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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为《红楼梦》中的细节显示着人物的心理状态，因而就有利于达到因小见大、因微知著“于细微处见精神”的艺术效果。艺术创作中的“于细微处见精神”，是要通过典型化的细微的生活缝隙，透视人物丰富复杂的精神世界。曹雪芹正是对“家庭琐事，闺阁闲情”中的细微生活现象，进行了艺术上极为广泛的集中概括，才使小说中的艺术细节具有丰富深刻的内涵。这里不妨再看看书中两处赠帕细节。
87版《红楼梦》黛玉剧照
一处是“痴女儿遗帕惹相思”。是说宝玉房里丫头红玉手帕丢失，被她一见钟情的贾芸捡到，正好惹起红玉的美好相思。后来贾芸以归还手帕为名，乘机将自己的罗帕赠红玉。双方都暗暗接受了对方的罗帕，默契地建立了爱情关系。这里的罗帕，成为红玉贾芸盟定爱情关系的信物。作家通过红玉遗帕、找帕、受帕等生动细节，形象地描绘了这个贾府中的下层丫头追求爱情的热烈愿望和情窦初开的心底波澜。
87版《红楼梦》贾芸送帕子剧照
倘若说“痴女儿遗帕惹相思”，尚未彻底摆脱古小说、戏曲中对爱情细节描写的俗套，那么，第三十四回中对黛玉题帕的描写，则完全是新颖别致，独宝玉被打后，黛玉探望。宝黛经过“情中情因情感妹妹，错里错以错劝哥哥”之后，爱情得到了加深。宝玉惦念黛玉，命晴雯去看看，临时想起捎去两条手帕，成了晴雯去潇湘馆的差事，而引起了黛玉的思忖和重视。
电影版《红楼梦》黛玉、宝玉剧照
这里林黛玉体贴出手帕子的意思来，不觉神魂驰荡：宝玉这番苦心能领会我这番苦意，又令我可喜；我这番苦意，不知将来……一时方上床睡去，犹拿着那帕子思索，不在话下。这手帕，并非是宝玉私传，也并非是派丫头专送。而是在晴雯感到平白无故去无事，提议要“送件东西或是取件东西”的情况下，临时想起带去的，且是两条半新不旧的手帕子。当然，也并非说宝玉随意之中无意向。当晴雯道“奇”，怕惹恼黛玉时，宝玉笑道：“你放心，他自然知道。”
87版《红楼梦》黛玉剧照
事实上如宝玉所料，黛玉对“上好的”新帕并不为然，只有当得知是“家常旧的”时，才细心搜求，深悟其意。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无意之中却有意，这对于爱情日趋成熟的宝黛之间，是极自然真实的。一般琢磨不透宝黛爱情关系特点的读者，难免也会像晴雯一样道“奇”，送了手帕子回来还盘算一路，不解何意这也正是曹雪芹的艺术功力所在。而在黛玉眼中，怡红院特使晴雯，是以“二爷送手帕子来给姑娘”为使命的，这客观上又自然增加了两条帕子的分量。
87版《红楼梦》晴雯剧照
在宝黛爱情之间，几乎没有别的东西能像这半新不旧的两条手帕子能给黛玉这么大的触动和兴趣。黛玉收下这两条手帕子，犹如一石投入平静的湖面，顿时叩开了心灵的大门，激起了一层层感情的浪花：可喜一可悲一可笑一可惧一可愧，将黛玉在这一瞬间所变化着的复杂的心理状态和丰富的感情轨迹，全部精细地揭示了出来，给人以强烈的真实感。细心揣度黛玉这时的心境，由喜转悲生愧，是明显的，可笑可惧，可以说是潜意识地闪动。接着，在“五内沸然炙起”，余意绵缠”时，写下的三首题帕绝句，则是作家对黛玉心灵的进一步的深入探索，是这位坚定而热烈地追求美好爱情理想的纯真少女心灵的悲歌！倘若把黛玉题帕视为多情善感的闺阁女子的一般行为，是十分肤浅的。
87版《红楼梦》黛玉剧照
发生在宝黛爱情日趋成熟的情境中的赠帕题帕，又标志着宝黛爱情关系的一次飞跃，并且明显带有“喜中添悲”的特点。三首题诗，着重写一个“泪”字。如果说她在探望宝玉中，“两个眼睛肿的桃儿一般，满面泪光”，其“泪”，是为她的知己宝玉受苦而流；那么，这里题帕之“泪”，是为她热烈追求与知己宝玉的爱情理想而流。她神魂驰荡于热恋的情爱之中，似乎有点忘形，但掩饰不了她深沉多虑的复杂的内在心态绢帕的诗行中，闪现着“这一个”少女泪的优美形象。
87版《红楼梦》黛玉、宝玉剧照
可见，曹雪芹笔下的两条半新不旧的手帕子，包含有新鲜的丰富内涵。不仅进一步联结了宝黛爱情的发展，而且也点燃了晴雯质朴天真的特性；不仅描画了宝玉的聪颖洒脱，更渲染了黛玉的敏感多情；不仅揭示了黛玉饱尝现实爱情甜蜜的微妙心境，而且展示了她憧憬未来爱情痛苦的复杂心境——一句话，细致入微地透视了她的整个精神世界。如果曹雪芹不对这方面的生活细节作艺术上的集中和概括、挖掘和提炼，就不会写出这么凝重、深邃、优美的艺术细节。
87版《红楼梦》黛玉剧照
高鹗续书第九十七回中“林黛玉焚稿断痴情”，是承接了曹雪芹的题帕细节而派生出来的，也是出色的一笔。它能够使读者从艺术的联想中，深切地感受到黛玉在爱情悲剧中所表现出的纯洁坚强的性格。“焚稿”描写，虽然缺乏“题帕”描写的艺术功力，但由于抓住了人物具有代表性的典型动作，因而也能给读者留下深刻的印象。在描写爱情的才子佳人的作品中，青年男女之间以手帕作为私自传情结缘的信物，是老而又老的情节。然而，像《红楼梦》中绢帕成为黛玉题诗抒发心底情感，乃至成为宝黛爱情悲剧的点睛之笔，是罕见的。
再如，《红楼梦》中出现的通灵宝玉、金锁、金麒麟等物的细节，也是高度凝练的个性化产物。这些被视为封建姻缘的象征物，一旦成为贾宝玉、薛宝钗、史湘云等人物形象佩戴于胸前的饰品，自然赋有特定的丰富内涵，生动地体现着各人的观念、思想性格、地位身份等。冷酷现实中的“金玉良缘”与神仙境界中的“木石前盟”相对立，但一样导致悲剧结局。在宝钗眼中，金玉是连接着自己未来辉煌命运的命根子；而对于黛玉来说，金玉却像千斤鼎沉重地压在心头，乃至结为心病。可见小小物件直接关系到个人的命运，最终真正成为她（他）们“无穷血泪，皆向此中洒出”的悲剧命运的见证！
参考资料
《红楼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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