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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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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猛很难过，对母亲说：“妈，我发烧了。可能接触了得病的人，全是我的错。”
母亲惊住：“怎么会接触到的？在哪接触到的？”
曹猛反复回忆前几天去过哪里，接触过什么人——除去上班并没有特别的安排和应酬，也没有走亲访友，更没有聚会聚餐，难道是在地铁里被传染的？
“猛，你没有错，”妈妈安慰道，“你可能只是受风寒，是普通的发烧，没有感染上病毒。”
“可如果是感染了，我该怎么办？”
“不会的。我相信你不是，明天你就退烧了。早点休息，明天起来再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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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猛，武汉市户部巷人，本科在重庆大学读法学，后考入武汉大学法学院攻读硕士研究生，去年夏天毕业后在一家国企就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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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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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从超市回来，在小区大门口测体温。
负责测体温的阿姨搭讪道：“您近来可好？家里都好？”
母亲抬眼望去，一个中等身材、穿着红羽绒服的中年妇女映入眼帘。母亲见她慈眉善目，觉得有亲近感，就不好意思地说：“唉，我儿子昨天发烧，现在还没起床呢。”
测体温的阿姨吓了一跳：“这可不是小事。他要是今天一大早就退烧了还差不多，如果持续发烧很可能是被传染了，得赶快去发热门诊看，要不然最后会把您和邻居都传上。如果早点去看，可能很快就治好了的。”
“我儿子只是受风寒，不是被传染。”母亲急忙掩饰。
“这个千万不能大意。您回家好好观测他的体温，一旦不好就跟我说，我可以让我家儿子开车送他去医院。我儿子已经开自己车送好几个人去医院了，对这个病很了解。他的防护也做得很好，全副武装，有护目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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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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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你应该去医院。只有去医院才可能治好。”
“可是我怕去了就再也回不来。”
“能治好，好多人都治好出院了。你不去医院才是不归路。我和你爸爸可能会被你传上，邻居也会受害。”
“咱们死在一块好不好？”
“傻孩子，你还没结婚，好日子还长着呢。你还没有真正地享受生活，我和你爸也都没活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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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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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猛的大脑一片空白。自己刚刚走出校园，刚刚挣工资可以孝敬父母，难道青春就要没了吗？生活就要完结吗？他一时间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清，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女护士要了解他的基本信息，跟他说了半天话，曹猛都没有丝毫反应。正在发愁，旁边一个虽然穿了防护服却仍然显得身材苗条的姑娘走来，也是护士，愣愣地说道：“我来对付他。他这样儿特象我原来的男朋友，我死看不上。喂，哥们，咱得赶快治病啊！”
曹猛如同从睡梦中被唤醒，问她要做什么。她说要登记基本信息，她让曹猛说，自己替曹猛填写。
“曹——猛——”病人喃喃道。
“曹操的曹？威猛的猛？你肯定能马上治好，因为你象曹操一样威猛。”
曹猛傻乎乎的，连笑都不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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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以后，这个护士见到曹猛会经常说：“咱们一起加油赶快治好，好了就和曹操一样威猛了。”
几次之后，曹猛记住了这个聪明伶俐的小护士。虽然医生和护士穿着防护服的样子都差不太多，但是曹猛能够清晰地识别她的形体、她的脚步。她说话的声音是爽朗的，分明是个外向人，曹猛看不到她的容颜，却清楚地看到护目镜后面长着一对大大的丹凤眼。
她象幼儿园的阿姨照顾孩子一样照顾曹猛，曹猛也象幼儿园的大宝贝一样被宠爱着。
有一次，小护士要到曹猛病房来，站在门口却被一个医生叫住，两人停在门口说话。曹猛看到她出现了，伸出手臂冲着她摇了又摇。她和医生说完话才走进病房，安慰曹猛道：“不用这么急，你已经快好了，用不着特殊关照了，我得花心思多关照别的病人。你现在已经真的和曹操一样威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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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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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猛出院后在家隔离，同时开始在家办公。
曹猛反复对母亲提到那个照顾他的护士。母亲一直没有表示，一向少言寡语的父亲按耐不住说：“她既然那么好，让她做咱家儿媳妇好不好？”说完大家都沉默了，母亲躲到厨房假装做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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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以后，曹猛就开始向人打听那名护士在哪里。他自己也懊恼，当初竟然完全不知道那名护士的名字，连是不是武汉人都不清楚。她的名字明明写在防护服的后背上面，曹猛当时却完全不理会，现在找起她来真是大海捞针。
其实找到一名护士并不难，但是当时人们都在和疫情做斗争，没有人会在意寻找恩人这样的事情，而且那名护士后来换了医院，所以一直到疫情结束，曹猛也没有找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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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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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买菜回家，走在小区门口，碰到了疫情期间负责测体温的那个阿姨——疫情已经结束，测体温也停止了。阿姨拉住母亲的手：“怎么这么巧就碰到您？您儿子在找恩人——一个给他治病的护士是吧？人家是江西过来抗击疫情的，这个月23号，端午节前两天就要坐飞机走了，特意托人找你们要跟您儿子说一下。人家早就知道你们在找她，要感谢她，可是工作太忙，疫情太严峻，人家顾不上你们。现在疫情结束了，外地来支援的陆陆续续回去，她也要趁着端午节之前回江西，到老家过端午节去。”
阿姨还说，那护士认为救死扶伤是医护人员的天职，没有什么需要感谢的，所以见不见面、道不道谢全无所谓，曹猛如果实在想要见，可以23号那天在飞机场服务总台前面碰头，道个别就够了。她将在那天乘坐武汉直飞南昌的飞机。
母亲回家对儿子讲了，曹猛兴奋地说：“23号我去机场送她。”可是一想，机场肯定很多人，怎么才能找到她呢？当初住院的时候，曹猛根本没有看到过她的完整的面庞，只能期待到了机场由她认出自己。所以等到了机场，他必须站在一个显眼的位置。
空旷的机场大厅是难以找到显眼位置的，服务总台似乎并不醒目，但是我们的主人公曹猛手里捧了一大束带刺的玫瑰花出现在侯机大厅。他期待小护士能够一眼看见自己，然后他要对她说：我想跟你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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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失算了。没有见到穿医生、护士衣服的人群，也没有人围观他，他一个人孤零零地举着玫瑰花傻等，连一个拿手机来拍他的人都没有。他想去广播室请求广播寻人，可是自己却不知道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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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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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她看到了他。
她没有跟着大部队走，而是和单位的几名同事单独飞南昌。她在远处认出了曹猛，也看到了他胸前的一大束玫瑰。当初他住院时真的是很衰、很逊，没想到而今恢复了青春活力竟然显得这么英俊，硬朗的身材显然是经常锻炼的。
她能清楚地记得曹猛。他和她原来的男朋友有点象，缺乏纯爷们的气概，这一点她很不满意。她早知道曹猛在寻找自己，因为工作太忙她顾不上他。她翻看过曹猛住院时登记的资料，知道他是武汉大学的研究生，而自己才护校毕业，将来如果在一起能般配吗？她已经爱上了武汉这座城市，她曾经去曹猛的母校看绚烂的早樱，但是她知道樱花开得鲜艳，落得也快速，让人完全把握不住。她觉得这里不属于她。她是来抗击疫情的，不是来找婆家的。
该回去了，生活将恢复原来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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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穿越云层，晴空万里。望着舷窗透过来的阳光，她陷入回忆：
那是半年以前的一天上午，护士长把她叫到办公室，语重心长地说：“这次去武汉，有你。好多年轻的护士都是独生女，我们尽量不派独生子女去武汉。你有个弟弟，已经上了大学，他可以替你照顾家里。你回去准备一下，不用带什么行李，单位会统一安排。这一去虽然不能说没有危险，但主要的工作都是我们上，你毕竟年轻，没有经验，我们有经验，我会冲在你前面。到了武汉你一切听组织安排，具体工作听我的，老老实实听我的话，我保证你能胜利归来。”
当时她怯生生的，不知道武汉是什么样子。
当时的武汉每天都在下雨。
她跟弟弟告别时说：“护士长带队，我跟着她没有问题。护士长参加过抗击非典，很有经验。她能保护我。”
弟弟流泪了：“你一定要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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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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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以后，她和曹猛在武汉举行了婚礼。
又过了十个多月，她产下一对双胞胎女儿，大的取名武汉，小的取名南昌。有人说，这象是男孩子名字，她说：家里需要一点男子气，孩子的爸爸就缺乏纯爷们气概。
人们把她和曹猛的爱情当成故事。她的弟弟逢人就说：抗击疫情的时候我担心她回不来，后来端午节虽然回来了，可是归根结底还是做了武汉人。
武汉大学的樱花转瞬即逝，但是春天常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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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注释：女主人公的学历是大专，她念书的学校以前是护士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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