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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会》：五条人的看见《故事会》：五条人的看见
澎湃
百家号01 2416:41有个小开本杂志叫《故事会》，内容猎奇，三教九流的人物在里面出没。七情六欲一多，故事就很好看。这本杂志创造了一个不会再有的奇迹：读者面覆盖城镇和农村，当年作为上海小学生的我和工地讨生活的大叔看同样的故事消遣。《故事会》为城里人讲飘着牲畜味的农村故事，为农村人讲灯红酒绿的都市生活，脚步灵活两头沾，广告里勃动着想要紧扣时代的强烈欲望。
五条人乐队新专辑《故事会》封面
五条人把新专辑包装成新时代的“故事会”，和上一张《梦幻丽莎发廊》是同一个玩法。手机普及前，梦幻丽莎发廊里的人，枕边和厕所读物是什么？发廊和《故事会》一样，都是身量有限却肚量奇大的载体。它们吞吐人的故事，迷人处在于语言直白浅显，情节曲折利落，不批判，不煽情。人离开发廊，合上书，就天然地结束。意义不会被强加给它们，它们本身就是意义。
艺术家们容易在某个时刻被市井的简洁生猛吸引，学他们的歌，模仿他们讲话，描摹他们的形象，记录他们的故事。我在看老娘舅节目时也曾深有体会，住在厕所大小房子里的酱肝脸色离异中年，为一条被偷掉的牛仔裤暴怒，噼里啪啦发一筐比喻和俚语密度极高的牢骚。
要学他们，搞得不好，就很做作。
有一年在西南某贫困地，摩登天空应邀去办一个音乐节。除了正常登台，五条人还有一个特殊任务：在街头卖唱。背着背篓的当地老人在周围走动，旅行团大巴吐出来的游客直奔他们身后的古镇入口。围观者只有记者和工作人员，一群在自己创造的语境里拍照的人，与环境毫无关系。五条人旁边还有一位卖磁带的老兄，也是主办方安排空降，同样乏人问津。城里人对偏远地区的想象与现实已生出巨大隔阂，现在早就不是共读一本《故事会》的年代。
到晚上，五条人又被拉到音乐节现场继续卖艺。不明就里的保安来驱赶，艺术总监张晓舟激动地跑过来：看！这就是！那一瞬间或许他自己都忘了这是一出排练好的戏，五条人不做碟贩很久了。
镜头后退再后退，小城拔地而起于大兴基建的浪潮，入夜后江边的华丽步道无人如鬼域。真正荒诞的部分是凭空造出这个音乐节的钱潮。
当然五条人很务实，无论在哪里，唱歌总没错。他们做自己的东西时，幸而没有了这种强加的意义和虚伪的浪漫想象。
《故事会》专辑内附的歌词本
上一张专辑时，还有歌迷不太习惯他们普通话歌曲比例的增加。我也幼稚地揣测，过上衣食无忧艺术家生活的仁科和阿茂，要怎么讲那些人的故事才不会显得居高临下？
现在知道答案了: 看见他们就好。
文学化的视角多变，有几首离故事的主角距离近一点，几首远一点。有一两首的主角是“我”，“我”总在诉衷肠，和《广东姑娘》共享同一个内核。而“你”“他”“他们”始终游荡，从形如死人眼眶的烂尾楼里爬出来，淌过城市的浊流，一个接一个消失。
以上帝视角俯瞰时，城市还是那座城市，流动的血液却不再是车水马龙。如同阿尔兹海默症患者，歌里出现时间与空间混淆的症状。画幅的流速变快，色彩趋向饱和鲜明，声音被放大，乞丐披上羊皮袄变成匈奴王。《匈奴王》的歌词是这一征候的典型，“盗马贼牵走了骆驼/赶夜路的秀才撞见了鬼/猪飘上了大街/鱼游进屋里/祖屋已坍塌像一颗烂牙”。
再往时间的纵深里去，他们就像真正走街串巷的民间艺人，脑海里盘着一幅走过的地图。信手把地图上的小人儿一串，就成了《老鼠影》的群像图。五段歌里的人物没有任何关联，只是碰巧出现在同一首歌里。是人物之间似有若无地碰撞扬起的尘雾，“噗”，才美丽。
我喜欢五条人看见这些人时若无其事的态度，也喜欢他们看见了人，也看见比人更卑微的小动物们。数数很惊人，歌里出现的动物有骆驼、猪、鱼、蝙蝠、蚊子、马、鸽子、乌鸦、麻雀、天鹅、喜鹊、老鼠、蜻蜓、野狗……不像在乡村，动物为人所用；也不像城市里，动物或与人为敌，或投靠人类，亲如家人。
《故事会》专辑封底
《故事会》的动物都和人没什么关系。它们随随便便地出现在背景中，不背负隐喻的责任。脚步太匆忙的话，这些小生物与隐形无异。看见它们，就能看见梦幻丽莎发廊和故事会里的过客们。有它们，五条人的“看见”才显得真实。
当音乐能自己说话，唱的是海丰话或是普通话就不太要紧了。五条人的音乐风格已经成熟，念白和高亢的旋律拉开广阔空间，让湿润的电吉他从从容容一笔一笔画出旋律。鼓穿着拖鞋在南方的夜幕下跳舞，二胡摘下凄苦的古老面具，身轻如燕地加入众器乐的对话。
五条人的歌首首都能用脚打着节拍听。他们深谙民间艺人取悦观众的手法。唱戏说书都讲究个热闹，一人分饰几角，深情的时候要像凑近你唱情歌（哪怕你是个老婆婆），出戏入戏都要快。乐器是道具，插了效果器的电吉他负责放烟雾，手风琴做个过场，口琴渲染情绪，和声制造粉红色的梦幻泡泡，慰藉每一颗孤独之心。
仁科和阿茂的听阈很广。越是这样，克制住把音乐复杂化的冲动就越困难。他们一直未能像西方的民歌手们写下若干能反映集体心理的歌，但也没什么关系。因为听五条人完全可以不看歌本，不必进入他们用文本建构的空间。集体记忆就在他们扮演的三教九流中，在古早的音乐和更古老的口音里。
五条人乐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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