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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十年前了吧,刚到单位上班,人在异地,手上的业务又不很熟,我大约很是有些苦闷。 每天五六点钟下班,到食堂吃了晚饭,我就把自己关在单身宿舍里。出单位门一百多米是个十字路口,靠东路边上有对老夫妻摆的摊子,卖些水果、瓜子、粗制的点心,都装在长筒的厚塑料袋里,搁板车上。我常去秤上一斤葵花籽,用一次性黑胶袋子装着,拎回宿舍。
到宿舍里,用烧杯烧点儿开水,泡杯清茶,扭亮台灯,打开正看着的书,一边看一边吃瓜子。口干了,就端起杯子喝里面温热的茶。 夜渐深了,单位里一片寂静。我宿舍房间正对着几栋单元楼,一片片窗户里都透出昏黄的光。偶尔听到一两声婴儿的啼哭声……天地间好像只有我一个人,感觉有点儿寂寞,又觉得这样的夜晚倒也不坏。 瓜子壳撒了一地,杯子里的茶也喝白了,我就洗洗爬到床上,沉沉睡去。 星期六星期天要是天气不错,我会坐一块的公交车,三四站路,到市中心逛逛。公交站旁边有个不小的新华书店,是我常流连的去处。 一次在书店墙角书架的第二层,看到两本装帧完全一样的书。我有些好奇,抽出仔细一看,是《汪曾祺小说经典》《林斤澜小说经典》,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这两个人的书为什么用相同的装帧,又同时出?这其中自然有些缘故,我后来读了更多汪曾祺的文章就明白了。
说不上为什么,我只拿了《汪曾祺小说经典》,到收银台付了钱,坐车回单位。晚上在宿舍拆了塑封,打开书细读——这一下子就沉浸到汪曾祺笔下民国小城的生活里……这是我买的第一本汪老的书,也是我成为汪曾祺铁杆粉丝的发端。 这本《汪曾祺小说经典》并不厚,我翻来覆去不知道读了多少回。里面的故事早已明白(其实汪老的小说也没多少故事),人物早已熟悉,可就是忍不住一遍一遍地读,不觉得腻;反倒感觉读一次就是对内心的一次按摩,有着最好的疗愈效果。 我在日记中写道:“读汪老的书总是这样,随便从哪一页哪一句读起,就读进去了。不知不觉已经读了好几十页,好几个故事,惊觉时间过得真快。有事情忙,也放得下。再次展卷如逢故人,一种熟悉而温暖的感觉泛上来……他有一支的妙笔。寻寻常常的事,平平凡凡的人,简简单单的食物,经他一描述,一点染,就那么活灵活现有滋有味……读后很平静,很充盈,看人看事都带上了几分温度,觉得这生活这人世毕竟还是有美好……” 在单身宿舍里的一个个枯寂的晚上,汪曾祺的书常常是我最好的伴儿,就像一位饱经世事的老头儿,跟你聊天,给你娓娓道来当年的那些故人往事……
一个夜晚读到这书里的一个短篇,眼前浮现出些童年旧影,才发现我和汪曾祺早有缘分。 那时上小学,寒假里,早上醒了躺在床上,只要一听到爸妈出去上班时关门的声音,我就赶快穿着拖鞋跑到他们卧室,钻进被窝里,里面还是暖和的。爸爸卧室里有个大书柜,里面满满当当都是书,我喜欢从里面抽出一本躺被窝儿里看,那份快乐真是童年美好的回忆。 那时最喜欢看的是《连环画报》,里面有个故事印象很深,二十多年都不能忘记。民国小城产科医生陈小手竟是个男的,他手小又特别细嫩,接生的功夫一流。陈小手还有匹挂着銮铃的白马,接生时骑,人称“白马陈小手”,救活了很多人命。可一般人家等闲还是不愿请个男人给自家的女人接生。 有一年,城里来了联军,有个团长的太太要生产,可身上的脂油太厚,生不下来,只好请陈小手。陈小手跟这个胖太太较了半天劲,小孩终于生下来,母子平安。事情完了,陈小手拿了酬劳骑上白马没走出多远,就被这个团长从背后一枪打了下来…… 印象中,这个故事画得粗陋,但看了《连环画报》上那么多故事,就这个始终不忘,不知道为什么,尤其是团长那看似出人意料的一枪。读了《汪曾祺小说经典》才知道,这竟然是汪老的同名短篇小说《陈小手》改编的。
汪老说过,他追求的是和谐,不是深刻,但他的小说散文里从来不乏深刻处。团长的那一枪写出了人性中最幽微黑暗的地方,下笔看似轻,分量其实很重。更值得玩味的是,汪曾祺后来回忆说,在他家乡陈小手实有其人,他也确实救过一个团长的太太,但那团长并没有给陈小手一枪。从这里可以看出,汪曾祺作为一个艺术家的自觉。 读汪曾祺的书,如果你没感觉也就罢了,要是喜欢,很容易就成他铁粉。汪老的头号粉丝苏北写过一本有关他的书,书名就叫《一汪情深》! 我变得有些疯魔地搜求市面上汪老的书。这十年来,汪老的小说散文,各种集子一直在出,既多且滥。各选本之间重复的篇目着实不少。我是贪多务得,只要装帧、版式、篇目编排稍有可取之处,就买来读。可惜好版本并不多。浙江文艺的《汪曾祺散文》《汪曾祺小说》两本集子算是最精简的选本。山东画报一套六本《五味》《文与画》《人间草木》《说戏》《谈师友》《你好,汪曾祺》,是我当时最爱翻的本子。 买的版本既多,有些腻烦,想一劳永逸,那就买套全集吧。上亚马逊一搜,有一套北师大版全集,惜乎缺第一册,小说卷一(小说有两卷)。书到手,摩挲把玩之余,恨恨不已,全集不全,真真是天底最让人无可奈何的事之一。怅惘良久,痴气发作,我竟然在亚马逊上又购了一套,自然还是缺第一册。这件事儿让我郁闷了大概有一年多……过了很久想到去孔夫子,淘宝上看看,全璧自然是有的,但那时索价已经很惊人,八册平装书得一千多两千块。更奇的是,有几套全集竟也是缺第一册,就卖不起价了。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小说卷一这么缺?难道谁买书只买这一本么?……
北师大这套全集编校出版略显仓猝,很有些不尽如人意处。不过后来知道,这套书几乎是在汪老葬礼上,汪家子女和出版社当场敲定的。汪老生前有一想法,出一本书画集,但难度很大未能如愿。汪家人就用这全集十万左右的版税替汪老出了这集子,送给故交亲朋,在他身后了了此夙愿。 这套《汪曾祺全集》,装帧朴实,还有九十年代的遗韵,我能在一零年左右买到,已是运气。 书名题签是启功先生,给这书增加不少光彩。据说,当时出版社请到启功,启功还对汪老不太熟悉。出版社的人介绍汪老时提到他五七年曾被打成右派。启功先生说,嗯,右派都是好人,遂欣然下笔…… 这几年,汪老的书还是出得挺多,可见其文如深巷好酒,历久弥香。河南文艺那套集子是极好的,可最好玩的还是人民文学的全集。人文社一一年就开始张罗说一二年要出全集,明年复明年,只听楼梯响。新近的确凿消息说是二零一七年,汪老逝世二十周年时出,倒也好,好饭不怕晚,只是但愿他们能把这套全集做成精品,因为汪老配得上,汪迷们也配得上。 十年光阴,倏忽而过。在那些日子里,每当我失意时,落寞时,总是不自禁地拿起汪老的书翻翻看看,沉浸其中。在那一个个平淡动人的故事里,读到人间烟火,读到世道人心。我本来性格激烈,爱恨都甚于旁人。从汪老那里,我懂得用一种温情来看待世间的人事;也学会有时从生活中超脱出来,作一个旁观者,静观万物,自得其趣。 没有遇到汪老,我也许会变成一个比现在糟糕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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