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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大天桥
4月下旬的一个晚上,和朋友闲聊得知师大天桥即将被拆除后,朱虹顿时觉得心绪万千,一时间那些曾经的记忆又在脑海里鲜活起来。
她很快求助“万能的朋友圈”,询问圈内朋友、同学是否留有师大天桥的照片或视频,或者谁在贵阳能去拍几张发给她。在它消失前,她想留个念想。
师大天桥,在贵阳一般特指贵州师范大学宝山校区附近、宝山路和延安东路交汇处的人行天桥。天桥以三岔路中心为圆心,向三个方向辐射而去成为轴,每“根”轴又由两个出口支撑起来。就像神奇的连线游戏,这附近的高校、中学、茶饮店、书店、小吃聚集地、酒吧因此被连在一起。而“线条”交汇点的天桥上,和贵阳其他老牌天桥一样也被改成商场,售卖琳琅满目的小商品、价格低廉的服饰、还有一些新潮的小玩意儿。
特殊空间构建起的独特氛围、周围来往密集的人群、以及专属于某一年龄段的丰富感情,都让这座即将从实体空间消失的人行天桥,凝聚了远比交通功能更深的意义,在很多人岁月中留下了珍贵的记忆。
萝卜滚地的外环路
吴东俊至今仍然记得师大天桥修建前的情况。
“那时候的贵阳哪里是今天这个样子哦,”回忆起曾经过往,65岁的老吴兴致勃勃,“九十年代初,这一片(宝山路)还算是城边边,还叫外环。”
“外环路不宽也不平,天热时常常尘土漫天,雨天则一片泥泞。郊区的菜农赶着马车载着蔬菜由此进城售卖,如今的师大天桥处,菜农赶着马车往前疾驰,车上的萝卜装得太满,受不住颠簸,滚了下来”,吴东俊清晰记得,。
大约在萝卜滚下来后几年,有关部门决定好好修一下这几条路,道路变宽了,天桥也修起来了。可以说,师大天桥的修建,是贵阳市政交通发展史上重要的一笔。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知情人士称,当年师大天桥的修建不同别的市政设施,是靠民间筹资的方式来修建的,最初的设计方案也是经过很多次讨论才确定的。为证实这种说法,记者联系贵州省档案局、贵阳市档案局、贵阳市城市建设档案局、贵阳市住房和城乡建设局城市建设处,试图还原天桥修建过程,但均未能查到相关资料。
“可惜,当时没能拍几张照片。”吴东俊有些遗憾。
同样遗憾的贵阳摄影人还有陈正军。
长期关注城市变迁、并致力于贵阳老照片收集的陈正军,母校就是贵州师范大学。自大学期间起,他就无数次从桥下经过,或从桥的这头到那头,陈正军觉得天桥的周围,常有背着书包的中学生,又有热爱阅读的文艺青年,既有该有的城市气息,更有浓郁的文化氛围。
那时的师大天桥,见证过他青春意气的样子。没能用镜头留下那时师大天桥的照片,但在心里却定格了它曾经的样子。
报到第一天的白衬衫牛仔裤
“真的要拆了么?”
在被老同学告知师大天桥要被拆除的消息后,朱虹反复确认,像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早已不在贵阳生活的她,对这座城市给她留下特殊感情的建筑物除了母校的教学楼,就是校门口的师大天桥。
2006年,朱虹从安顺某山村考到贵州师范大学读书。在她的大学四年,有很多记忆是和这座天桥相关的。
朱虹记得,妈妈送她来学校报到的那天,就在师大天桥上以30元的价格给她买了一件白衬衣,50元钱买了一条牛仔裤。“就是希望我在学校不要太寒碜吧。”
为了不寒碜,或许还有几分想要紧跟时髦的少女心,价格低廉的天桥商场成了朱虹们的首选。“说来感慨,那时候我们农村姑娘到城里读书,生活费很少,买衣服不敢逛商场,师大天桥是我和室友逛街的首选。”
店名叫便宜啊的店铺
夏天的短袖热裤、冬天的围巾帽子、袜子发夹热水袋,师大天桥几乎成了青春期的朱虹们的衣橱。
“师大学生的衣橱”这一说法,让李丽很高兴。
大约也是十多年前,李丽开始在师大天桥上开店卖衣服。天桥三条横梁六排门面,有上百个商铺,人流量大,生意好做,据说有些旺铺一天就能赚好几千,一个月的门面费就有了。
说是心动,不如说没有别的更好选择,李丽在师大天桥租下门面,主打便宜女装,一做就是十多年。
“在天桥上主要做学生娃娃的生意,进货也主要按他们喜欢的款式、最近流行的样式来,价格也在他们能接受的范围。”
时间长了,李丽觉得自己挺了解顾客心理的。比如说一些稍微肥胖的女生,买衣服的时候会有些内向自卑,就要鼓励她选择适合自己的衣服。
热情善谈、懂得投顾客之所好,让李丽的生意一直经营得还不错。即使到后来校园网购流行之后,还是有很多女学生来她店里买衣服。“她们说我家衣服比网上还便宜,而且现场买嘛,能试穿,比网上‘蒙’起买要成功率更高,网上买不合适还要退换。”
李丽说,低价是自己店铺最大的优势。时间长了还和学生们建立了友谊,“有个女生毕业上班了,有天路过这边,还上来和我打招呼呢。”
挂着牛头挂饰的酒吧
师大天桥上的商品商铺,并不完全只打“低廉”牌。
24年前,穆洋在贵州师范大学读书。据她回忆,在90年代中期的时候,天桥上的商业区有很多那个时候时尚感满满、琳琅满目的商品在出售,对于师大的女学生来说,出校门口就可以逛街是一件很令其它高校同学羡慕的事情。“天桥上的商品在我的印象中,还是相对高档新潮时髦的。”
穆洋其实并不常走师大天桥,更习惯过校门口人行道到师大附中然后冲向老贵阳繁华的喷水池,因为师大天桥的几个出口总是将她绕晕,“比如想走邮政宾馆这边出来,但是呢,我一下又出错到了师大附中方向那个口,但是我觉得呢,就算出错口了,其实现在想一想也没有什么,因为我最后总会回过头,又走上正确的路。”
或许是这种晕头转向后的眩晕效果,又或许是天桥上那种逼仄的独特氛围,当在师大天桥遇到那个酒吧时,一股奇妙的感受牢牢地印在了穆洋记忆深处——
那个酒吧的门口放了一个牛头挂饰,个性、狂野,透着莫名的吸引力。
年轻的穆洋爱唱一些摇滚的歌,喜欢听黑豹乐队。“只是我当时读书的时候,因为是个乖乖女,一直觉得酒吧都不是好学生应该去的地方。”就这样,她和挂着牛头挂饰的酒吧擦身而过。
这次错过,成了穆洋至今的“小遗憾”。她说,现在人至中年,回想起来,其实非常遗憾,那个时候从来没有去过天桥挂着牛头的酒吧喝一杯青春的酒,唱一曲嘶吼的歌。
“我想如果时光可以重来的话,我一定会在属于自己的青春岁月里进一次那个酒吧。”
烈日下的家教市场
对于师大天桥下的家教市场,江明记忆深刻。
一排大学生,一张张A4纸打印着“数学”、“化学”、“英语”等字样和联系方式,站在天桥下的等待前来询问的家长。无论天晴下雨,家教市场总在无声中进行着。少则一两人,多则十来个,这里是师大学生们的兼职市场,也是很多焦虑的中小学生家长的“求助点”。
“我人生中的第一笔钱就是在这里赚到的。”江明2007年考上贵州师范大学的数学系,为了贴补生活费又为了实践自己课上所学知识,他从大二开始就跟着学长们加入了天桥家教市场的队伍。
“一开始有一点不好意思,”江明说,“我拿了纸壳,在上面手写了‘数学家教’几个字,站在路边等人来询问。来来往往的人,就算不是在看我,我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某一天,一位女士主动询问他能否上门为自己上初二的女儿当家教,经双方商议以30元一小时的价格先“试用”一个月,如果女儿学习成绩提高再把费用提到50元每小时。
得到这个机会,江明很是珍惜,用心教女孩,很快不仅让她的数学成绩明显提高,还获得了女孩家人的信任。他们将他推荐给其他家庭,他因此获得更多机会。每周末的时间被安排得满满当当,好的时候一周能赚两百元左右。
“现在回想起来特别奇妙,不仅赚到读书生活费,还慢慢改变了我的性格,让我更开朗自信了。”江明说,近期若有时间他回来一次贵阳,在天桥拆除之前,再在天桥下举一次家教小广告牌,穿越到那些烈日炎炎下等待机会的青春岁月。
深夜里捡纸壳的老爷爷
7年前的微博截图
七年以后,林紫依然对师大天桥上那位捡纸壳的老爷爷难以忘怀。
2010年,林紫从北京的一所大学毕业后回到家乡贵州,在贵阳的一家新闻单位工作。她在贵阳并无亲戚,和同事租住在相宝山一间职工宿舍。初入职场的林紫收入不高,还要自己承担房租等一切生活费用,囊中羞涩的她被商场里的衣服吊价牌上的数字吓到,也投入了师大天桥的“怀抱”。
“我在师大天桥上买的衣服还是不少,小东西更是数不胜数。便宜,实惠。某些穿一夏天就不会再穿的短袖吊带没必要买太贵。”
再后来,收入稍高的林紫不在天桥上买衣服了,但依然会在晚饭后去那附近散步,报刊亭买几本杂志再遛回来。时间长了,林紫留意到,每天晚上天桥上都有一位老爷爷颤颤巍巍走在各家店铺间,捡拾店家丢弃的鞋盒纸箱。
“他好像七八十岁的样子,总是穿着蓝色的衣服,戴着一顶帽子,系一块大围裙,一手拿着大口袋,一手拿着火钳夹子。”林紫说,老人弯腰背驼,走路摇摇晃晃。天桥上人潮拥挤来去匆匆,老人总是侧着身子靠着墙根站,让走一波人群,再慢慢挪出来沿着门面捡拾纸壳。
老人的背影重重地砸中她的心,让她想起了刚去世不久的爷爷。她询问天桥上的店铺老板打听更多老人的信息,店铺老板们都说老人长期在天桥上捡纸壳,怪可怜的,貌似无儿无女,具体情况不明。她们白天都把纸壳攒起,留待晚上老人来收。
2013年夏天的一个晚上,林紫又在天桥上遇到老人,昏黄的灯光下老人垂着手站着,等待店家丢弃纸壳。她已经下了天桥往相宝山方向走,却难以平复自己的情绪,折返在天桥上找到老人。交谈中得知老人姓赵,已经八十多岁,家里有个老伴,并没有提到儿女。
“我只是想问他是否需要帮助,帮他把纸壳送回家,或者是用记者的身份呼吁社会帮助他。这么热的天,天桥上更容易中暑,他还一个人出来。”林紫说,后来老人感谢了她的好心,却婉拒了她的帮助。
那天林紫感慨万千,她在自己的微博上写到:这样的老人不需要同情,或许我只有敬佩。
林紫微博
尾声
4月,贵阳仍未摆脱阴冷,陈正军没有像其他人窝在家里避寒,而是跑到师大天桥上重拾回忆。
仍有商家在坚守
疫情期间的大学和中学都未开学,让天桥附近冷清了不少。而原来的西南风书店和五之堂书店早已不在,经常光顾的报刊亭也变成了卖衣服的地方。这些变化让陈正军有些感慨,他走上天桥和商家聊聊,寻找角度拍照片。前前后后,竟在这个总周长才几百米的地方,呆了足足三四个小时。
早已搬家到乌当区的林紫,走上许久不走的师大天桥,询问商家们老爷爷的去向,有的说老人过世好几年了,有的说老人身体不好被家人接走了,大家都没有准确具体真实可信的答案。林紫想起偶遇老人的那些夜晚,好像电影镜头一闪而过,就可惜现实中并没有暂停键。
朱虹的求助内容发出后,很多在贵阳上班的老同学发来照片,第二天上午她在朋友圈致谢:“谢谢大家,昨晚朋友圈发出后,收到了很多小伙伴发来的师大天桥照片,感谢你们。”
李丽不敢再出新货,只求低价甩卖完自己的货品。一边忙碌,一边和各路拍客记者讲述自己的天桥岁月,“好多记者都来拍照片呢。”李莉说,拆了天桥,就只有再找地点做生意咯。
天桥上商铺一半已关
天桥上商铺一半已关闭,一半闲闲散散地招待着顾客,美甲店生意清淡,老板们偶尔探出头来,互相询问是否有拆迁的具体消息。
天桥下曾经站着江明们的地方早已空空如也,靠天桥的梧桐树被砍掉枝桠等待被搬移。这座“有故事”的天桥,随着延安东路延伸段工程的推进,很快就只能在记忆里去寻味了。
(文中朱虹、李丽、林紫、江明为化名)
都市新闻记者 白凤
编辑 郝梦
校对 陈茜茜
编审 钟俊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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