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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全息碎片
提及2019年影坛的沧海遗珠，绝不能绕过《燃烧女子的肖像》。
这部法国文艺片，狂揽第45届法国凯撒电影奖9项提名，但在颁奖典礼上却以主创纷纷离席、只将最佳摄影纳入囊中而告终。
不过虽有遗憾，但这部影片仍被金球奖、戛纳金棕榈等多奖提名，甚至许多影评人不吝赞美，称其为年度最佳电影。
1760年，法国，孤岛。年轻女画家玛莉安（诺米·梅兰特 饰），受邀只身前来为富家小姐艾洛伊兹（阿黛拉·哈内尔 饰）画出嫁前寄给未婚夫的肖像。
这是彼时法国的传统，有待嫁女的家里会请画师来为女儿画肖像，然后将肖像送到看好的男方家里，如果男方对肖像满意，那这门亲事就成了。在这一过程中，女孩没有说不的权利。
影片中，艾洛伊兹的母亲看着墙上自己的肖像，很有感触地说，这幅肖像在我之前就到这儿了，当我第一次走进这个房间，我发现自己正面对着挂在墙上的肖像，她在等我。
这话，颇有几分宿命的味道。
艾洛伊兹的姐姐为了反抗自己的宿命，决绝地自尽，将与未婚夫成婚的使命丢给了妹妹艾洛伊兹。
血液里流淌的叛逆和对姐姐的埋怨，使艾洛伊兹极力反抗出嫁前的传统——画肖像。她不断地逃避画师，致使上一个画师连她的脸都没能看到，而新画师玛莉安的任务，就是以陪伴的名义，偷偷画下她的肖像。
在相识陪伴过程中，玛莉安细致观察的凝视目光逐渐变得炽热，纠缠灼烧着艾洛伊兹的心旌。在电光石火的眼神交汇中，在漫不经心的言语试探中，禁忌的情愫渐渐生根发芽。
两人迅速陷入甜蜜的恋爱，可沉浸在爱情中还没几天，就到了寄送肖像、艾洛伊兹出嫁的时候。没有海誓山盟，没有歇斯底里，玛莉安回头看了一眼身着白纱的爱人，就匆匆而去，故事仿佛此时戛然而止。
电影节奏舒缓，构图典雅得像一部油画册，但佳作之所以为佳作，就是因为它在给观众带来细腻的情感体验的同时，还展示更深刻的内涵和更广阔的外延。
相较于众多影评人从“女子”着手，笔者更愿意用“燃烧”贯穿所有解读。
一、燃烧的声响：火苗雀跃叩动心扉
整部电影被盛赞有油画质感的原因，私以为不仅在于其布景、摄影和色彩调试技术的高超，还在于背景音的细腻和配乐的恰到好处。
首先是自然音，无论是在家中的壁炉前，还是野外的篝火边，细碎的、劈啪作响的干柴燃烧声，一直环绕耳边，加之画家作画时炭笔与纸面摩擦的沙沙声，将人拖入并沉浸于静谧的、暗潮涌动的宁静氛围中。
继而是配乐，影片仅仅有三处使用配乐，而且选曲极为考究。
第一处，玛莉安听说艾洛伊兹未听过管弦乐，便用钢琴弹奏给她听。
弹奏什么呢？维瓦尔第的《四季》春乐章。春生万物，暗生滋长，两人的爱意也在眼神躲闪中萌芽。
第二处，篝火前，唱诗的修女们吟唱“Non possum fugere（我们无法逃脱）”，两人隔着蹿动的火舌凝视对方，情欲像合唱的曲调攀升至高潮，燃烧起来了。
同时她们的感情也像歌中所唱的一样，永远无法逃脱，只能听从心中对彼此的爱，义无反顾地爱下去。
第三处，音乐厅，两人相隔很远，没有对视。管弦声起，艾洛伊兹逐渐泣不成声。
演奏什么呢？维瓦尔第《四季》夏乐章。管弦合鸣，汹涌澎湃，没有遗忘，爱意不减。
这三处配乐将玛莉安和艾洛伊兹的心绪和感情变化，完美恰当地烘托出来，令人听后回味无穷。
二、燃烧的情欲：曾经拥有，一瞬即永恒
在篝火前，在“Non possum fugere（我们无法逃脱）”的吟唱中，火焰爬上艾洛伊兹的裙摆。炽热的对视中，两人的情感攀到高潮，随后情不自禁地共坠爱河，而两天后玛莉安离开、艾洛伊兹出嫁，完美的爱情戛然而止。
这个结局不可避免会使人产生遗憾的情绪，但遗憾的结局，未必不是最好的结局。
俄耳甫斯与欧律狄刻的神话故事中，妻子欧律狄刻被毒蛇咬死后，俄耳甫斯义无反顾地前往冥府营救，感动了冥王。冥王允许他救欧律狄刻，但有一个条件，在出去的时候，他不可以回头。
可俄耳甫斯太担心欧律狄刻，在即将走出去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导致自己的妻子再次死亡。
影片中玛莉安这样评价俄耳甫斯的回头，“他没有做出作为爱人的选择，却做了作为诗人的选择。”
俄耳甫斯的回头，固然是出于爱，但这样的爱是自我的、情绪化的，真正爱一个人，绝不会在明知这样做会使爱人死亡，仍做出对爱人不利的行为。
回到玛莉安和艾洛伊兹的故事，她们选择平静地分开而不是反抗世俗，正是因为真正爱着对方。反抗虽然英勇壮烈，却会带来难以承受的灾难，唯有将所有爱恋都埋藏心底，继续走属于自己的人生之路，才是这段感情最好的归宿。
电影《无问西东》里道：“为什么不快乐，因为总是期待一个结果”。
相比于爱情故事里对所谓“结果”的奋不顾身的反抗，爱而不得的悲怆，又或是无穷无尽的等待，电影里玛莉安和艾洛伊兹最终平静地告别、奔赴新的阶段的结局，显得多么平淡，但也正因此，使结尾艾洛伊兹在音乐会中长达三分钟的独自饮泣长镜头，张力十足。
艾洛伊兹和玛莉安两人，是以色列女作家茨鲁亚·莎莱夫小说《爱情生活》中所描述的“在移动中哭泣”的典型。
“任何能够在移动中哭泣的人最终都能拯救自己，而一个站着哭泣的人——就像我，是要失去一切的。”
生活还要继续，那就在移动中哭泣。所以玛莉安“继承父业”继续作画，却会在画展中搜寻艾洛伊兹的画像，而艾洛伊兹结婚成家养儿育女，却会在画中透出见证相爱的书籍28页编号。
曾经燃烧，一瞬即永恒，不要像俄耳甫斯一样因一时冲动失去所有，而要像玛莉安和艾洛伊兹一样，学会在移动中哭泣，即使不能与爱的人在一起，仍要好好过活自己的人生。
三、燃烧的女性意识：戏里戏外一以贯之的追求
电影透露的女性自我表达意识，强烈如爱火，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这是最触动笔者的成分，而电影主创戏里戏外一以贯之的女性意识追求，更足以称为标杆。
在电影的银幕画框中，在进度条的两小时中，主角均为女性，男性出现的镜头不超过3分钟，看似在这座孤岛塑造了极为真空的女性世界，但事实真的如此吗？
当然不。电影中的男性无处不在，只是通过与几位女主人公千丝万缕的联系展现出来而已。
艾洛伊兹，她即将嫁往的米兰贵族，一位从未相见的陌生男性；玛莉安，她会继承父亲画师的职业，尽管她的作品只能署上父亲的名字；女仆苏菲，她想堕掉腹中的胎儿，某个男子欢爱并抛弃的证据。
正如导演瑟琳·席安玛在采访中所答：“不是说这座岛上没有男人，实际上，他们只是不在画框中而已。”电影只是将焦点集中于女性角色间的温情，并不是忽略男性的存在。
电影中有一场引人注目的堕胎戏。
艾洛伊兹和玛莉安默默陪伴苏菲度过极其痛苦的堕胎过程，床上的幼儿用小手慢慢抹去苏菲因疼痛滚下的泪珠。
这一过程没有歇斯底里，更多的展现了女人之间、孩子与苏菲之间的陪伴和怜惜，其中的痛苦程度好似少了几分。
片中像这样的温情画面还有许多。
玛莉安痛经，苏菲为她烤热蛤蜊，放在布兜中帮她暖热小腹缓解疼痛。
苏菲提及自己三月未来月经，玛莉安赶紧询问她的身体情况。
在使用不太安全的土法之前，玛莉安和艾洛伊兹帮忙用各种办法协助苏菲安全堕胎。
女人们照料着彼此的身体，以一种独特的方式对彼此负责。
看到这些场景后，我突然幡然醒悟，痛经、堕胎这些代表女人的身体、欲望和私人生活的景象，在过往的影视作品中，好像真的不太有描绘。
相比于这些，许多影视作品更愿意聚焦于女性的外貌神态或者内心挣扎，然而这些就是女性现实生活中最常见的场景，之所以被忽视，大概是因为大众更喜欢伪装后的真实。
导演瑟琳·席安玛说：“我讨厌为女强人画像立传之说，有人提出要我这么做，我认为这有政治上的弊端。因为我拍的不是成功鸡汤，也不是命运安排，只是女性的自我表达，只是立体完整的角色而已。”
作为女权主义的先锋代表，瑟琳的这段话能给我们很多启示。女权绝非二极管式从此端到彼端，塑造超绝独立、无所不能的超级英雄，而是为女性争取身心自由、独立自主的表达权力。
这部电影的独特之处在于，它并没有拍成一部反抗世俗的英雄爽片，也没有大张旗鼓地宣扬女权思想，而是克制且理智地去处理片中的每个女性角色，将女性意识融入到片中的每个细节，无声胜有声。
它不只是一部女同电影，更是一部女性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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