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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路给远方
刊于中国民航杂志2018年第3期
在好奇的指引下,有的人选择去远处游荡,在他乡溜达闲逛。有的人送他们去远方,自己被带去他乡。有的人和漂泊感为伍,有的人漂在路上和漂泊感对抗。
宇宙间没有平直的事
2003年下半年,胡子被北大派去巴西利亚大学,开一些文化交流的课程。虽江湖人称胡子,却没有一脸浓密的发须,也并非人高马大一身匪气,只有在他开口说话或是抽烟的时候才能感受到他来自山城的江湖气。动身去巴西利亚的时候,胡子还是单身,单身就这点儿好,轻简行囊,说走就走。当年,从北京辗转到巴西利亚的路线是这样的:先飞法兰克福,转机飞圣保罗,再转机到巴西利亚,飞了三十多个小时,当胡子迷迷糊糊从飞机上向外望,透过舷窗看到飞机形状的巴西利亚,难掩一脸的惊奇。彼时离国航开北京—马德里—圣保罗这条飞跃万里的航线还有小三年。现在,国航航班从北京出发,有经过马德里、巴黎、休斯顿、法兰克福到圣保罗的航线,飞到地球对面的南美洲,二十多个小时就到了。
在马德里“等风来”
自从国航2006年开通了北京—马德里—圣保罗航线,一部分移民圣保罗经商的华人首选这趟航班,机票可能不是最便宜的,飞行时间也不是最短,不知道航班上的哪些因素决定了他们义无反顾的选择:品牌的印象、可选择的中餐、乘务组的中国面孔还是航班上的国旗?航班上每一张陌生的面孔后面都是一段远游的故事,一段暂时的旅程,一个远方的工作机会,或者是一个家族几代人的默默创业……航班凌晨一点从北京出发,到达马德里巴拉哈斯机场是当地时间早晨六点。飞往圣保罗的乘客经停后继续向西,越过大西洋。
放好飞行箱,径直进洗手间,洗了把脸,机长李朝阳从镜子里瞥了一眼自己。没到四十,头发白了一半,常年在驾驶舱“日光浴”,肤色黝黑。进屋拉上窗帘,看看手表,北京时间下午一点半,经过一夜的飞行,刚刚执行完北京—马德里段的他身体特别疲惫。
执飞前一天,包括李朝阳在内的两位机长、两位副驾驶组成的双机组于北京时间二十二点准时航前准备,经过十一小时四十五分钟飞行,西班牙时间早六点,伊比利亚半岛上的梅塞塔高原上空,深蓝色正在变亮,马德里正从熹微粉红的晨光中苏醒,飞机准时落在巴拉哈斯机场。
李朝阳所在的机组落地后休息二十四小时或四十八小时,飞机由在马德里已经休息完毕的机组继续执行。再过四小时,李朝阳会和儿子在微信上视频通个话,因为上学前班的儿子那时候就该回家了。李朝阳的儿子特别为飞行员爸爸自豪,喜欢和爸爸玩儿,喜欢吃爸爸做的红烧肉。李朝阳最喜欢的休息方式就是宅在家。自从有了家,李朝阳在外执飞也看北京时间,便于在休息时计算和家人联络的时间,飞行腕表上的其它时区形同虚设。天涯无法共此时,是他离家万里的明证。《星际穿越》里的库珀去遥远的星际寻找人类未来的家园,只能透过屏幕看到女儿墨菲的影像,从此时空错落。和李朝阳一样执飞北京—马德里—圣保罗航线的飞行员们,执行一次任务从九天到十四天不等,时间不至弯曲,只是陪伴家人的时间也会比一般的职业更少,总觉得亏欠家人的。这不是很好的感觉,需要强大的内心平衡事业和家庭。
常年飞行在外,李朝阳和所有飞行员一样,和时差平淡相处,只能根据身体状况尽量适应,并没什么更奇效的办法。在给家人视频电话报平安前,李朝阳决定先睡一会儿。
刘葆田和同事聊着马德里的好吃的一路有说有笑回到了房间,开始卸妆。十二位乘务员,从航前准备起,十四个小时以上带妆服务和休息。飞北京—马德里—圣保罗,在天上乘务们也能轮换着睡上俩小时,和之前执飞的空客A330的休息室相比,波音787的乘务员休息室有门,还能躺平了休息。空客A330的乘务休息室是类似商务舱的座椅,乘务在天上睡觉也要“睁着一只眼睛”,不能戴耳塞和眼罩,不能沉沉睡去,要警觉地睡,以备客舱随时可能需要帮忙。
执飞一年后, 刘葆田适应了乘务生活的规律和节奏:飞长航线之前,尽量保证充分的睡眠,出发前哪怕休息一两个小时也很有效。这和乘坐长航线的乘客在飞行前的准备不一样,乘客最好不要在夜间航班前的白天睡太多,这样在飞机上不容易入睡,旅途会变得更加漫长难熬。虽然空乘对身材要求高,但飞行前仍要尽量保持正常的饮食,不要刻意节食,后半夜工作,没有足够的营养和能量会扛不住,自带一点儿好吃又不违规的食物,比如水果糖、巧克力和梅片,这些也是在高空中应对迟钝味蕾的有效能量。执行完一班任务,只要下了飞机,天大的烦恼和压力也暂且先扔一边儿。
乘务之间经常分享飞行和服务的经验,但身体和精神的适应只能在日积月累的飞行中慢慢养成。更重要的是,刘葆田的爸妈也慢慢适应了女儿的作息时间,不用通宵达旦地等女儿从千里之外发来那两个金贵的字:落了。翻看和爸妈的微信,刘葆田发现出现频率最高的就俩字:落了,落地……在金昌老家生活的奶奶不太明白,孙女天天坐飞机,怎么一年到头也没时间回家一趟。
卸了妆喘口气儿,刘葆田和同事一起去楼下健身房,举铁拉伸,运动能让人迅速从工作状态过渡到休息模式,出了汗回房间洗个澡,入睡变得更容易。酒店的马德里酸奶和特色吉事果,她们已经惦记了很久。
为什么去远方?
飞过去,是去远方最快捷的方法。和其他“舔”着地球行进的方式相比,飞过去不用长途跋涉,不用考虑路上的天气,不用做荒野生存的准备,去远方就是这么的简单。在有路、有工具以前,远方可能只是个念头:到更远的地方采拾野果吧?去更远的地方打猎怎么样?或是在一次追逐小兽中误入歧途,紧张的心情伴着急促的呼吸,奇怪的是,脚下却步履不息……“更远”从来都是个禁忌,禁忌散发着迷人的香气,更远意味着未知,未知约等于风险和新奇,总有人禁不住未知的吸引,在广袤大地上奔腾,去无垠的大海里折腾,再把浩瀚星空拉至眼前。所谓勇气、远见和开疆拓土,更像是被感动的旁观者和后人的解读,事实上是人类内心深处生生不息的好奇把我们带向更远处。是什么让人类去远方?因为远方就在那儿。
没有工具是不行的。生而为人,我们短暂地存在,有比“远方”更丰富的意义有待体验,我们渴望认识更多的世界,认识更多的自己。工程学帮我们一次又一次地突破局限,有了圆形的轮子,又有了澎湃的马达,生出翅膀,一飞冲天。汽车、火车、轮船、飞机、火箭消弭了我们这个星球的远方。于是人类的目光投向更缥缈的远方。
早期,洲际航线在大西洋上空联通欧美。到了1961年,世界上著名的长航线有以色列航空用波音707执飞的特拉维夫和纽约之间的客运航线。随着飞机性能的提升,乘客出行的需求变大,洲际航线开始在各大洲、大洋上空涌动,航班从新加坡飞往洛杉矶、迪拜飞往伦敦……航线在联通世界上主要都市的同时,塑造了人们出行的路径和习惯。过去,一个在有生之年无法逾越的距离,现在我们坐着一动不动就掠过去了。 长航线的生命力和全球经济息息相关,航空公司看重的自然是它们的的盈利能力,更少的起降飞跃更远的距离,飞机维护维修成本也相应降低。在2005年航油价格出现上涨后,长航线曾经出现过短暂的低迷,随着后来油价下降,运营长航线再次变得有利可图,更多的人去向远方的需求让长航线保持了旺盛增长和生生不息的活力。和凡尔纳笔下那个和别人打赌的老绅士福格相比,八十天后带着仆人回到伦敦已经是历史,科技的进步和交通方式的变迁让地球变小了。随着远方的渐渐消失,所谓“最长航线”也在慢慢消解。
机翼下的圣保罗
对于没去过圣保罗的人来说,瓜鲁柳斯国际机场是个陌生的名字,这座位于瓜达拉马山脉东南麓的山间机场是南半球最大的机场之一。航空公司每一次飞行任务中,成组的机组、乘务组都是随机排班的,在执行任务之前,他们可能并不熟悉,执行完长达半个月的飞行任务后他们也就相互熟悉了。国航在圣保罗的工作人员接到机组都会建议他们去吃一顿巴西烤肉。乘务们钟爱的自然是人口1100万的超级大都市的明朗蓝天,《速度与激情》里的热烈之风,和这里见了面就热烈拥抱、问候致意的人。
在马德里、圣保罗或是在这个星球上任何一个陌生的城市溜达、闲逛,就能发现空间的意义。国际大都市繁华、嘈杂,欲望明灭如灯火。你会发现,一条河静静流淌,两岸的村庄仿佛亘古安宁,时间不息,两岸的景象不变,房子里人却不同了,空间的意义超越了时间。在时间里,人被动地存在,但在空间中,想象力移动人的肘、颈、双腿,向各个方向伸展,把单个的自我变得丰富。
执行完本次航班,李朝阳错过了儿子的生日,但是儿子答应等爸爸回家之后全家人一起补过。在执行任务不能回家的时候,李朝阳已经有了一个新计划:一家三口去迪拜。那里除了有水清沙白,还有儿子最爱的海洋公园。
在胡子老师自称“打酱油”的旅居生涯里,整日暴露在南美炽烈耀眼的阳光下,沉浸在弥漫着随遇而high的空气中,整个人不知不觉就发生了变化。首先是他拧成麻花的三观不拧了,等他一年半后再次出现在首都机场的到达厅,已经从一个时常悲天悯人的愤青变成了一个常在心里和自己说“兄弟,咱开心就行”的正常青年,而且,他不再单身。到巴西没多久,在网上认识了个姑娘,惊为天人,迅速热恋,第二年,姑娘往返四万公里飞到巴西利亚去看他。说来真巧,在中关村,俩人的直线距离曾经不超过四公里,非得跑到地球的对面儿才认识,真像博尔赫斯说过的,“宇宙间没有平直的事”。如果我们不动身去远方,天知道这辈子还能过成什么样。
远方,让明天永远新鲜如初,纤尘不染。
作者:刘蔚(中国民航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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