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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秀像丨范曾画
西风萧瑟，一轮落日掉在了远处的地平线上，暮霭中，显得异常血红。
向秀驾车在风中前行，转了个弯，眼前出现一座残败的院落，向秀拉缰停住，长叹一声，良久，下车步行，走至脱落的院门外，篱笆墙爬满了杂草，此时在西风中枯黄摇摆。
院中，一棵柳树枯枝垂垂，柳树下的打铁架子已然颓败，柳树下的水沟，也在杂草中浑浊不堪。这是嵇康的家。向秀想起过往，一幕一幕如在眼前，想当年嵇康打铁自己鼓风，忙得大汗淋漓不亦乐乎，如今，已是物非人亦非了。
突然，邻家传来一阵笛声，清脆悦耳，在西风中显得格外凄凉，闻此笛声，与嵇康、吕安一纵人于林下相聚，弹琴饮酒交谈的往事，涌上心头，向秀不禁悲从中来。
踌躇许久，向秀驾车离去。不多时日，一篇《思旧赋》在坊间争相传阅，这是向秀睹物思人、缅怀故人的作品。赋的序言中，向秀回忆起嵇康在刑场弹奏《广陵散》的一幕，那是名士赴死的极致浪漫。
向秀不会忘记，导致嵇康无辜被杀的，乃是钟会从中作梗，当年与嵇康一同打铁，向秀亲眼目睹了嵇康因漠视讥讽而得罪钟会，最终惹来杀身之祸。向秀更不会忘记，此事之后，自己无奈出仕为官，郁郁寡欢。
旧人逝去，浊世浮沉，此后的人生，如行尸走肉。
01半生欢喜，半生忧愁
少时的向秀，便以文章俊朗闻名于乡里，自幼酷爱读书，对《庄子》颇有心得，常在乡里给众人讲授见解，久而久之，名声传了开来。
山涛听闻后，特地赶去一探虚实，交谈之中，大为震惊。魏晋是老庄思想的复活时期，受到众多名士的喜好，各家见解不同，《世说新语》提到，为《庄子》注释的有几十家，但都不能探究到它的要领。
向秀一出，抛弃了已有的注释，重新解读，意趣盎然，《庄子》玄而又玄的道理大为畅通，常人也能读懂了。折服之下，山涛与向秀成为了好友，二人相差25岁，十足的忘年交。
年长的山涛不以为意，他将向秀介绍给了同样是忘年交的嵇康和吕安，三人也迅速成为至交好友，时常相聚。三人都不愿出仕为官，一起隐居避世，史料记载，向秀与嵇康一同打铁，还与吕安一起种菜。
然而，要想真正做到隐居是不可能的，魏晋名士哪一个不是被名气所累，权势需要名士的加入，不是图其才，便是图其名。不从者，皆除之。
苟活于世，无处寓寄内心澄明的理想。名士们痛饮酒，是有其道理的，现世无道，不妨一醉解千愁，然而向秀不爱饮酒，在“竹林七贤”显得特立独行。
嵇康、吕安的死，给他的内心带来了极大的冲击。二人被杀不久，向秀被召唤为官，尽管内心抗拒，无奈只得出任，到洛阳后，司马昭召见向秀，知道向秀是嵇康、吕安的好友，故意嘲讽问，“闻有箕山之志，何以在此？”
你不是一直说自己有箕山之志，隐居不出吗，怎么现在到这来当官了？箕山之志语出曹丕的《与吴质书》，意为隐居不仕。向秀看着杀友仇人，冷冷回答，“以为巢许狷介之士，未达尧心，岂足多慕。”
后人常说为魏晋名士多为狷介之士，狷介之士便是语出向秀。向秀回答司马昭的话，借巢父和许由为例，说他们不了解尧求贤若渴的心，没什么值得羡慕的。司马昭闻言大喜，岂不知这是向秀的反讽。
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入仕后的向秀即是如此，“在朝不任职，容迹而已”，在朝廷里为官，没做什么事，寄此容身而已，从嵇康被杀的公元263年，到向秀去世的公元272年，十年光景，是向秀最难熬的岁月。
向秀最终官至散骑常侍，魏晋时散骑常侍多以士人任职，入则规谏过失，备皇帝顾问，出则骑马散从。伴君如伴虎，原本无意仕途的向秀，想来是十分痛苦的。最终，在散骑常侍职位上，向秀郁郁而终，时年四十五。
02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世说新语》记载一事，向来颇有争议，可谓千古疑案。
“唯《秋水》《至乐》二篇未竞而秀卒。秀子幼，义遂零落，然犹有别本。郭象者，为人薄行，有俊才。见秀义不传于世，遂窃以为己注，乃自注《秋水》《至乐》二篇，又易《马蹄》一篇，其余众篇，或定点文句而已。后秀义别本出，故今有向、郭二《庄》，其义一也。”
说的是向秀为《庄子》注释，《秋水》、《至乐》两篇未能注释完就去世了，后被郭象取得，郭象有才华但品行不端，发现向秀的注释没有流传开，便据为己有，自己在其基础上进行修改，变成自己的注释。后来向秀的副本现世，人们两相比较才发现郭象和向秀的《庄子》注释，差不多一个意思。
按照《世说新语》的说法，郭象是赤裸裸的剽窃。事实是否如此，一直以来都未定案，大多数认为郭象没有剽窃，因为《世说新语》里的说法和《晋书·向秀传》里有矛盾。
《晋书·向秀传》记载，“始，秀欲注，嵇康曰：‘此书讵复须注，正是妨人作乐耳。’及成，示康曰：‘殊复胜不？’”明确说出向秀完成了《庄子》注释，还给嵇康看，嵇康叹服。而《世说新语》里说的是“未竞而秀卒”，嵇康死后，向秀尚有十年时光，恐不太符合逻辑。
更关键的是，后人比对二人思想，发现他们对《庄子》的理解大相径庭。很多史料中，提及魏晋时期《庄子》注释，往往向、郭并列，只是向秀的注释散佚了，留给后人更多的想象空间。
回归到玄学的起源，或许可以窥探向秀的精神世界。魏晋的玄学，所研究的是《老子》、《庄子》和《周易》，经过两汉“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发展后，人们开始重新思考人与自然的关系，主张无为而治，当时的士人多有避世之愿。玄学为他们提供了思想根基。
哲学问题，最终思考的是人的问题，人从何而来，最后要到何处去，时代的变化，将推动人们的思想变化，也需要不同的哲学思想来指引方向，获得精神解脱。玄学，是魏晋时期的哲学思想，为魏晋名士在政治黑暗、人生无望中提供了一条逃生之道。
生命中最后十年，向秀身在官场，与山涛、王戎不同，他选择了无所作为，这是他为免遭杀身之祸所能做的最大限度的自由。正如其在《思旧赋》中所描绘的画面，那是他难以忘怀的过往，也是他梦寐以求的将来。
他深知，苟活的日子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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