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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夏以后,几场风雨,乡下的草木就越发葱郁。砾石路上,多了晃眼的水洼,少了躁动的扬尘,空气中浸着一股西瓜皮的味道。她骑着二八单车,弯弯拐拐,掠过连绵不绝的树影。
单车是外公年轻时添置的,大家庭里几乎每个骑单车的人,都是靠它学会的。后人们搬到了城里,外婆独守老家竹林里的几间平房,单车也空置了许多年。收破烂的三轮车,隔三岔五从家门口经过一次,吆喝着“收破铜烂铁,冰箱洗衣机”,外婆却从未动过卖单车的念头。
疫情以来,她几乎每天都在乡下外婆家,闲得无事,就把单车清洗了一遍,推到镇上换了刹车、换了内胎、洗了链条、调了钢丝;还用丙烯给车身做了一些色彩修复,缀上了一些图案,严肃的二八大杠摇身一变,有了复古文艺的范儿。想起小时候,自己只能踩在三角架里,小心翼翼地伺候着这个庞然大物,如今她发现,这二八杠也并非高不可攀。
骑出树荫拱卫的砾石路,横亘着一条夹竹桃拥簇着的铁路,铁路内侧是一片高高低低的蓝花楹树林。以前这里是没有铁路的,也没有蓝花楹,是外公经营的一块西瓜地。她的老家,就在旁边的一丛竹林之中。
还没走进竹林,家里的小黑、小灰就疯跑过来,扯她的阔腿裤。外婆端着一盆拌好剩菜的米饭,追了出来:“来吃啊,给你们拌好了,又跑了。”
“外婆,给他们吃狗粮啊,那个也不贵。”外婆不知道是没听清楚,还是不知道怎么回,她继续问,“小白呢?”
“没见到,早上到现在,都只看见小黑、小灰在。”
“给你,头痛粉,还是要少吃。”她把外婆拉到阶檐边的椅子上,拆开从镇上取回来的快递,“现在到镇上好近,小时候觉得好远,还要你和外公背。”
外婆看到她拿出一件白色碎花连衣裙和一条酒红色的半身裙,接过裙子说:“你买裙子干嘛,骑车不方便嘛?”
“外婆,我们下周就要复工了,我要回学校了。这单车只有放假回来骑了,你帮我好好看着哦。”
“没耍多久啊,又要走了?你说长假,也没放几天嘛。”
“都快半年了,外婆,好多年都没陪你待这么久了。”
“你这买了新裙子,又要快去树下拍照了吧。”
“你老人家现在是什么都知道了。好,下午光线斜了去拍,也给你拍。”
外婆不置可否,闷闷不乐地笑着。又想起小白,她说:“外婆你后面要多留意一下这三个小家伙,前天树下,碰见两个铺路的工人聊天,说我们家的狗长得肥,可以吃了。”
“说笑的吧,现在没人敢打狗了。”
“我们去找一下小白吧,我有点担心,黑白灰不能少了白色。”
裙子还没认真试,她就挎着相机,和外婆一起去找小白,竹林下、蓝花楹下、菜园地里,还走了一遍通往镇上的砾石路,都没有寻到小白的身影。回家的路上,她神情沮丧,外婆却一脸平静,嘴里轻轻念着,“小白怕是找它妈妈去了”。
黄昏的时候,西边天上飞着一片一片的火烧云。她说去树下拍照,外婆当没听见,径直往竹林里走。她退了好多步,拍了一张,上面是绚烂的彩霞,下面是晦暗的蓝花楹,从竹林里钻出来的小黑、小灰,以及外婆落寞的背影。想到是逆光,而且意味索然,她也忍着遗憾,回家去了。
外婆好似走累了,坐在院里的藤椅上,一动不动。她走近一看,外婆气息均匀,眼神淡然,左右扫视着,好似在寻找小白或者其他什么,并无倦意。她忽地说起:“外婆,你想外公不?”
“人都没了,想什么啊!”
她蹲在外婆身边,靠着藤椅,外婆抚摸着她的头,嘀咕着:“我们好久没有像今天这样走路了。”
“是啊,好久没陪你走这么多路了。”她埋着头,眼泪夺眶而出。
“你小时候不是喜欢留长发嘛,带你去剪个短发,你还较劲儿,还哭。”
外婆用指头梳着她的齐肩短发,她旋即止住眼泪:“小时候你还老用篦子给我梳头,现在都没有了。”
“幺孙儿,你说的带人回来给外婆看,又没影儿了哦。”
“我带不回来了。”
“分了?”
“不是,还没在一起。”
“不喜欢了?”
“喜欢,但他给我表白了,就不那么喜欢了。”
“搞不懂你们。”
晚上,又是风雨大作。幺姨开视频,半开玩笑地给她说:“幺女儿,你趁这段时间在家,给你外婆好好拍几张照片。”
“拍过了啊,你问这个干嘛。”
“你外婆以后过去了,好用啊。”
“外婆身体还好啊,今天还跟我走了好多路。”
“八十好几、快九十的人了,她现在也不怎么吃饭,还经常头痛得遭不住,又查不出什么毛病,吃头痛粉也不管用。怕就是这个病要收她了。”
她断然不会给外婆拍所谓的“遗像”,她有些生气,可幺姨说的也不无道理。她不自觉地翻出相机,查看此前给外婆拍的照片,特别是半身像;还看到了一张外婆和小白的照片,在蓝花楹下。
她开着灯,听雨到下半夜。外婆起夜,过来敲门,问:“忙什么啊,还不睡?”
“在备课。”既然说了备课,总不能完全说谎,她拿起书翻了几页,便入睡了。
第二天,她八点多就起床,准备给外婆做营养早餐,她喊了两声“外婆”,却听不见回应。她顿然心乱如麻,冲进外婆的房间,原来外婆不在家。
她松了一口气,正要去寻找外婆,只见外婆背着一个竹背篓,站在院坝,满脚泥巴。小黑、小灰围着外婆,无声无响。
“外婆,你干嘛去了,我正说给你做早饭呢。”
“我给你蒸了鸡蛋,吃完了,我们就去找个地方,把小白埋了吧。”
外婆放下背篓,小黑、小灰叫了几声,又无声无响。她明白了,小白没了。
“铁路那边找到的,不知道怎么死的,也没有血。”
“怎么会这样?”
“没事,没被别人打来吃了,也算好了。”
外婆没有吃早饭,又犯头痛了。她虽然既难过,又害怕,还是独自去埋葬小白。外婆坐在阶檐的藤椅上,目送着她出门,就像她看着外婆独自带回小白那样的情景。
她在靠铁路边上的一棵蓝花楹树下,尽全力挖了一个较深的土坑,埋葬了相处半年多的小白。每次投食,小白都不像小黑、小灰那样疯抢,性格腼腆;可陪她玩的时候,小白却最活泼,是黑白灰当中最会跳高的一只狗,也只有它能直立起来。她回想起小白从小狗,长到一只大狗的点滴,却未能掉一滴眼泪。
掩好泥土以后,她又捧了一些蓝花楹,撒在树下。小白没有像人那样立一个坟头,但是她想,每次回家,看到这片蓝花楹,就当是看到小白了。
这时,三个男子抽着烟,说着笑着,沿着铺好的碎石路,来到蓝花楹树下。
她没有刻意看他们,却依稀能听见他们的对话。
“这蓝花楹不仅能长出好看的花儿,还能长出美女呢!”
“村里的女娃吧,应该是在拍照,现在的年轻人都喜欢。”
“这蓝花楹原产南美洲,巴西,这些年引进中国的,很洋气。放你们院里,肯定能成网红打卡地……”
原来他们是来买树的,她听得一阵紧张,小白怎么办?她提着背篓走近问:“你们这些树是要挖走吗?”
“也不是全部挖走,就卖两三棵吧。”其中一个较年轻、头发较长的男子回答。
“妹妹喜欢蓝花楹吗?”其中一个带着鸭舌帽的中年人问。
“边上那几棵要挖吗?”她不接话茬,径自问。
“这要看老板买哪个价位的了。”那个年轻男子回答。
“10cm左右的1000多,20cm左右的3000多……”另外一个留着平头的,有些像那天说想吃狗的那位男子说。
“我就住这里,我也不买树,只是问能不能不挖边上那几棵。”她很气,说完就要转身离开,心想这么一大片,多半也挖不到那几棵,何必白费口舌。
“妹妹喜欢看那几棵,那就不挖嘛,又不是多大个事,反正这么多树。”
小黑、小灰追逐着跑过来,又跟着她一起回去了。
她去了学校,心里却一直惦记着外婆和蓝花楹。第一个周末,虽然学校有点事,她还是忙完就跑回了家。可还没到家门口,她就发现,守护小白的那棵蓝花楹被移走了。
她在林子里找了一大圈,幸好没有发现小白的尸骨,心里也少了一些愧疚。她回望着湿漉漉的、紫雾般的蓝花楹,失落地回到家门口。外婆好像料到她要回来一样,在藤椅上,迎接着她。
她坐在外婆的身边的阶檐石上,靠着外婆的腿,委屈地说:“外婆,今晚我要跟你睡。”
外婆不再像往常那样婉拒,“你不嫌我,我还嫌你耍手机”,抿嘴笑着,用手梳着她的头发,“你也有白头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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