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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鲜有此国彼国之分
“镜像”也无虚构现实之别
一朵被雨水浸湿的白花
二十世纪二十年代，一个性情羞涩的土耳其年轻人——莱夫·艾迪芬离开家乡去德国柏林学习手艺，开始新的生活。身处异乡，繁荣的艺术景象、如火如荼的政治运动以及灯红酒绿的歌舞厅都令他倍感新奇，却也打破了他对欧洲的一切美好幻想。
一个无所事事的阴天，他偶然走进一个画展，漫不经心地看着墙上挂着的画作。在画展大厅靠近门口的地方，莱夫突然停住了，一幅女人的自画像吸引了他的注意。画中的年轻女人穿着皮毛大衣，脸上带着一种他从未在其他女性那里见过的神情。
这是一位名叫玛丽亚·普德的年轻画家的自画像，这位画家有着惊人的表现力，她的画作让人联想到文艺复兴时期画家笔下的圣母玛利亚。
这幅“穿皮大衣的玛利亚”虽然令莱夫·艾迪芬感到好奇，但一想到画中这位不同寻常的女性竟真的存在于现实生活中，这个不敢冒任何风险的男人便心生恐惧。更令他意想不到的是，日后会与这位画家不期而遇，命运也从此发生了转变……
这个令人着迷的爱情故事出自土耳其著名作家萨巴哈丁·阿里之笔，至今依然被土耳其的年轻读者们所喜爱。该怎样形容这个故事呢？一根破损的羽毛，一颗残缺的玻璃珠，还是，以作者萨巴哈丁·阿里的话说，一朵被雨水浸湿的白花？
相似的命运
很难说清《穿皮大衣的玛利亚》中究竟有多少自传色彩。
萨巴哈丁·阿里于1907年出生于奥斯曼帝国的一个军人家庭，早年的教育在贫瘠的故土上被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炮火打断，而小说的主人翁莱夫也在战后孤寂的伊斯坦布尔耽溺于空想与艺术。
萨巴哈丁在21岁时拿着一份奖学金来到了德国留学，而莱夫也随着父亲的一封家书和一张汇款单去到保加利亚，沿着铁轨前往阴雨绵绵的柏林。
正是在柏林，莱夫第一次由生命的旁观者转变为了参与者。从玛丽亚·普德的毛皮大衣和白瓷脖颈闯进他躲闪的目光中开始，莱夫便同时拥有了一位傲慢的恋人、一位威严的母亲、一个绝望的朋友和一个无助的小女儿。她们穿着短裙和尖头鞋，迈着同一的步伐，以命运般不容置疑的坚决走向他。
爱人来了，故事开始
在柏林散步，在冬季里阴沉的柏林散步。穿行于大街小巷，行走在植物园和画廊，他们交谈，并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强度相爱和憎恨，互相了解而又互相排斥。就像那陪伴了他们的幽会的热带植物一般，两个异乡人以彼此为养分，在陌生的土壤上开成一朵苍白又盛大的花。
他们走过两次世界大战之间怪诞的异化世界，走过迷茫又烦躁的人群，走过每一个被战争涂抹又被萧条的年月覆盖的角落。他们始终是世界疏离的观众，但同时却又不自知地成为了生命最狂热的演员。
而孤独，孤独是磁石，将二人紧紧地吸附在一起；孤独亦是火炬，令他们能够在黑暗中一眼便认出彼此的瞳孔，以此火照亮灵魂最漆黑幽暗的角落。
彼此试探，又在试探之中彼此伤害
玛丽亚这位残酷的浪漫主义者，质疑爱情，质疑父权，质疑一切并非神的手指捏造的真相。她以绝对的权威要求生活的服从，又以绝对的绝望来应对生活。
而莱夫——中产阶级议论政局的晚餐桌上那个唯一沉默的局外人，战后纵情声色的俱乐部里那个唯一忧愁的年轻人，严厉的父亲不曾真正认识过的儿子，隐形的家人不曾真正关心过的独子——只以隐忍来面对玛丽亚的步步紧逼。他不反抗。他两手空空，不携武器，只有一颗孤独又温柔的心。
当玛丽亚与莱夫告别于拥挤的火车站，当最后一封仓促写就的信件佚失于纷繁的世事与国度的壁垒，当沉默悬浮在黑夜的房间——他们遥远地守望，又亲密地分离。
这爱情是真实的吗？世上真有这样踟蹰，这样纠缠不清，这样短暂又永恒的爱情吗？而大雾弥漫的心灵本身，是否又是人类最难以根治的痼疾？我们永远找不到答案，只能一次又一次地迷失在文学跨越时空搭建而成的舞台之上，目睹爱情在时间中沸腾，却从未在时间中冷却。
萨巴哈丁·阿里的尸体于1948年6月16日躺在了保加利亚的国境线上，死因众说纷纭。有人说他是在翻越国境线时被收钱办事的偷渡客杀害，有人说他是因为从德国回归祖国后撰文抨击刚成立的土耳其政府而遭受政治迫害而死，具体如何，无人得知。
我们只知道，萨巴哈丁两度入狱，为了政治理想而衣食无着，但至少，在他出生一百年后，在《穿皮大衣的玛丽亚》出版后的下一个世纪，人们开始称他为20世纪的土耳其影响力最大的作家和诗人。
时间没有遗忘萨巴哈丁·阿里，但在他创造的世界里，莱夫却从未享受过真正的胜利。莱夫的一生即最彻底的溃败，但同时他却又是一个光荣的失败者。一个勇士——直面躲藏在符号与喧嚣之后的生命；一个信徒——在绝望中沉浮却从未失去对生命与爱情的虔诚。不被人理解的浪漫和不为人知的悲剧，今天，轮到我们来见证。
于是，当我们以微弱的眼神凿壁偷光于字与字之间，再次试图徒劳地抹去世俗的阴翳，勉强支撑一个微不可见的罅隙：玛丽亚便重又站到了缓缓启动的火车上，以全部的热烈与爱对我高喊：“只要你呼唤我，我便会来到你的身边……”。
就这样，拿出全部的热烈与爱，回报弥漫与氤氲的语言，回报故事，回报诗。
作者简介
萨巴哈丁·阿里，土耳其小说家。曾留学德国，回国后任德语教师，并从事文学活动。1933年写诗讽刺总统，被监禁14个月。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创办幽默杂志，鞭挞卖国者，再度被捕入狱。逃亡时被暗杀。
豆瓣｜@GritW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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