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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信风，应花期而来的风。自小寒至谷雨，共八个节气，每气三候，每五日一候，计二十四候，每候应以一番花的信风，共二十四番花信风。
小寒：梅花、山茶、水仙
大寒：瑞香、兰花、山矾
立春：迎春、樱桃、望春
雨水：菜花、杏花、李花
惊蛰：桃花、棣棠、蔷薇
春分：海棠、梨花、木兰
清明：桐花、麦花、柳花
谷雨：牡丹、酴釄、楝花
摘录这些常识，是为了引出最后一番花信风的主角，也是本文故事的载体——苦楝树。
之所以叫苦楝树，因其根、茎、叶、花、果均是苦的。
因为苦，茎和叶不生虫，他的质地致密的树干树枝总清清爽爽，叶子完整翠绿，农家打餐桌常用苦楝树的茎做桌腿；因为苦，花和果不被鸟吃，果实自然老去，落地、发黄、就近发芽新生，不离故土。
其实，他的苦与我何干？我又不食用他，只是在学生时代曾用其“苦恋”的谐音梗，写过一首关于追寻最后一番花信风的“强说愁”的情诗：“苦苦的根，苦苦的茎，苦苦的期盼、苦苦的等。苦恋最后一番花信，圆熟一颗苦涩的心。然而表露给他人，是永远的干练与爽净：叶儿青青，花儿怜怜，果儿盈盈。”写就却不知该寄给谁。直到前些时用作李克胜先生《苦楝树》的留言。
言楝花为最后一番花信，也仅限于春季，那怯怯地开在枝头的细碎的小紫花，相较于其后季节的夏荷、秋菊，无论颜色、香气、品味，确实不可相提并论。
然而，苦楝树占有我童年记忆的很大空间。小时候，我们用苦楝籽玩打仗，不是苦涩，尽是乐趣。
月明夜，晚饭后，有小孩在外面喊：“一些伢，出来玩嘞，莫在屋里打脾寒嘞，大的打得直气睿（直气睿，蔡店方言，意：不停哭喊），小的打得屙撇撇（屙撇撇，蔡店方言，意：拉稀）！”并不是惧怕中了这恶毒的谶语，而似是听到了鼓动的号角，一个个碗筷一丢，燕子似的飞出来，于是，开启了一天最美好的时光。
出来玩嘞！——玩的游戏很多，文的有：问鸡，躲猫猫、挤油干等，武的有：闯麻城、斗鸡、打楝籽仗。打楝籽仗的战场铺得最开，整个村庄都是战场，掩体包括茅厕，包括猪圈等。
两派对决，我们用口袋装满充做弹药的楝籽，没口袋，就留带细柄，一把把捏着，随手揪。发现“敌人”，将楝籽单颗或成把用力投掷向对方，中弹的“牺牲”，自觉退出战斗。这楝籽打在身上不痛不痒，打在头上或脸上还是很疼痛的。但，痛并快乐着。
把苦楝与苦楚联系起来的记忆是刚参加工作时的一段感受。
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在黄陂某建筑公司，集体企业。报到第二天就去了该公司葛洲坝电厂左岸项目部（当时叫队部）。队部就是一个小王国，公司对其管理是比较宽松的，队长就是项目老板，除向公司缴管理费外，自负盈亏，公司派去的管理人员由他们考勤发放工资。
同去的还有两个人，他们是城建学校的，黄陂某建筑公司的委培生，父亲都是该公司的老人，他们一去就分了一个正规宿舍。其中一个安排做预算员，一个安排做资料员。我被插到实物会计老吴寝室里，在寝室靠门处隔出一席之地。但我做什么工作没给安排。
我直接找了队长，他很随意地说：帮着他们做做试块吧。于是我每天帮他们做混凝土试块，留取钢筋试件。
有一天，队部技术总负责的常总工问我会做预算吗？其实我学的是土建类工民建专业，主要是施工和设计，没做过预算，但当时很想表现，就说：试试。他给了我一张围墙的图纸和一本宜昌定额。
一晚上我翻遍了定额，“试”了出来。常总工说：不错！但算漏了一项脚手架。刚参加工作，没有一点实践经验，粉灰饼他们土话叫拓粑粑我都不懂，至于脚手架这些没在图纸中反映的措施项就更不清楚了。
常总工高中毕业就进本建筑公司，预算施工都会，在本建筑公司还比较有名。在队部坐第二把交椅。
后来，我做试块的活少了，交由资料员去做；做预算的活多了，报进度、算变更，做结算。只是我所做的预算总交给那位预算员，他到电厂去对账。因为我也很想尽快熟练起来，苦无机会，所以，我常有些不快。虽然自觉不快情绪并没怎么表现出来，但老吴似乎有所察觉。
老吴是个瘦削的中年汉子，常穿一件深蓝色中山装，他话语不多，但给人的感觉干练、清爽。他床边一个旧木桌就是他的办公桌，晚上他就坐在那里做账、抽烟。他只抽“三游洞”牌的香烟，把抽完的空烟盒仔细拆开，碾压得平平的，整齐叠放在桌子一角作便签纸。
桌上没有烟灰缸，他用旧烟盒折一个，放在桌腿旁边的地上，抽烟时把烟灰轻轻磕在里面，虽是水泥地面，但总保持一尘不染。桌腿旁他穿的一双他爱人捎来的布帮布底的松紧鞋，下班时才换上的，扎边的白布总像是刚漂洗过的一样，很干净。
“在做么？”他做完当天的台账，抽着烟时就同我聊聊天，隔着一道没砌上顶的隔墙，各自守在各自的领地。
“随便翻翻定额。”常总工给我的一本定额是我学习预算的唯一教材，有空就翻翻。
“没跟他们出去玩？”
“他们可能出去看电影了。”我知道他所说的他们是谁，因为他们和一群同样由环城来的小青年工人都很熟，一下就疯到一起了。常总工对我的热情和他们对我的冷淡是同时开始的。我无所谓，我本不爱太闹腾。
我看老吴也不爱闹腾。
其实队部每晚都有麻将，本队队长每天晚餐都要喝点小酒，当地的高粱酒，再打打麻将。往往看的人比打的人都多，不一定都会都懂，按现在的话是打卡刷存在感吧。老吴懂，他从来没参扎在人堆里。
“勤梳头，穿新鞋，人在背时看不出来。”老吴似是自言自语，更似说给我听的。这里人大都是沾亲带故，老吴似乎例外，我从来没问及，好像他无意中曾轻描淡写地说过在某厂做过会计。
听到这句话，突然想起故乡的苦楝树。老吴活脱脱就是一棵，这种感觉非常强烈。他胸中可能有愤懑的丘壑，但总没表露过，从语言、情绪、外表上。而我的小敏感和小忧郁总被老吴一眼看穿。看来我还缺做成一棵苦楝树的道行。
那年春节回家，扣除我的伙食费又以各种借口折扣后发的银子很少，我留取路费剩下的变成宜昌蜜桔。
年后，我又极不情愿但无可奈何地去了宜昌，听说队部在武汉青山区有一个项目要开工了，资料员都派回去了，预算员因电厂钢材库、木材库工程结算未完而不能回去。我强烈要求回去，也因得到常总工力荐，我回武汉来了。走的时候老吴送我到车站，自此再没见到过他了。听说后来他也离开了。
我对刚参加工作的那半年的总结是：带回一袋蜜桔，告别一棵苦楝。现在回想，蜜又能蜜到哪，苦又能苦到哪？
我对于真正参与的第一个项目，干劲十足，白天施工放线，晚上预算，天不负我，该项目一次性验收获得市优工程荣誉，经济效益也很好。算是证明一下自己。这个项目的项目经理是原来队长的舅弟，原来在队长那里带个班子，这也是他的第一个独立核算的项目，他也证明了自己：这项目的盈利把他全家户口买到宜昌了（当时黄陂县不属武汉市管辖）。
今年秋天天气太过干旱，回老家看到的苦楝树叶子也有些稀稀落落的，有些打蔫，楝籽过早发黄，但还是一嘟噜一嘟噜的挂在树上，枝干还是舒展的，瘦得精神，看不出沮丧。如是又想到老吴，想到曾经的我及那些过往。该说不该说的纷乱复杂，但我能厘清的是对苦楝的意象：
苦楝，外露的清爽、干练应是其本能，天然如此。即便是一种伪装也让我肃然起敬。有诗云：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语人无二三。人生本就如此。有一种人总能这样，不如意事，从容地自我消化，不怨天尤人，心虽郁苦，但从不用自己的情绪影响他人，扰乱他人。这算是人中苦楝树吧。
本文作者鹿脚山人授权印象黄陂发布
关于作者鹿脚山人，黄陂人氏。有些庸俗，本一介草民；绝不市侩，算半个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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