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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看罗伯特·麦基的《故事》,里面提到每一个作家都应该有一个终其一生的主题。比如海明威的如何面对死亡,狄更斯的流浪孩童与父亲,而我最感兴趣的主题是:爱与认同之间的关系。
我所喜欢的女作家李碧华的许多佳作,比如《青蛇》、《饺子》、《胭脂扣》从一个大的范围来讲,写的都是爱与认同的话题。许仙没有认同白素贞妖怪的身份;艾菁菁吃人肉馅饺子为的是留住少奶奶的身份;川岛芳子费尽心机,想成为另一种自由的女人,却跌入男人的迷窟。
但以下举例的,是一部王安忆的小说《我爱比尔》,这部小说有四点让我着迷的地方。
其一,它的语言很美,我几乎找不到一处累赘的文字,王安忆用如水般流畅的文字轻描淡写地勾勒出一个悲剧故事,但其中蕴含的情绪张力一点也不弱。
其二,它的主题,女性的爱情与身份认同的关系。优秀的女作家写爱情,多数是把爱情作为故事的皮,骨子里却是对女性自身以及人性的针砭,因为女性天生都是擅长讽刺的。
看这部小说,就像在看王安忆刺绣,针针扎在心上,还乐此不疲。
小说讲了一个简单的故事,美院女大学生阿三爱上了美国大使馆的外交官比尔。在这段恋情里,阿三非常享受和比尔在一起频繁出入高档酒店、咖啡馆时,被人高看一眼的文化优越感。为了和比尔同居,她到郊区租房子,被学校开除学籍,放弃了绘画事业。
但对于比尔来说,她只是一段异国的艳遇,比尔并不爱阿三。很快,比尔回美国了,不想失去“老外女友”身份的阿三频繁和各种身份的外国白领阶层约会,最后干脆堕落成了坐在酒店大堂,专门撩老外的高级妓女。
后来因为一次纠纷,阿三被捕入狱劳教。小说最后一个场景,是阿三成功越狱逃跑,在一个麦秸垛里,发现一颗处女蛋,阿三把鸡蛋捧在掌心,终于失声痛哭。
小说里充满了浓浓的宿命感,爱和身份认同的饥渴裹挟在一起,最终必将失败。王安忆在一次随访中谈到,这部小说讽刺的是新时代氛围下女性的文化认同观,但我觉得她的很多作品也都是这个主题,比如《米妮》、《长恨歌》。
其实,在形形色色的女作家作品里,女性总是习惯在爱里面找寻男性对她们的价值认同,从男性的认可中找寻自己的位置和存在的意义,这也是女性世界观悲剧之一种。
即使开明如亦舒,她的《喜宝》、《我的前半生》中的女主,也还都是这种宿命,喜宝最终赢了,因为老男人总算承认爱她了,她也就停止了各种作。
子君被丈夫抛弃,挣扎着爬起来,成为新女性的标志也不过就是找到了下一个优秀的男人。
这些故事中的女人,何时才能从自身内观出发,寻求自我?又或者,从男性认可中找寻自己生命的意义就是女性世界观的一种摆脱不开的宿命?这是我一直纠结的一个问题。
小说结尾给了一个暗示,阿三捂着那颗新生的蛋,留下了忏悔的泪水。或许,在那一刻,她真的领悟到生命的价值,能够开启真正的自己。所以说,与《长恨歌》相比,我更喜欢《我爱比尔》,因为结尾有希望。
其三,小说的人物形象,这部小说可以说是用白描、水墨画手法描写人物的范本。
首先是写意式的勾勒法,大线条勾出人物整体轮廓,点到为止。比如写比尔初次出场,通过阿三的眼睛看比尔:“比尔穿着牛仔裤,条纹衬衣,栗色的头发,喜盈盈的眼睛,是那类电影上电视上经常出现的典型美国青年形象。”
后来两个人好了,“阿三看比尔,就想起小时候曾看过一个电影,阿尔巴尼亚的,名字叫做《第八个是铜像》。比尔就是铜像。”
写阿三,用的是比尔的视角:“阿三长得是一双猫眼,通常眯缝了细细一条望着你,忽然间却睁开了,又大又圆。这使她看上去有一种东方的神秘。”
“裸着的阿三就像是一个未发育的小女孩,胳膊和腿纤细得一折就断似的。脖子也是细细的,皮肤薄的就像一张纸,可比尔知道,这个小纸人儿的心子里,有着极大的热情。”
铜像漂亮却是没心肝的,阿三外表孱弱、故作神秘,骨子里却执拗、热情,小说中像这样准确、洗练的文字俯拾即是。
小说里的人物描写浅尝辄止,场景描写、人物的行为动机也是大量的留白。
比如开头:“缓慢起伏的丘陵前方,出现一棵柏树。在视野里周游了许久,一会儿在左,一会儿在右。其余都是低矮的茶田,没有人影。天是辽阔的,有一些云彩。”四个句子,只用了“低矮、辽阔”两个形容词,辽阔还是出现在判断句式里。
又比如,描写华泾村两人租住的屋子:“四壁便挂满了所谓记录京剧武打的运动线路的丝巾。这些富有流动感的线条,萦绕了他们,他们就好像处在漩涡之中。也有丝巾尚未画上线条的时候,洁白地挂满一墙,而房前房后都是盛开的菊花。他们的床垫便好像一个盛大的葬礼上的一具灵柩。”
小说描写场景时意象的颜色,都是这种大块的白、黑,然后中间夹杂着一点阿三式的“脆弱的艳丽”。
此外,小说中人物的心理活动也写得很简略,没有伍尔夫式的大断意识流描写,或者路遥、张贤亮等作家喜好的主人公内心呐喊,但效果却立竿见影、力透纸背。
例如,写比尔走后,阿三的失落:“阿三坐在地板上,双手抱着膝盖,望着那架电话机。许多时间过去了,电话没有动静。约定好的时间过去了半天,电话还是没有动静。阿三望那电话久了,觉得那机器怪形怪状的,不知是个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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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没有一个失落、难过的字眼,读者却感受到了阿三锥心的心理落差。众所周知,小说创作有一个铁律,就是“要展示,不要叙述”。作为文字高手,王安忆在整篇小说里,从不直接形容人物的情绪,只是展示人物状态,这也是值得很多小说新手学习的地方。
最后是小说的结构设计、情绪调性。
小说的叙事时间是顺叙,时间跨度从阿三大二到她越狱,作者没有详细交代具体时间长度,我估计也就几年时间。虽然是几年,却是决定阿三整个人生走向最关键的几年。
叙事视角是简·奥斯丁那种可以自由转换的第三人称全知视角,大部分是从阿三的目光看别人,但时不时又会从其他人物眼中看阿三。
小说的叙事逻辑是日常的生活,作者没有做什么创新的实验,所以读起来不累,一气呵成的感觉。王安忆的大部分小说都是线性叙事,没有余华、苏童、莫言、刘震云等同辈男作家对小说形式先锋实验的痴迷,这也是她的小说雅俗共赏,卖得不错的原因。
罗伯特·麦基在《故事》里说,作家要撬动人物期望和现实之间的鸿沟,这种鸿沟就是吸引读者阅读的钩子。这部小说的故事核心也是通俗小说中常用的——“让人物陷入两难处境”的情节设计,钩子就是女主期待身份认同而不得的悲伤。而悲伤也正是小说的整体情绪调性。
悲伤不同于悲惨,悲惨直奔小说结局,而悲伤是在人物心里不停地打转,重点是过程。所以读整篇小说没有时间紧迫感,你甚至都感觉不到叙事时间的存在,弥漫在文字里的是像河流一样静静流淌、像烟雾一样弥漫的悲伤和迷茫。
很多畅销小说都强调结尾的高潮,但这部小说的独特性就在于,它的整篇都是情绪,不刻意设置那种所谓冲突至极致的高潮,它没有完全执行通俗小说的套路,只是在诉说一个女人的故事。对于阿三的结局,作者都是不着力地带过,似乎更关心阿三的心路历程而非她的人生结局。从这个意义上说,王安忆还是一个严肃文学作家。
我不知道自己此生能不能写出《我爱比尔》这种雅俗共赏、柔中带刚的作品,但我心向往,它将是我写作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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