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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泉
写一个作家的故事，多数读者应该是期待的，有意思的是故事之中另有故事，这就更令人期待。《红楼梦》开篇正是如此，落魄书生贾雨村客居苏州葫芦庙，准备进京赶考，遇上了财主甄士隐的丫鬟娇杏，一度秋波暗送便埋下了无边风月。《七步镇》的主人公东声参加了一个学术会议，遇上了美女博士亦居，看来，故事即将展开。如果按照这个路数，可以想象这部小说也无非才子佳人的车震，不离奇，恐怕是要落俗。而陈继明却不然，车震只是诱饵，他可没那么简单让读者猜中其套路。东声在和居亦初识时同时，他又遇到了一个催眠大师，这就有意思了。小说情节急转直下，东声为自己的回忆症而头疼，于是，在催眠大师的引诱下，他竟然看到了自己的前世——一个土匪头子。看似又要穿越，如此看来，花开两朵，要各表一支了，此刻，读者已经和他签订了 " 契约 "（奥兹《故事开始了》），也就是说，读者必须跟他走了，爱情故事和穿越两条线并行不悖。
去哪里？" 契约 " 明确规定：回前世的故乡，也是现世的故乡。如此看来，陈继明难道要为他的故乡立传了？这就是七步镇，并存不悖还有一个海棠镇，像阴阳平衡一样出现了。而问题是东声回到七步镇，便头疼欲裂，百医难症；而回到不远处的海棠镇，他却完好如初。这个隐喻就有了意味，故乡对他意味着什么？这个巨大的隐喻潜伏下来了，令人着迷。
那么，作为一个土匪转世的作家，回到故乡干什么？
正如评论家谢有顺所说，故事套故事，并不新鲜（谢有顺《成为小说家》），《红楼梦》从贾雨村开始，并不意味着主人公就是贾雨村，而是由他的故事套出另外的故事。鲁迅的《阿 Q 正传》也是如此，先说某君仲昆的故事，然后再引出狂人的故事。《七步镇》中东声的故事套着他前世的故事，故乡旧事，关键在于所套的是一个什么情状的故事，这才是要害所在。
小说家首先是叙事艺术家。如果为了寻找前世，作家东声立即回到故乡，寻找考证前世之所为，怕是简单了。对，是简单了。风月呢？再讲一回，将故事再次推进，读者才可以乖乖跟他回到故乡；情人居亦应该在如故乡一般美好的现实土壤中和作家东声相爱才是。如此，小说无疑为读者展示了两条路径，一则是现实之爱，一则是前世之谜。两者都是诱饵。从小说内在逻辑来看，爱的迫不及待定然胜过故乡和前世。
风月故事讲到高潮，小说家的初步目的达成，至此，作家东声还乡。回到故乡，等于回到前世，也等于回到梦境，那个山头上高高的堡子，那个端坐在太师椅上杀人不眨眼的自己。仅仅如此，怕是太过于简单了。成为土匪，就是土匪的概念那么简单吗？非也。一个戴着墨镜的人在故乡流浪，是他回到故乡的原因吗？亦非也。
回到故乡，难免回到往事，其中，作家东声不得不面对三个前妻和一个旧爱，以此为佐料，加入居亦，他寻找前世之旅才算充满情趣不是？真正进入小说的紧要处，由此开始（文本一半处）。看，一个小说家就是如此艺术，他牵着读者的鼻子，这才放手，而读者一如中了魔怔一般，不得不跟他前行了。从父亲母亲，到前世的一切，一场考证正式开始。
从古老的堡子到人皮鼓，从老军人家属到旧情人，考证遍了，难道就应找到结果，直至结尾？亦非如此简单。这几乎是一趟失败的回乡，尽管至此读者已然明了：作家东声的前世是一个抗战英雄，他带领自己的一个团在中条山战役中拼死战斗，最终所剩无几，只好回到七步镇的李家堡子占山为王。这有意味吗？显然，答案并非全部。
主人公再次返回珠海，精神和肉体双重疲惫，一场噩梦般的病痛几乎让他丧生。此时，居亦来了。她是他的精神依祜一般，是她一直鼓励他找寻和写作。他必须如在梦境一般，重返故乡，找到他的前世，找到那场中条山的艰苦战役，找到全连牺牲，找到誓死捍卫的依据。
沈从文曾说，一个士兵，要么战死沙场，要么回到故乡。沈从文先生终其一生践行了这两种状态，非死即回。陈继明亦然，看来他要在这个小说中用两世来完成这个夙愿了。小说主人公东声说，小说的前世不在过去，在未来。那么《七步镇》的未来是什么？小说似乎把问题交给了读者。小说的主人公如此迷信无聊，这般辛苦曲折地找寻前世的自己，意味着什么呢？答案只有一个：他要在百般的迷失中找到自我，就像找到情人，找到自己未来一样，不能放弃，不言放弃。如此，一个人方从灵魂意义上回到了故乡，且无愧于精神故乡；而小说的真正出口和雄心亦应在此。
【来源：新快报·ZAKER广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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