和钱江晚报记者说。
不管是不断的寻找,还是暂时的落脚,都是为了在新的时代里实现新的梦想。
“遇到了困难,不要埋怨自己,不要指责别人,不要放弃信心,不要逃避责任,历史是勇敢者创造的”,在朋友圈里,阿生给他有着相同遭遇的朋友们写了这样一段话。
换个地方再相聚
从去年底到现在,短短的半年时间里,阿生的服装厂已经搬了好几次,这让他有些心力交瘁。
搬一次,又要面临一次拆迁。“没想到会拆得这么彻底”,他说。
在北京,如果租完全正规的厂房,成本太大了。这么多年来,温州的服装商们大多会选择一些厂房。
不过,在经历了一次次痛苦的搬迁后,最终,阿生选择了距离北京东南50公里的河北廊坊,这里,一名浙江商人开发了一个服装产业园区。
早在十年前,这名叫卢坚胜的商人就这样说:“很多企业面临着拆迁,那么拆迁后怎么办,出路在哪里?‘浙江村’里的服装企业需要有一个可以让他们继续生产和经营的场所,需要有一个让他们企业进一步发展、做大做强的平台。”
城市发展的催化、产业升级的需求,在这样的背景下,一个大规模、高起点、具有长远规划、配套设施健全的专业服装产业市场亟待建立。
十年后,这名浙江商人的话应验了。
这个月,和很多朋友一起,阿生搬到了这里,他租了4000多平方米的厂房,年租金需要七八十万元。这几天,他的工厂正在装修,安顿了100多个员工,希望下个月就能开工。
从北京到厂区,需要一个半小时,阿生打算就住在厂里,一切重新开始打拼。
“还是挺欣慰的,终于可以安定下来了”,他说。这段时间,他也给公司做了一些规划和完善,走高端化和品牌化的路线。
“这也是一种倒逼转型吧。”他说,若干年后,这个新的园区很可能成为另一个更规范更先进的“浙江村”。
各奔东西
阿生的朋友们,有的已经像他这样安定,很多也还在寻找安定的路上。
4月中旬,北京城南的一个商业楼下,朋友阿兴已经租了两个店面,挂上了纺织面料的招牌。在周围,类似的还有好几家,都是从“浙江村”疏解的。
“这里也是暂时的,还要搬。”阿兴说,他还在寻找更合适的场所。同样,因为面临一次次的拆违,这半年里,他的仓库也搬了四五次,损失就不用说了。
很多温州人则更彻底,搬离了北京,各奔东西。比如阿生的一个朋友搬到了沧州,家在北京,和家人过起了两地分居的生活。
现在,温州老乡们的每次聚会,他们也总会聊起这个话题,“那个谁谁谁,也搬走了。”“那个谁去哪里了。”
每一次离开,大家总会聚在一起,喝一场酒。
阿生说,据他们不是官方的统计,已经有1000多家小的服装企业搬离了。“有的搬到了江苏,有的回到老家,有的改行,都分散出去了”,阿生这样说。
阿生认为,聚聚散散,都是很正常的事,这是时代发展的必然趋势,你只有去适应它。在这个时候,老乡们也特别的抱团取暖,互相鼓励。
团聚是个愿望
虽然,生意已经安定。但对于儿女,阿生是愧疚的。这其实也是很多在外温州老板的辛酸。
阿生有两个孩子,女儿读小学了,暂时陪在他们身边,不过明年,就要被送回老家,因为要留在北京读书太难了。他五岁的儿子则已经放在了老家,由爷爷奶奶照看。
寄宿,全托……阿生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他们就是我的翻版。”他说,童年是一个留守儿童,缺少父母的陪护。只是,和他的年代比,交通更方便了。
“我希望我的孩子们不要再做这一行了,太辛苦。”阿生这样说,很多温州老板外人看来很风光,但其中的辛苦只有自己清楚。
就是在和孩子的一次次聚散中,阿生开始和父辈类似的征程。
阿生也想过回到老家温州,这样能和家人团聚,当地政府也有过招商活动。“我们乐清也很重视服装产业,建设了一个工业区,有机会,我们也想回去创业,毕竟是自己的家乡。”
但是,他说,他还需要努力。他给朋友们推荐了一部电影《神秘巨星》,“有梦才会想,有想才会做,有做才会实现。”他这样说,“这就是温州人的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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