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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启蒙老师
2018-02-03 秋枫 陇上风情
我的第一位启蒙老师，是我的妈妈。
我一生下来，左手就没有手指头。为了维持全家五口人的生活，妈妈出去工作，我们兄弟姐妹们帮忙做家务。我6岁那年的一天，我抽泣着对妈妈说：“我削不了土豆。我只有一只手。”
妈妈正在缝纫，她头也不抬地“命令”我：“回厨房去削完土豆。不要用你的手做借口。”
最后，我学会了削土豆：将土豆夹在左腋窝里，用健全的右手削土豆皮。事后，妈妈鼓励我：“只要竭尽全力，你可以做任何事!”
后来我上学了，老师带我们玩“猴架”。轮到我时，我摇头表示不行。许多同学看看我的左手，大笑起来。回到家，我伤心地哭了。妈妈紧紧抱住我，说：“你一定能行”。
从那以后，妈妈一下班就带我返回学校，教我玩“猴架”。她守护在我身边，让我用右手抓牢一根杠子，再用左手臂钩住另一根杠子。每一天，我们就这样不懈地练习；每一次，当我能多钩住一根杠子，她就为我喝彩。我永远也忘不了：我在“猴架”上荡来荡去，让嘲笑过我的同学瞠目结舌。
妈妈就是这样教育我：不迁就退让，坚持让我用自己的方式独立解决生活难题。
有一次，学校里“六一”儿童节文艺演出后，我回家蒙头啜泣，妈妈走进房间，轻声问：“怎么了?”
“老师没让我跳舞，因为我的手。”
屋里一片沉寂。许久，我才听到妈妈微弱沙哑的声音：“宝贝，总有一天你会打动他们。一定会。”我从被子里偷窥，发现泪水已经爬满妈妈的脸颊。我明白：妈妈不让我见到她的泪，只因为不想让我自暴自弃。
我的第二位启蒙老师，是我小学的班主任。
我因为左手有残疾，又生性怯弱，因此常独来独往，不愿和谁发生冲突。大概是因为我的怯弱，同学中有一个叫高大山的，总喜欢在放学的路上跟在我后面大喊：
没手手，摸牛牛，
一摸摸到黄河头。
河里漂着个死娃娃，
一摸还是没手手！
……
我先是忍着，后来便告诉给班主任。班主任把高大山叫到办公室训了一通。他平静了两天，以后又更加凶猛地欺负我。我羞于再把这事告诉班主任，又不愿让家人知道，只能装聋作哑，心里却十分痛苦，不知该怎么办。
数日后，班主任把我叫去。她和我面对面坐下，然后静静地看着我。她的目光中有一种无法表达的东西，使我惭愧地低下头去。沉默片刻，她说：“你看着我的眼睛可以吗？”我抬起头。班主任直视着我：“你怕高大山，是吗? 他有胳膊有腿，你也有胳膊有腿。你为什么要怕他呢? 他是老虎，能把你吃了?”离开班主任的办公室，我的眼中没有眼泪!
那天放学，我不再逃跑似的匆匆往家走，而是有意放慢脚步等高大山! 果然，他又远远地跟上来，像往日一样，嚣叫着：“没手手，摸牛牛，一摸摸到黄河头。河里漂着个死娃娃，一摸还是没手手！”。他的几个同伴也发出嘻嘻哈哈的笑声。我扔下书包站住，回身怒视着高大山。他先是一愣，很快恢复了平日里的神态。“想打架是吗?”他问。我没有回答，突然冲过去抓住他的衣领。他的伙伴们呼啦散开，围成一个圆。这是我和高大山第一次针锋相对地打架。也是我平生第一次打架，他比我高出半个脑袋，胳膊腿也比我的粗壮。我虽没有经验，但长久淤积在心中的委屈化成了力量，感到自己残疾的左手已不再残疾。我拼命去抓他的胳膊，使拌子……两人滚打着，半个小时、一个小时过去了，我仍和高大山僵持着。我看到他的斗志在一点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尴尬和无奈。他松一松手想溜走，但我紧抓不放。我一定要赢他!
夜色弥漫，周围人早已散尽，高大山也认输跑掉了。我拾起书包，感觉有人抚摸我的头，扭转身，发现班主任站在我身边。原来，她一直在不远处那家商店里面，我和高大山打架的一幕幕，她都看到了。她把粘在我脸上的一叶青草摘去说：“现在好了，他再也不敢欺负你了。”拉着班主任的手，我感觉自己真正成了一名男子汉。
我的第三位启蒙老师，是我初中的语文老师。
那时候，正是1960年大饥荒，同学们一个个饿得前胸贴着后背，一天到晚就盼着三顿饭，那有心思去学习。我的心思全操在了画画上。我虽然只有一只手，但功夫不负苦心人：画一盘垒得高高的馒头，画一碟香甜可口的月饼，画一只冒着热气的烧鸡，画一碗香气四溢的扣肉……一边画一边流着口水，画得简直比真的还像。
一次作文课上，老师走进教室，拿出一张画有一个黑点的白纸，“同学们，现在你们眼前看到的是什么?”无精打采的课堂顿时有了生气，同学们都静下来了，眼睛齐刷刷地盯住了黑点，齐声回答：“一个黑点。”老师面露遗憾地说：“为什么总是把眼光集中在黑点上？难道你们谁也没有看到这张白纸吗？在生活中，我们可不要这样只看到‘黑点’啊!”教室里鸦雀无声。随后，老师又拿出—张黑纸，中间有一个不大的白点，“同学们，现在你们又看到了什么？”这次，同学们齐声回答：“—个白点。”老师高兴地笑了，“就该这样，在生活中我们要学会发现亮点，学会看到光明！老师说着在黑板上写下了作文题目：《当我而立之年》
看到这个题目，同学们都为之一振，大家都知道，而立之年是人生最辉煌的年代，在那个时候，我们都在干什么呢？这个题目让大家有了一种来自心灵的震撼。
“当我而立之年，我可能坐在太阳底下的某个角落捉虱子吃呢！”班上一个绰号叫“饿死鬼转世”的同学自言自语地说。他的话居然没有让大家哄堂大笑。
所有的同学都第一次陷入了这个看似简单，其实是一个有关人生的深层次问题。
“同学们，为什么你们现在对学习失去了信心？这是因为你们首先盯住了生活中的“黑点”，而看不到亮点，看不到光明，看不到自己本已拥有的幸福生活。你们对自己已经拥有的东西很难得去想它，但对所缺乏的东西却总是念念不忘。你们都是很聪明很可爱的孩子，只是现在暂时的困难缠绕了你们，若你们能想象一下自己30岁的时候正在干什么，那么你们就会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做什么。你们要记住，任何一个成功者都不是天生的，我相信你们也都行!……”老师语重心长地说。
之后的日子里，同学们都变得沉默了，也刻苦努力地学习了，尽管大家还是饥肠辘辘。很快，就到了升学考试。那一次，班上四十多个同学，差不多全都考上了高中和中专，那个而立之年可能坐在太阳底下的某个角落捉虱子吃的“饿死鬼转世”，居然还考上了重点高中。
我们都深深地感谢为我们指点迷津的那位语文老师。
我的第四位启蒙老师，是我高中的历史老师。
我们是同年级排名最未的一个班。班里的同学比较复杂：有的打过群架、有的偷过东西、有的进过局子，还有一个同学来自少管所。好多同学都有过不光彩的历史，或者心理上生理上的残疾。学校每次检查评比，我们都是全校倒数第一。班主任换了好几任，对我们都是无可奈何，我们成了学校的老大难。
新学年开始时，一位新来的历史老师接管我们这个班，她是一位刚出校门的漂亮的大学生。她上第一堂课时，并不像其他老师那样声色俱厉地训斥我们，而是意味深长地给我们出了这样一道题：
在世界现代史上有这样三个人：第一个人信奉巫医，酗酒成癖，嗜烟如命，有两个情妇；第二个人贪睡，每天到中午才起床，每晚要喝一公斤白兰地，曾因吸食鸦片被两次赶出办公室；第三个人曾是国家战斗英雄，他坚持素食，不吸烟，只是偶尔喝一点啤酒，年轻时无违法犯罪纪录。请大家想想，后来这三个人中哪一个能成为造福人类的人? 无一例外，我们都认为能为人类造福者肯定是第三个人。
然而，历史老师的答案却出乎大家的意料：“你们错了! 这三个人都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的风云人物：第一位是富兰克林·罗斯福，身残志坚，连任四届美国总统；第二位是温斯顿·丘吉尔，英国历史上最著名的首相，曾获1953年诺贝尔奖；第三个是臭名昭著的阿道夫·希特勒，一手夺去了几千万无辜生命的法西斯恶魔。”
这位历史老师太伟大了! 她宣布这样一个启人心智的答案，让我们的心灵深处产生了强烈的震撼。我们因此懂得了，曾经的污点只能说明过去，根本不能说明现在和将来，而能够说明现在和将来的，惟有自己现在和将来的所作所为。
我的第五位启蒙老师，是一位普通的城市平民。
我到城里去打工，由于是个残疾人，我去过不少工地，没有人愿意要我。身上带的一点钱全花光了，我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了，肚子饿得咕咕叫，我只好沿街乞讨。我来到一户人家，向房主人乞讨。房主人正在砌一堵墙，他没有大发慈悲给我一些残羹剩饭，而是指着门前的一堆砖头对我说：“请你帮我把这些砖头搬过来。”我不悦地说：“你不愿给我施舍就算了，为什么要耍弄人呢?你没看见我没有左手吗？”房主人并不生气，随即俯身只用一只手搬了一趟砖，然后对呆立着的我说：“你看，人并不是非要两只手才能干活儿，我能干，你为什么不能干呢？”
我琢磨了一会儿，在房主人鼓励的目光里，开始用一只手搬起砖来。我干了整整一个下午才把那堆砖搬完，累得浑身像虚脱了一般，脸上还粘上了许多灰土。房主人把一条毛巾递给了我，同时递给我20钱。我感激地说：“谢谢你!”房主人摇摇头：“你不必谢我，这是你凭自己的劳动挣来的工钱。”我向房主人深鞠一躬，走了。
后来我便不再乞讨了，我凭着一只手去打工，我先干活给他们看，终于有一个工地收留了我。许多年以后，我有了一份相当不错的工作，在城里买了房子、娶了妻子，而且还当上了一家企业的小老板。这都是我的启蒙老师教育的结果，我将终身难忘我的启蒙老师。
作 者 简 介
金福中，笔名：秋枫。1946年9月生于兰州。1965年毕业于兰州气象学校：观过风云、当过知青、做过工人、执过教鞭、任过编辑……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自由撰稿人。
因本人经历过太多的人生磨难，而致力于人生的探讨与写作。1990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散见于省内外报刊杂志。
年岁有时而尽，荣乐止乎其身，未若文章之无穷。著有《秋枫散文集》、《秋枫小说集》、《秋枫随笔集》、《秋枫故事集》四卷本及《人生驿站》、《一个人的读者》等系列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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