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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父亲大学读的是林学院,毕业后就被分配到林场工作,起先从最基层的林区工人做起,整天穿梭在林子里,与各种各样的树打交道。他任劳任怨,谦虚好学,几年后就被提拔到了管理层。等我上中学后,他的工作地点也终于从山上调到了市里。
虽说国企是铁饭碗,但我的父辈在面对自己的工作时,往往有年轻人理解不了的无奈。国家的政策变了,企业的政策就得跟着变;企业的政策变了,员工上上下下的岗位也得跟着变化。就在我读大学时,父亲接到上级通知,他将离开待了这么多年的木材公司,回到他最初工作的那片林子里当一个小头头。
名义上是平调,但在外人眼中这无疑是个苦差事。先不说林场的工作环境更差,事务也更琐碎,在老家那样一座小城,每天要花费四十几分钟开车到郊外上班,就足以令人心烦意乱了。何况东北一年之中几乎有半年是冬天,雪天路滑,车辆极易发生意外,有那么两次,父亲的车胎在雪地上打了滑,差一点就翻到了路边的沟沟里。年轻时被调来调去也就算了,如今他五十来岁的年纪还要如此折腾,难免让家人心疼。然而父亲心态却平和得多:“好久没回去了,还挺想念的。那里空气清新,吃的也都是绿色食品。”
父亲负责的那片林区种植着大片白桦树,树木生得最繁盛的时候曾吸引了很多摄影爱好者前来采风。近十年,森林火灾和病虫害频繁,再加上林场疏于管理,乱砍乱伐现象严重,白桦树损失了不少,幸免下来的那些则疏落落、病恹恹的,到了秋冬整个小山头更显得没精打采,全然看不出往昔灿烂的金秋景象。父亲回到这里上班的第一天,就下定决心,要让这片林子重新焕发生机。
正好那两年国家大力推行退耕还林政策,补栽白桦的过程还算顺利,没多久一棵棵鲜嫩的小白桦就被种到了山上。但种林容易护林难,光是防火这一项,就让父亲操碎了心。东北春秋两季气候干燥,草木干枯,一丁点儿火星就足以酿成一片大火。偏偏林场附近的村子里,人们都迷信给故人烧纸这项传统,尽管随处挂着“放火烧山 牢底坐穿”的标语,一到清明节还是有很多人抱着纸钱偷偷跑到林子附近,生起一簇簇青烟。
在我的印象中,每逢清明前后,父亲的白发总是更多了一些,皱纹也变得更深了,嘴角长出大块的溃疡。有时好不容易能回家吃个晚饭,结果吃到一半就接到某处又发现了火情的电话,于是只好放下碗筷匆匆赶往现场。就这样操劳了几年,父亲的工作终于见到了成效,新种下的小树都成活了,原来就扎根于此的老树也越发茂密挺拔,等到秋天来临,小山终于不负众望地披上了一层绚丽的外衣。父亲置身于林中,抬头望着桦树黄灿灿的顶盖,秋天的阳光从树叶的缝隙中落下来,洒了他一脸金光。就在这时,他又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要把这儿改造成一个风景区,让家乡的人都知道这里有一片漂亮的白桦林。
修建景区的提案很快就被批准了,上头同意拨款,还派了专家来出谋划策。专家跟父亲说,修建园林可是个大工程,得先找专业的设计师帮忙设计一下,他正好认识一个园林设计团队,设计费不多,才两百万,之后的建材费再另做预算。两百万还不多?父亲惊得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专家把身子往父亲那边又凑了凑,压低了声音,好像要爆出什么压箱底的行业秘密似的:“不多不多。你知道XX林场吧,就那么一片破枫树林,一条栈道就报了几百万。咱们找的可是专业的园林设计,做得比他们好,花得比他们还少,领导高兴还来不及呢。”父亲放下茶杯,露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我们这儿可不比XX林场,这么多年了效益都不好,穷着呢。何况这两年管得严,办公室采购个烟灰缸都要查账。”他故意把“管得严”几个字咬得格外清晰。
送走专家后,父亲心里越想越气,那些钱最后都咋花的,谁还不心知肚明?两百万设计费,设计你大爷,老子亲自设计,一分钱都不用花。说干就干。父亲上网下载了一堆园林的高清图片,又去临市考察了几个公园,那段时间他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把这个小公园建起来。甚至连周末也顾不上休息,只要我妈一有空,他就开车载着我妈去白桦林,喋喋不休地跟她描绘他脑海中的宏伟蓝图。
毕竟不是设计师出身,也不懂画什么图纸,景区投入施工后,父亲仅靠口头向工人传达他想要呈现的效果,这自然产生了不少令人啼笑皆非的麻烦。听我妈在电话里讲,栈道尽头的那座小亭子,建了又拆,拆了又建,反复几次才终于弄成了他想要的样子。“施工那段时间他每天早出晚归,山上山下地跑好几趟,生怕哪个地方疏忽大意了。你爸爸,真是个很认真的人啊。”父亲的左脚几个月前才做了骨刺手术,走路久了脚后跟就会疼痛难耐,我想象着他跛着脚在山上走来走去的样子,心中泛起一阵酸楚。
终于,在第一片叶子变黄前,公园建成了。庆功会上,被问及哪天开业时,父亲连喝了几口酒,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全家福,仿佛自言自语道:“就9月29号吧,那天是我闺女的生日。”
就这样,我带着父亲热切的期待回家了。去往白桦林的路上,风景美如梵高的油画,天空湛蓝而高远,阳光空明而澄澈,天气好得仿佛做什么都是浪费。在蓝天的掩映下,公路将景色以黄金比例一分为二,我右手边是一片金灿灿的玉米地,左手边是层林尽染的连绵小山。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每每想到当时窗外流动的秋景,我心里就生发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微妙感受,那种感觉是热腾腾的,好像有什么液体在心里熬煮,它不会挥发,反而越熬越多,越熬越稠,最后那液体慢慢地流到喉咙处,甜丝丝的,但甜里又透着点酸苦味儿。直到后来又坐上返家的火车,我才蓦然明白,原来那种感觉,就叫做乡愁。
车在山脚下还没停稳,我就急匆匆下车,想一睹父亲的杰作。谁知穿过景区大门后,一堆不和谐的元素映入我的眼帘。大门正对着的,是一座硕大的圆形水池,九个小海豚在水池外围成一圈,细细的水流自小海豚嘴里喷到池中。目光再向左移,几头石雕大象立在草坪上,很多小孩子骑在象背上摆出剪刀手,等着家长为他们拍照留念。草坪的另一头,放了一个缩小版的荷兰风车,风车周围有躺椅和秋千供游人休息。
唉,到底还是应该找个专业的园林设计师啊。母亲似乎看出了我的失望,走到我身后柔声道:“有点土是不是?不过这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最好程度了,你别打击他啊。”好在只是景区入口有些不伦不类,往山上去的一路,除了必要的栈道、护栏和观景台,父亲并没有对白桦林做什么大刀阔斧的改建。浓郁的色彩在眼前渐次晕开,越往高处走,叶子的颜色就越暖。山下还是一片苍翠,等爬到山顶时,头顶的树叶已经全是红艳艳的了。川流不息的游人中,我发现了我那晒黑了的父亲,他裹着冲锋衣,拄着手杖,正站在瑟瑟秋风里和一个游客说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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