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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杰伦可是有人专门写文学论文研究的 蔡徐坤有吗?

时间:2011-12-13

今天就把15年前发表的中二论文贴出来,用了各种理论来批判分析周杰伦现象

提示:本文共有 22633 个字,阅读大概需要 46 分钟。

今早看到一个热帖——

看到这个热帖,我感慨啊:不管我当年是不是周杰伦的粉丝,现在都是中老年人了。今天就把15年前发表的中二论文贴出来,用了各种理论来批判分析周杰伦现象

玩着玩着就玩出了一个帝国

——解读周杰伦现象与当下城市青少年经验世界

(作者:余亮 发表于《特区文学》2004年第6期)

“每天放学打完球回家第一件事打开电脑,杰伦中文网就是我的浏览器主页。可乐只喝百事,鞋子穿德而惠,手机我用Panasonic,还要入动感地带开通移动QQ,连跟妈妈上街买衣服我都吵着要买美特思邦威。从Jay的第一张专辑《Jay》到第二张专辑《范特西》,然后到《八度空间》、《叶惠美》最后到《七里香》,我都有买正版CD。你说我是不是一个标准的Jay迷?”“我听过周杰伦的音乐以后,就觉得其他歌手的东西都是垃圾。”“无与伦比,为杰沉伦(沦)!”——摘自网友言论

在华语流行乐坛,明星像走马灯一样变换,除了一堆名字和形象之外,他们大同小异,音乐路线几乎只有一条——情歌。正是在这个背景上,周杰伦异军突起,以他材质丰富的R&B音乐席卷乐坛。出道四年来,每张专辑正版销量均破百万。网络和电视上充斥着他的音乐作品以及歌迷制作的Flash动画。他受邀担当各种流行品牌代言人。美国《时代》杂志亚洲版将他作为封面人物。一本名为《谁是谁的周杰伦》的言情小说风靡中学校园,第一版征定量即达12万册!小说作者是中学女生,小说的主旨是:每个女孩都会找到一个属于自己的“周杰伦”。

对于大部分不是太年轻的人来说,周杰伦只是一个形象不甚健康,咬字很不清楚,喜爱杂耍的大孩子——这也是04年春节联欢晚会周杰伦演唱《龙拳》时留给他们的印象。然而对于大部分青少年(尤其是中学生和低年级大学生)而言,周杰伦是他们的大师、他们的神灵、他们的理想,他所创造的世界将会凝结成他们心中的历史。

人们常说周杰伦是个很会“玩音乐”的人(他的主要合作者方文山则是个很会“玩歌词”的人)。第一次接触周杰伦的音乐,你很难不感到新奇。仿佛是万花筒,各种可触摸元素拼贴在一起。乐曲方面,从二胡到爵士鼓,从钢琴到管风琴,各种音乐元素五花八门。歌词方面,从李小龙的双截棍到小学生的乒乓球,从巴比伦的石板书到旧上海的白墙黑瓦,各种空间及物品符号琳琅满目。歌者带领听者穿梭其间,天马行空。他的歌曲具有独一无二的感观性和物质性。周杰伦就好比电影《黑客帝国》里那个母体程序,用他感观化的音乐为臣民提供大量虚构的形象与想象。

周杰伦很“能玩”,“什么刀枪跟棍棒我都耍的有模有样。”他不仅音乐玩得溜,篮球、电玩、电影甚至“功夫”都玩得有模有样。这“能玩”二字也正是当下城市青少年(尤其男性)所崇尚的一大生活准则。我们常常可以听见他们互相之间诸如此类的赞许——“他篮球玩得好!”“他滑板玩得好!”“他游戏玩得好!”等等。玩就是玩,我以这句同义反复的句式恰恰表示出其内涵:玩是形式层面的行为,不必深究,不必太认真,只要像模像样,只要新奇快活就行。比如说:周杰伦玩音乐显然不同于贝多芬甚至是谭盾那样钻研音乐,他追求的是新奇。

歌坛之外,周杰伦出入各种城市消费空间,担当最流行最年轻化商品的广告代言人——百事可乐、M_zone、移动QQ、麦当劳、松下手机、德尔惠鞋、美特斯邦威服饰……在广告里他或者打篮球,或者练“功夫”,同样极尽戏耍之能事。与虚构的音乐世界相比,可乐、手机、汉堡、衣饰都是真实物件,然而它们又是作为某种生活意识的载体——百事可乐就是“渴望无限”,麦当劳就是“我就喜欢”,动感地带就是“我的地盘听我的”,美特斯邦威就是“不走寻常路”,……当周杰伦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在歌迷的脑子里,这些口号就被信以为真。他们对于周杰伦的迷恋也将惠及这些商品。

德尔惠鞋业广告,德尔惠已在2018年破产

周杰伦是一面巨大的多棱镜,既反射又构筑着臣民们的生活图景与经验世界。百万崇拜者跟着他一起“哼哼哈嘿”,戏耍狂欢。可是就这么玩着玩着,一个帝国悄悄地建立起来了,并且获得越来越大的统治范围。周杰伦与他所代表的一切,便是当代青少年的“帝国”。这个“帝国”恰似电影《黑客帝国》里那个帝国,有它的中心主体,有它的一整套完备的形象、结构和价值。

一.解读《龙拳》

就让我们以对《龙拳》这首歌的解读作为开启这个帝国大门的钥匙。“龙拳”,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符号。“龙”代表中华民族、古老神话。“拳”代表功夫,暗示强大。然而中国功夫里并没有叫作“龙拳”的种类。两个字拼在一起,将各自的意思凑在一块,便成为一种象征符号。它还会让人联想起日本动画片《七龙珠》或者《圣斗士》里的武术花样(比如紫龙的“庐山升龙霸”)。曲式并不复杂,Hip-Hop风格,一路去声,节奏强劲,传统中国大鼓与现代电子音乐交织混杂。我们来看最基础的文本层面——歌词。

第一段:

“以敦煌为圆心的东北东,这民族的海岸线像一支弓,那长城像五千年来待射的梦,我用手臂拉开整个土地的重。蒙古高原南下的风,写些什么内容,汉字到底懂不懂,一样肤色和面孔。”

与以往张明敏的《中国心》或者高枫的《大中国》比较,这段内容并无不同,借助于对山河的歌颂来激励民族自尊心,只是更具有空间上的视觉感。具有民族励志歌曲的模样,这正是04年春节晚会选中它的原因。不过请注意,在这段歌词中,一个“我”已经开始活动了。

下一段:

“跨越黄河向东,登上泰山顶峰,我向西,引北风,晒成一身古铜。渴望血脉相通,无限个千万弟兄。我把天地拆封,将长江水掏空,人在古老河床蜕变中。”

与《中国心》的不同之处出现了——一个雄性的“我”的形象跃居山河之上,立刻把风景变成了“我”的背景,而风景在以往那些歌曲中一直都是主角。我们不能简单地把这个“我”理解成民族精神的化身,且看最后一段——

“我右拳打开了天,化身为龙!把山河重新移动,填平裂缝。将东方的日出调整了时空,回到洪荒,去支配,去操纵!我右拳打开了天,化身为龙!那大地心脏汹涌不安跳动,全世界的表情只剩下一种,等待英雄,我就是那条龙!”

这个“我”开始尽情宣泄意志与力量。去支配,去操纵,“我”之外的一切只是舞台,全世界都在为“我”翘首以待,而前段中的“无限个千万弟兄”原来不过是给自己当观众而已。当然这一切都只是做为幻想。

现在可以这样说,山河原本就是做为情境而不是风景出现。所谓情境就是孕育着事件的环境——在这首歌里就是类似于“盘古开天地”的情境。前面说过这首词极具视觉感,我们仿佛可以看见一个“英雄”顶天立地,叱咤风云。然而这只是第一层的视觉内容。在歌词之外,整个作品的视觉内容具有多层结构:最直接的层面是MTV。MTV的视觉形象与歌词所能引起的视觉联想基本符合,但是里面有大量动画形象——周杰伦在天地间与一个怪兽搏斗,形象酷似日本动画片或者电脑游戏里的角色。第三层面是专为百事可乐拍摄的MTV。场景是一个有几分古味的“龙武馆”。周杰伦在数百师兄弟面前与一个魔王决战。

值得注意的两点是:1、周杰伦的发型、怒吼的样子以及模仿截拳道的套路,颇有几分形似李小龙;2、那个日式卡通形象的魔王被击倒后,一面白旗倒在地上,白旗中间有一个圆形百事商标,然而看上去更像是太阳。倒下的好像是一面太阳旗,这会在中国fans心中产生怎样激动人心的暗示不言而喻。第四层面是《龙拳》百事版MTV拍摄花絮的视频,在网络上流传。其中有周杰伦吊钢丝玩特技的内容。据介绍,拍摄这个MTV时,周杰伦的遗传性僵直脊椎炎又犯了,但他硬撑着完成拍摄。

最有意思的是第五层面——网友用Flash为《龙拳》制作的动画MTV,有多个版本。这可以看作一种互动,是《龙拳》经过歌迷反射之后产生的形象。最流行的一个版本制作技术高超,清晰流畅富有动感。内容是对歌曲的图解。然而从中可以发现这样一些有趣的地方:从头到尾只有一个角色在表演——一个肌肉发达体形健美类似李小龙的功夫小子在那里气壮山河;当最后唱到“我就是那条龙”时,功夫小子变成了一个戴着墨镜、穿着时髦、装腔作势的现代帅哥。有一个画面反复快速闪现,是一张太极图,但上面写着几个字“宇宙最帅诸××”,这个诸××就是该动画作者的名字。歌词里的那个“我”到了这里干脆是毫不掩饰地进行自我崇拜了。我们可以看出,这首歌词具有某种召唤结构,它提供了一个情境,允许每个歌迷把歌中的主角替换成自己以进行自我想象。

对《龙拳》的细读告一段落。从中我们可以读出这样一些关键词:视觉;情境;拼贴;游戏;自恋;渴望强力;消费;怀旧(或怀古)……下面我们就以这些词汇为纲来展开对于这个帝国的详细解读。

二.视觉的自觉王国

上面我们已经详细分析了一部周杰伦作品的视觉结构。当代生活的视觉化已经是一个无需赘言的文化特征。任何歌手都会重视MTV的力量,周杰伦也不例外。

然而与众不同的是,周杰伦与他的合作者是完全自觉地利用视觉力量,使其渗透作品的每一层面。不用再等待MTV的视觉诠释,其音乐本身就已完全感观化——乐曲是可触摸的,风格化极强;方文山的歌词更是充满可触摸的物象,其中最主要者便是影像符号。试以《忍者》歌词为例:

“居酒屋里的小神龛,离铺满鹅卵石的玄关,差不多一米宽的信仰,我坐着喝味噌汤,在旁观看庭园假山。京都的夜晚,有一种榻榻米的稻香叫做禅,那里神社许愿闪过一个画面,这里忍者蒙着脸在角落吹暗箭,心里幕府又重现从前老东京那条山手线,像一出怀旧的默片……いちにさんし,樱花落满地有一种神秘凝结了空气,いちにさんし,黑夜里偷袭去攻击烟雾当武器,いちにさんし,忍者的物语要切断过去忠心是唯一……”

酒屋、神龛、假山、榻榻米、樱花、暗箭……视觉以符号的形式凸现,其中日语则具有符号本身的形象感——表示“日本味”。比起其它作词者,方文山是充分有意识地使用视觉符号进行创作——拼贴形象,制造惊奇。在他的个人主页上有这样一段话:“方文山坦承,E世代人习惯图像思考,当他需要了解年轻人现在最‘哈’什么样的‘图像元素’时,他会到网上的BBS站、聊天室观察。他和周杰伦的合作就是这样:爱打电玩、本身就习惯图像式思考的周杰伦,在写歌时,会先定好一首歌的‘氛围’;例如‘威廉古堡’这首歌,当初周杰伦在歌谱上写下‘吸血鬼’,方文山再去上网找资料,把一些他们认为E世代会觉得很‘屌’的视觉元素组合起来。”很明显,视觉在他们手中已不仅仅是手段,而是直接做为目的——视觉就是意义!

视觉不再只是 “生动形象”的同义词,视觉就是本质。在周杰伦的歌中多次出现“电影提示”,比如以上歌词中“像一出怀旧的默片”。这恰恰道出了当下青年的某些生活经验特征。比起上一代人,他们是彻底的影像消费一代。他们生存于其中的影像世界是影视、网络和游戏的三位一体。无数个青少年宣称他们讨厌文字而只喜欢动漫电影;在大学生的书架上,成叠的光盘代替了书本;周杰伦,这个79年出生的大孩子亦如此。方文山虽然是60年代生人,也坦言自己一直酷爱电影,最早的梦想是做剧作家,还参加过两次剧本写作培训班。

对于这种影像生存方式,我想讨论一番语言与图像的关系“倒转”问题:一般而言,对于一个年纪超过25岁的人来说,他的童年世界往往更多地先决于语言——无论是阅读还是听故事,都以语言为媒,在语言的基础上产生属于自己的想象,然后才看到影像作品。例如先听了西游记的故事,以后才看到同名电视剧。然而在当代,这个关系发生了倒转。不仅影像作品数量大大超过文字作品,而且几乎所有文字名著都被改编成电影、动画甚至游戏(现在连“梁祝”都被拍成动画片了)。当下青少年接触作品的方式从一开始就是图像,然后才可能是文字。

影像所塑造的形象对所有人是同一的,因而具有垄断性。比如好莱坞动画片《花木兰》,其中的花木兰完全是美国人对于中国人的刻板印象(小眼睛平鼻子,以美籍华人影星刘裕玲为模型)与美国文化精神(个性解放)的混合物,可是这个形象将就此成为青少年心中的单一的花木兰。当他们再回到文字的时候,这文字便失去原初的丰富意义,仅仅做为指示那个影视形象的符号。

就《忍者》这首歌来说,有人评论其电子化的音乐就像是一出日本电子游戏。我不仅同意这一点,而且认为其整首歌的意境都很像是某些日本街机游戏,比如《侍魂》。所以,这首歌的文字符号并不指向真实的古代日本,而只是指向一个游戏或者一些关于日本的想象性影像。影像既成为经验的第一来源,也成为记忆的主要构件。

周杰伦的歌里罗列着物品与形象的影像,例如《斗牛》里的篮球——这个经由日本漫画《灌篮高手》染色之后的篮球,《三年二班》里的乒乓——这个负载着中国人太多情感的乒乓、童年记忆里的乒乒乓乓,《双截棍》里的双截棍——这个舞着双截棍的影子永远是李小龙,《半兽人》里的半兽人领袖——这个经典游戏《魔兽争霸》里的英雄,《威廉古堡》里的女巫和吸血鬼——这个对《哈里波特》等一切西方奇幻作品的暗示……这一切都将成为这一代青少年记忆里的路标。

当影像成为消费的中心,当“看”成为体验世界的主要方式,影像本身的重要性就超过影像所要代表的东西。比如:年轻观众在称赞一部电影时往往用这么一句话“这部片子做得不错。”这个“做”指的是电脑特效处理,尤指视觉特效——是否逼真刺激?是否新奇壮观?在这个意义上,《黑客帝国》是好的,《指环王》是好的,《特洛伊》是好的……好莱坞大片都是好的。他们不一定能看懂《黑客帝国》的哲学意义,但这不会妨碍他们为其视觉效果赞叹不已。叙事与意义不再是被重视的东西,感观效果本身就是意义!

三.风景与情境

当“看”成为经验的主要来源,当视觉经验代替阅读经验与实践经验,当视觉符号成为构筑观念世界的主要原料,世界即变成了风景画(包含自然风景与文化风景)。主体不再通过实际体验,而是通过各种“看”(电视,电脑,图片)来接触世界。周杰伦更让文字也变成“看”的工具。略举几例如下:《印地安老斑鸠》——“沙漠之中怎么会有泥鳅,话说完飞过一只海鸥。……印地安斑鸠会学人开口,仙人掌怕羞蜥蝪横著走,这里什么奇怪的事都有,包括像猫的狗。”想象中的印第安奇观;《布拉格广场》——“琴键上,透着光,彩绘的玻璃窗,装饰着歌特式教堂……我就站在布拉格黄昏的广场,在许愿池投下了希望,那群白鸽背对着夕阳,那画面太美我不敢看。”想象中的波希米亚风光。

《爱在西元前》——“古巴比伦王制定了汉莫拉比法典,刻在黑色的玄武岩,迄今已3700多年……我给你的爱写在西元前,深埋在米索不达米亚平原,用锲形文字刻下了永远,那已风化千年的誓言。”把历史也变成风景。

……

“看风景”是当代大众文化生活的主要内容,现代旅游是其实现形式之一。现在,周杰伦干脆把“旅游”搬进了他的歌里——无数风景在歌中飞舞。然而在实际旅游中,风景毕竟还是作为实物存在,可在他的歌里,风景只是一种符号,一种类型化的提示,实物并不存在。主体(听众)依靠对于符号的幻想就可以满足“看”的欲望。

以往流行歌曲里当然也有风景,但是意义不同。试以老情歌《绿岛小夜曲》(罗大佑曲,许常德词)为例:“这绿岛像一只船,在月夜里摇呀摇,姑娘呀你也在我的心海里飘呀飘。让我的歌声随那微风,吹开了你的窗帘,让我钟情随那流水,不断地向你倾诉。椰子树的长影,淹不住我的情谊,明媚的月光,更照亮了我的心,这绿岛的夜已是这样沉静,姑娘呀你为什么还是默默无语。”绿岛、流水、椰树、月光……这些也是风景,但这些风景是作为情绪的意象存在,情景交融,情绪是第一位的。风景来源也是南国实景,不是单纯想像。而在《忍者》里并没有什么感情,只有一种情绪调调。那些来自武侠小说和电子游戏的关于日本的视觉符号被拼贴在一起,构成一幅想象中的古日本风景画(忍者本身也是一道风景)。它看上去“很好玩”、“很够味”,这就足够了,至于涉及多少日本文化的实质,这不是他们要关心的。

日本学者柄谷行人在《日本现代文学的起源》一书里论及“风景的发现”。他告诉我们,某类风景总是相对于某个时代某类人群才存在,也就是说,在不同时代不同类型的人眼里,风景是不一样的。比如:在中国古代,年年决堤的黄河往往是百姓眼中灾难的化身,然而到了民族解放时期,黄河就成了国人心中代表祖国的壮丽风景。柄谷行人认为风景的实质就是崇高。我们据此来分析,在张明敏的歌曲里,风景(长江长城黄山黄河)就可以视作崇高,呼应着中国人的民族自尊。到了周杰伦这里,这种风景的实质不再是“崇高”而是“惊奇”。

比之千篇一律的情歌,周杰伦的歌曲的确给青少年带来许多新异的东西。那么这种以符号面孔出现的“惊奇”又对应着怎样一种时代和人生呢?我们可以想到,制造“惊奇”正是如今这个消费社会的一大特征。“惊奇”正是商品吸引消费者的主要手段——层出不穷的新商品总是依赖“新奇”彰显自己,广告是其主要渠道。在广告中,商品常常借符号化的风景表现自己(比如伊力牛奶广告诉求于草原风光等等)。周杰伦音乐的视觉结构恰似五分钟电视广告的结构——并置的、片断的风景符号。同时,符号化的风景是想像出来的,与现实无关,又恰恰表征出这个虚拟化、功利化时代封闭孤僻的主体。而学生一代正在被日渐塑造成这样的主体。

对于这个孤僻的主体,提供给他的可以突破单调生活的方式并不多,主要就是想像。“看风景”是为了满足对于“丰富“的渴望,但主体更希望能融入风景之中,成为那个空间的主角,哪怕以想像的方式。周杰伦歌曲的出众之处正在于体现了这一点——其影像超越“风景”层面,成为蕴藏着事件从而召唤听众参予的具体“情境”。

他歌中的风景都是情境化的,比如黑夜的古堡,铿锵的武馆,激烈的战场……在这些场景当中孕育着某些事件,然而并无清楚线索,只有一些纷乱的元素由听者自己去想象。我们来看《威廉古堡》的歌词:

“藤蔓植物爬满了伯爵的坟墓,古堡里一片荒芜长满杂草的泥土,不会骑扫把的胖女巫用拉丁文念咒语啦啦呜,她养的黑猫笑起来像哭啦啦啦呜,用水晶球替人占卜,她说下午三点阳光射进教堂的角度,能知道你前世是狼人还是蝙蝠,古堡主人威廉二世满脸的落腮胡,习惯在吸完血后开始打呼,管家是一只会说法语举止优雅的猪,吸血前会念约翰福音做为弥补,拥有一双蓝色眼睛的凯萨琳公主,专吃有ab血型的公老鼠……”

这是一个奇幻情境,已经有各种奇幻故事(比如哈利波特的故事)在这个情境中发生过了,而现在面对吸血伯爵的人就是你——听众!

情境就是一个抽离了事件主角的故事环境。它是一个既有的故事在剔除掉主角之后所剩下的一切(比如故事《哈利波特》除掉哈利波特之外的一切),包含除了主角之外所有其它元素(时间、场景、氛围、其它人物……)。这就好比电脑游戏,在玩家开始游戏之前,游戏作品只是一个环境,情节或事件都已经预设好,然而要等玩家来实现这些事件从而完成这个游戏。比如根据电影《哈利波特》改编的冒险游戏《哈里波特》,其内容就是暂时抽离掉哈里波特之外的一切,而主角哈里波特则等待玩家来扮演。然而被抽离的主角的影子仍在,他所实现过的那个故事的影子仍在,暗示着眼下的故事应该怎样发生——对已经发生事件的模仿。在游戏《哈里波特》中,玩家只能是去亲历哈里波特的故事。情境就是一个等待完成的结构,故事已经预定,主角虚位以待,只等你就位来完成。情境就是一个趋势,你的到来将导致这个趋势被实现。

周杰伦歌中充满情境,时刻准备着构造主体(主角)。听众一旦站到它面前,就会被它俘获,成为那个预设的‘主体’,演绎那预设好的故事-意义。这个“故事-意义“是类型化的”故事-意义“,对应于已有的类型化电影或文学——奇幻、武侠、言情、战争……

再举歌曲《双刀》为例。在西北民歌与电子hip-hop混杂的乐声中,歌者唱道:

“透过镜头重新剪接历史给人的想像,八厘米纪录片的桥段隔著距离欣赏。正邪对立的两方,我握紧拳头开始习惯以牙还牙的手段。风盘旋,烟雾弥漫,我虔诚点的香在祈祷著平安。从天台向下俯瞰暴力在原地打转,上一代解决的答案是微笑不抵抗。被雨淋湿的唐装那股叹息很东方,我看不惯尊严受伤家族如此不堪。风缓缓绕过武馆正上方的月亮那颜色中国黄。恐惧来自退让,双刀的正前方我杀气不转弯……”

这首歌实际上也是提供了一个李小龙电影的情境,包含武术、唐人、凶暴的外国人等等这些元素,而即将上演的是一出中华武术为国争光的老戏。虽然李小龙的时代早已过去,然而青少年总是在想象中渴望回到那个情境去重演,依靠痛揍一个敌人来张扬自己。“主体-位置“已经预设好,周杰伦第一个走上此位置玩了一回真人角色扮演游戏——主演长达14分钟的《双刀》电影版MTV。故事平淡无奇:纽约唐人街,几个黑社会洋人绑架了周杰伦的弟弟。周杰伦身穿黑色皮风衣,挥舞双刀杀入酒吧,经过一番激烈搏杀(影片在功夫造型上做足视觉效果),救出弟弟。周杰伦的表演只是一个示范,任何观众都可以在想象中走上这个位置,成为该情境的主角。

学者们常讨论这样一个话题:意识形态是如何召唤并控制我们的?结合对于周杰伦的分析和当下消费社会的现实,我现在可以说,“情境化”正是意识形态召唤个体的方式之一。意识形态通过情境来塑造我们的想象,召唤我们自动就位。这个流程大致是:

第一步:预设故事并反复渲染——比如当代那些没完没了的致富传奇、成功经历、言情故事、偶像剧。

第二步:抽离主体(主角),剩下情境——比如电视上各种主持人选拔大赛、歌手选拔大赛等等就是虚位以待的情境,它们在向无数个梦想家招手:“来吧,你的传奇就将从这里开始!”。

第三步:主体(主角)就位并体验故事——对于主持人选拔大赛来说,参赛便是就位。更多的主体是在自己的想像中就位——比如电视机前观看选拔大赛的观众,他认同这情境,甚至想:“有一天我也要参加大赛!”或者“下次叫我儿子也去参加大赛!”。

情境就是这样通过示范,以现实或想像的方式被置入我们的脑中。当我们认同这情境,就进而入境——进入角色,从而接受这一切,成为意识形态(当下尤指消费意识形态)的俘虏。

情境在向所有人招手:进来吧,你可以成为主角!

四.游戏与Cosplay

当主角在情境中就位,游戏就开始了。这里的“游戏”即指:主体在虚拟的情境中投入角色。这也正是所有电脑游戏的结构。电脑游戏为渴望非凡体验的主体提供了一种虚拟却又逼真的方式。主体终于可以放纵他的愿望了,只要坐在显示器面前,就可以扮演一个侠客、指挥一只军队或者经营一个国家……成为想成为的任何一个角色。(但是我们不要忘记,这个角色以及他遇到的一切事件都是游戏脚本预设好的)。

数码技术越来越高,游戏世界也越来越逼真。“逼真”这个词本身就意味着对于真实的侵蚀——玩家宁可在这个虚幻世界里乐此不彼,哪怕废寝忘食骨瘦形销也再所不辞。鸦片般的魔力使得游戏在很长时间内被主流价值视作洪水猛兽,然而一旦它的利润潜力被发现,风向又转向另一个极端。国家体育总局将电子竞技设为正式比赛项目、中央五套设置电子竞技栏目、社会上各种游戏竞技活动如火如荼、上海盛大游戏公司(一度是网络游戏《传奇》的运营商)邀前微软中国区总裁加盟、每个月都有大量新游戏上市、游戏公司纠尽脑汁要把一切故事都改编成游戏……一种“一切皆可游戏”、“无处不是游戏”的氛围在空气中传播着。

这副“波澜壮阔”的游戏图景就反射在周杰伦的歌里。他的许多歌曲不如说就是一出出游戏的翻版,他在歌声中扮演成一个个不平凡的角色大耍特耍:《双刀》里的唐装武士,《龙拳》里的龙战士,《三年二班》里的乒乓英雄……最直接昭示这种关系的是歌曲《半兽人》。这正是全球著名pc游戏《魔兽争霸三》中文版的主题歌。在号角声中,歌者化作半兽人一本正经地呼号着“让我们半兽人的灵魂翻滚,收起残忍,回忆兽化的过程,让我们半兽人的眼神单纯,而非贪婪着永恒只对暴力忠诚……”可以说,这种感觉与在游戏中指挥半兽人冒险的感觉本质上是相同的。请注意“哼哼哈嘿”这句歌词,它在《双截棍》与《半兽人》中都反复出现,实际上正表达了一种处于玩耍状态下的迷醉感觉。歌曲《最后的战役》与游戏的关系更为微妙。在一阵枪林弹雨的音效之后,他唱道“机枪扫射声中我们寻找遮蔽的战壕,儿时沙雕的城堡毁坏了重新盖就好,可是你那件染血布满弹孔的军外套,却就连祷告手都举不好……”这场从天而降的战火,这段如此激烈的战役,究竟说的是哪一场战争呢?如果你这么问就错了。这场战役并没有什么文本外的所指,它是一个封闭而自足的世界——每个男孩都会幻想过上战场拼杀,而这首歌就只是通过演唱来演绎那个幻想而已。歌词里,枪林弹雨的情境与沙雕城堡的童年回忆交替出现,甚至“在硝烟中想起冰棒汽水的味道”,最后战友终于“慢慢睡去我摇不醒你,泪水在战壕里决了堤。”这里描绘的绝不是什么真正的战场,倒不如说是一场“CS”游戏的电影版,比之游戏则加入了故事化情绪。在这个意义上,这首歌可以看作一种游戏衍生作品,就像游戏文学一样——玩家根据游戏中的体验发挥想象写出小说。于此我们看到了虚拟世界的经验是如何循环自足的。在游戏中,玩家主体只是虚拟世界的一面镜子,想像性的经验在主体内部反射、繁殖。

游戏与实际生活已经渐渐交融:游戏成为一种职业,许多少年立志做一名职业玩家,通过竞技获取奖金生活;游戏中的荣誉延伸至现实,比如参加“游戏奥运会(WCG)”的选手被赋予民族英雄色彩;游戏中的虚拟物品进入现实市场,通过买卖虚拟装备获利也已经成为一种职业。游戏已经成为现实生活的一个重要结构。

周杰伦做为更宽泛意义上的游戏高手——玩音乐、玩功夫,玩战争,玩奇幻……把“会玩”的特点发挥得淋漓尽致,他的事业就建立在“玩”的基础上。这也正是他的魅力所在,因为无数青少年都渴望通过娱乐而不是工作来过好日子,而他以自身为榜样向大家昭示:“玩”确实可以是一种生存方式。

行文至此我们也可以进一步理解“玩”这个词。它已不仅仅是一种娱乐,也意味着一种抛开了责任与压力的生产方式——玩可以是一种职业。

电脑游戏给了主体一个虚拟身份。然而,当主体希望虚拟身份能够进一步“越轨”——延伸到现实中来,直接以那个虚拟形象出现在现实的大众面前,Cosplay就诞生了。Cosplay是英文costume(道具)和play(玩)的缩写,即“动漫真人秀”或“角色扮演”。就是指借助服饰和道具,把自己打扮成游戏或动漫中的人物,摆出姿态拍照或表演。这种活动起源于日本,动漫爱好者根据自己喜爱的漫画原型制作服饰和道具,再用油彩化妆,让原本只存在于虚幻世界的人物出现在真实世界里。

可见,在这种活动中,真人干脆把自己变成了一个视觉符号,用以指代那个虚拟人物。在这种比赛中,玩家总是以团队的形式出现,集体装扮成某一部动漫游戏作品中的角色,其中女性玩家远多于男性。比赛的主要评分标准就是装扮得相似程度。在04年5月东华大学举行的一次Cosplay活动中,一群年轻人甚至耗资上万元,把自己打扮成动画片《圣斗士》中十二个身披金甲、美轮美奂的黄金战士。在我看来,周杰伦就是个超级Cosplay玩家,他每演出一次MTV都是一次Cosplay。他在影片中化身为不同形象——忍者、战士、运动明星……没有哪个Cosplay玩家有他那么雄厚的财力。唱片公司干脆为他拍摄电影版MTV,比如《最后的战役》。在这个MTV中,周杰伦身穿迷彩手持步枪浴血奋战,与战友情人生离死别,这可比玩游戏还要过瘾。在八月发行的最新专辑的MTV中,他又装扮起三国儒将来。即使在演唱会的舞台上,他也装扮成各种形象,于是站在歌迷面前的周杰伦便不在是原本那个周杰伦,在这副躯体上叠加了许多代表其他身份的影像,从而合成一个想象出来的无比“酷”的Jay。

前面我已经谈过周杰伦歌曲的召唤性。这里我可以更具体地说,他的歌曲具有供歌迷通过想象进行Cosplay的结构。他的音乐世界就像一面多棱镜,镜子中预设了大量情境。站在镜前的个体——无论周杰伦自己还是歌迷——很乐意把自己的影像投射进去,与镜中情境融为一体,个体便通过这个虚像近似地成为那情境的主体。这便是他的歌曲魅力之一。

Cosplay的核心是虚像,一切都围绕它展开。当观众说:“他们扮得像极了黄金战士!”的时候,针对的是虚像(黄金战士)而非针对装扮者自身(有几个扮演者腰都挺不直)。装扮者的自我已经被遮蔽,被虚置。但是这个自我并不重要,扮演者很情愿忘了它。当然,这张脸还是自己的,用来标识个体自己。看见自己因为装扮变得漂亮了,个体(尤其是女性玩家)因为这个漂亮的虚像而无比喜悦。

这里,我们可以看到一种我姑且称之为“拉康倒转”的现象——拉康的“镜子阶段”理论认为,主体通过镜子里的虚像确证自我,也就是说,虚像是确证主体的手段,然而在这里,在cosplay中,要确证的目标却正是虚像本身!虚像才是目的,主体自身却沦为手段。我们可以说个体成了镜子,用来映射出那个动漫作品中的虚拟世界。“今天,整个制度都在不确定性中摇摆,一切现实都被符号模拟的超现实所吞噬。如今控制社会生活的不再是现实原则,而是模拟原则。目的性已经消失,我们的现在是由种种模型塑造出来的。”这段话出自鲍德里亚的名著《仿像与模拟》,而这本书又出现在电影《黑客帝国》的第一集里(尼奥用来装光盘的那本掏空的书)。鲍德里亚的理论不仅预言了黑客帝国,也预言了周杰伦所代表的帝国!

五.个性神话

整个二三部分实际上都涉及到个体如何建构自我的问题。现在让我们回到周杰伦本身来探讨这个问题。在对于《龙拳》的细读中,我们提到周杰伦有遗传性僵直脊椎炎。04年央视《艺术人生》栏目做了一档以“英雄”为主题的节目,其中有一段对周杰伦的采访。周说,自己的病是遗传的,治不好,只能靠吃药和运动缓解,为了歌迷,即使发病也要坚持演唱。多么感人的话啊。不过比之他的话来,更引起我注意的是他当时那副模样——近乎蜷缩地蹲坐在地上,无精打采,一点不似MTV上生龙活虎。就身体来说,周杰伦不是强者。他喜爱运动,但这要看作一种补偿心理的作用。他耍篮球虽然有模有样,但还远远不是一个运动员。在春节晚会上演唱《龙拳》时他翻了一个空心跟头,可是缩着背,形态委琐。

就心理来说,周杰伦生活于单亲家庭(他母亲的名字“叶惠美”被用作他的音乐专辑名称而广为人知,然而我们极少听说他父亲)。由此我们可以猜测在他童年记忆里会有怎样的阴影。据报道,他在拍摄广告的时候表现出恐高怕水以及幽闭恐惧等暗疾。我们可以推断,童年的他像所有弱小的男孩一样,在内心深处渴望强大。

弱小男孩形象在他的MTV里并不少见,比如《三年二班》里被同学欺负的男孩,《爸我回来了》中家庭暴力阴影下的孩子,《双刀》里被绑架的弟弟,《米兰的小铁匠》里得不到想要东西的小铁匠……然而周杰伦在歌曲中的形象总是异常强大。他顶天立地,排山倒海,横扫千军……在《斗牛》里更是唱道:“我想揍你已经很久别想走,说你眼睛看着我别发抖,你给我抬起头,有话去对医药箱说别怪我!”这个强大的形象恰恰是他心底渴望的那个形象,而并不是真实的自己。不过我要说,周杰伦并不是在欺骗歌迷,他只是在用幻想和表演来超越自我,使自己感觉强大。这个虚幻的形象也成功地被歌迷们所接受。

歌迷对周杰伦性格的评价主要有这样一些:酷!运动精神的化身!有个性!……其实就是一点。总之,他会玩会耍酷,会异想天开别出心裁,这就是他的个性。他出演的所有广告述说的也都是这一点——“我的地盘听我的”、“新奇、时尚,有特权”(动感地带)、“不走寻常路”(美特斯邦威)、“我的个性”(德尔惠)……这一切共同交织成一场关于周杰伦个性的神话。他就是个性之神,就是青少年人格的偶像。

我要说,这个“个性”只是当代的一个神话而已,而这些广告恰好暴露出这个神话的本质。动感地带广告与德尔惠广告有一个极其相似之处。在动感地带广告系列之一中,周杰伦一番天马行空之后,一伸大拇指,拇指上享着一个SIM卡,口里说这就是动感人的标志。在德尔惠运动鞋广告中,周杰伦与一个老者比赛书法。他一番笔走龙蛇之后,抓起一只运动鞋,往印泥上一沾,手起鞋落,把鞋印敲在纸上,然后对着观众夸耀道:“我的个性,德尔惠!”这是两个多么相似的隐喻——所有人都打上了相同的商品印记,口中却高呼个性;所有人都成为某一商品的臣服者,却高呼自由。这恰是当代个性神话的悖论。

商品具有品牌、花色、质地的不同,这只是物质与符号的不同,商家却将此说成精神个性。只要花样不同就代表个性不同。这就好比街舞,只要你的舞蹈花式与别人不同就代表你有个性。然而真正的个性并不仅仅是花样,就好比歌星脸长得不一样并不代表个性。真正的个性要求独立与勇气,要求决不人云亦云,决不逢迎媚俗。可是这一点却是商品必须消灭的。一个品牌必须尽量媚惑更多的消费者,不能允许独立性。在消费的王国里,个性已蜕变成一种物质符号,商品尽可以拿它来表演、来引诱。几乎所有针对年轻消费群的广告都在诉求“个性”,都在对你说“做你自己!”,仿佛只要用了它的商品就是做你自己似的。

对此,鲍德里亚说得很清楚:“广告的含义(及它们唤起的行为方式)从来都不是个性的……。”“无论怎么进行自我区分,实际上都是向某种范例趋同,都是通过对某种抽象范例、某种时尚组合形象的参照来确认自己的身份,并因而放弃了那只会偶尔出现在与他人及世界的具体关系中的一切真实的差别和独特性。”我们再次看到了一面“镜子”,这是一面时尚的镜子,它指导消费者通过消费塑造自己的个性,然而这“个性”只是一种反射,只是克隆了时尚而已。商品像玩魔术一样,把资本的垄断意志化妆成个性魅力。“垄断和差异(个性)在逻辑上是无法兼容的。它们之所以可以共存,恰恰因为差异不是真正的差异,它们并没有给一个人贴上独特的标签,相反它们只是表明了他对某种编码的服从……。”拇指上的SIM卡、书法作品上代替私章的鞋印恰恰就是统一的编码,表明了对某种消费意志的服从。“这是取消了人们之间真实差别,使人们及产品都同质化,并同时开启了区分鉴别统治的一种工业垄断性集中。”“对差异的崇拜正是建立在差别丧失之基础上的。”周杰伦的广告表现的恰恰不是个性却只是趋同。

“追求个性”的另一个孪生兄弟是“超越自我”或者"渴望无限"——这恰好是百事可乐的广告标语。渴望超越日常经验与获得身心自由,这是人类永恒的愿望。前面我们已经谈过当代大众追求无限的方式,包括符号化的视觉漫游、幻想、电脑游戏等等。周杰伦的歌词便是依靠堆砌大量视觉符号令歌迷仿佛进入一个无限世界。然而这种方式获得的无限只是一种自我克隆。“观看”与“幻想”代替“体验”和“实践”成为拓展经验的方式,使得经验失去了深度。"无限"只能在平面向度上进行,只能依赖于堆积更多的符号,无限=符号数量无限增加。所以周杰伦在他的新歌里必须不断纳入新的符号。在《七里香》的俄国与三国视觉符号之后,他又将带来什么呢?

达成愿望的方式从来不是自由的,总是受到每个时代生产方式的支配。在当代,生产方式的当然代表就是资本,就是对于利润的渴求。广告就是它的表演,明星就是它的傀儡,商品才是那个灵魂。它深谙人类的愿望,所以它要周杰伦说“渴望无限”,要他说“我的地盘听我的”,要他说“不走寻常路”……然而,它是把对于无限的渴望置换成对于消费的渴望,把占有更多消费品的物欲包装成获得自由的愿望。新经验被等同于新产品,渴望无限就是渴望购物!同时,歌迷对于偶像的迷恋就此被转移到了商品身上,明星所使用的品牌成为对明星的一种替代或补偿,歌迷通过购买这些商品来弥补对于他的迷恋,这正是弗洛伊德所谓“恋物”的本质,也正是青少年热衷于新产品的隐秘动机之一。资本很好地拿捏住了这一点。

仅仅就周杰伦的一张音乐专辑来说,让我们看看有多少资本在其中显灵吧——《叶惠美》的CD封面上写着:

《晴天》(MV赞助:Panasonic手机)

《三年二班》(MV赞助:中国移动通信)

《同一种调调》(MV赞助:百事可乐)

《她的睫毛》(MV赞助:美特斯邦威)

《双刀》(MV赞助:德尔惠运动鞋)

……

中国移动通信赞助的《我的地盘》则成为周杰伦新专辑《七里香》中的主打歌曲。

上面这个列表不无滑稽。“我的地盘听我的”,这真的可能吗?在那所谓的动感地带里,你不过是通信公司的一个赚钱工具而已,你不过是可以在动感地带里选择不同的垃圾图片铃声,但那就好像黑客帝国里一切自由都不过是母体编造出的程式而已,“我的地盘”不如说是“我的牢狱”。这句悖论式的广告词到正好可以表征周杰伦帝国的一个侧面——一个虚构出来的充满各种感观符号的地盘,虚弱的自我在这个地盘中尽可以顾影自怜。周杰伦正是一个典型,他表现出了虚弱、自恋与幻想如何在主体内部互相影响:单调的日子(功课、考试、工作)与享乐的生活(家里的小太阳)甚至还有畸形的生活(单亲家庭)产生的是一个孱弱空洞的自我,这个自我渴望突破,然而突破的方式却仅仅是白日梦。白日梦在给他一个虚幻的强大主体同时,却使实体更加虚弱(沉迷于幻想总是让主体虚弱)。这是一个循环,但这也正是当代生产关系再生产循环运动的一部分——资本(它是大写的主体)为消费社会生产出一个个虚弱而又恋物的消费者(他们是小写的主体),他们为资本提供着养分。这副景像恰似“黑客帝国”——人类的精神全部处于母体程序提供的梦幻之中,而人类的身体全部处于昏睡状态,只是一个个为机器城市提供生物能量的电池而已。

在《完美主义》这首歌的高潮部分,周杰伦忽然忘了词一般,不停地念着自己的名字“周杰伦,周杰伦,周杰伦……”如同梦呓。华师大学生黄维嘉在他评论周杰伦的文章《玫瑰、馄饨以及狂欢舞会等》里将此解释为“语言符号的狂欢……更向人们展示了一个自信的,完美的和浪漫的周杰伦。”可是我看到的却是:纯粹依靠幻想来增强自我的方式只会产生一个产品——自恋。这里的周杰伦多么像是那个顾影自怜的水仙少年厄索斯啊。这或许是心理问题,不过我更关注的是,这种依赖幻想与自恋来维持自我的方式在当代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支持。从游戏到选美,各种造梦机器一边制造偶像,一边唆使个体进行没完没了的白日梦。“幻想”在预定的轨道里无节制地繁殖。无数个孩子耽于空想,耽于对明星的崇拜。然而,完全依赖幻想而不是行动来建构的自我终究是一个虚像,它总有破碎的时候。请注意2003年11月间的几则新闻,摘录如下:

1、(据青岛早报)周杰伦瞄准《李小龙》,零片酬请缨出演偶像李小龙的祖籍顺德市政府正在筹拍李小龙的同名电视、电影,目前投资方相中张纪中担任制片人、张艺谋担任电影《李小龙》的导演。据说,在得知《李小龙》将被搬上银幕、荧屏后,小天王周杰伦十分心动,因为李小龙是他的偶像,在他的MTV中有很多李小龙的影子。他甚至表示,只要能让他演李小龙,就是不要片酬也行。

2、(据千龙新闻网)周杰伦形象不羁,李小龙之女拒绝其扮演父亲 李小龙的女儿李香凝坚决反对周杰伦扮演李小龙。她认为只有形象健康、没有绯闻的艺人才能演李小龙。而周杰伦有种玩世不恭的感觉,和李小龙一点都不像。

3、(据江南时报)丢中国人脸?周杰伦演李小龙遭"龙女"反对拒绝了“港台味”的《李小龙》比较青睐内地制片人张纪中,并已进行了初步沟通。张纪中坦陈周杰伦确实不合适:“李小龙是全世界的偶像,周杰伦最多在华人地区红。这种形象演李小龙不是丢中国人脸吗?”周杰伦碰了壁。他虽然可以耍得有几分形似李小龙,但是并没有李小龙那颗强大的心灵。他的脸上无法获得那种神韵。他只不过是所有模仿李小龙的男孩子中玩得比较好的一个。“玩”毕竟只是玩,不能当真的。

顺便说说文章开头提到的那篇小说《谁是谁的周杰伦》。出版方声称这是一部直面中学生美好情感、正面接触“追星”和“早恋”的小说。在我看来,这不过是一本白日梦小说——女主角发现,男主角木桦的经历和性格极其类似周杰伦。小说结尾,她终于在周杰伦演唱会的会场外与木桦拥抱在一起,作者最后还不忘说一句“每个人都有一个周杰伦,我的就在身边。”于是显而易见,这部小说的功能就是帮助女生借助想象完成和周杰伦恋爱的愿望。小说中的所有男性只不过是周杰伦的相似程度不一的影像。所谓的“美好情感”也不过是又一种可以消费的商品而已。

六.享受忧伤&玩怀旧

相对于动感狂放的时空漫游,怀旧与感伤是周杰伦音乐的另一大色彩,这尤其受到女性歌迷的喜爱。

《爱在西元前》——“我给你的爱写在西元前,深埋在美索不达米亚平原,用锲形文字刻下了永远,那已风化千年的誓言。”

《简单爱》——“我想就这样牵着你的手不放开,爱可不可以简简单单没有伤害,你靠着我的肩膀,你在我胸口睡着,像这样的生活,我爱你你爱我。”

《东风破》——“谁在用琵琶弹奏一曲东风破,枫叶将故事染色结局我看透。篱笆外的古道我牵著你走过,荒烟漫草的年头就连分手都很沉默。”

《园游会》——“因为捞鱼的蠢游戏我们开始交谈,多希望话题不断园游会永不打烊,气球在我手上,我牵着你瞎逛。”

……

一点甜蜜,一点忧伤,一点旧韵,一点失落,就这样掺和在一起。没有热烈的抒情,也没有撕心裂肺的痛苦,总是这么淡淡的,甜蜜伴随着忧伤,浪漫伴随着失落,有一种旧相片似的暧昧效果。进一步考察可以发现,他的情歌里总有一种“将要错过”、“正在离去”或者“刚刚逝去”的时态:《开不了口》——“就是开不了口让她知道,我一定会呵护着你也逗你笑……就是那么简单几句我办不到,整颗心悬在半空我只能够远远看著,这些我都做得到,但那个人已经不是我。”终于是没能开口。《拖累》——“就昨天当我在你房间,我发现有封信,藏在你枕头下面,每一页每个字都好甜,可是当我看到收信的人,我才知道你心改变,……在今天我要写最后一页,结束这爱情信,这是最后的一篇……说走就走绝不回头,绝不要怕我会把你拖累。”然后转身离去。

《晴天》——“从前从前有个人爱你很久,但偏偏雨渐渐把距离吹得好远,好不容易又能再多爱一天,但故事的最後你好像说了拜拜”

《搁浅》——“我原谅不了我,就请你当作我已不在……读完了依赖,我很快就离开。”

……

一切终究是一场无可挽回的回忆。主体总是处于一种不断和当下时间告别的状态——每一秒都在下一秒变成过去。他似乎觉得只有过去才是美好的,还想要通过《反方向的钟》而《回到过去》。即使《简单爱》与《星晴》这样甜蜜的歌曲,因为诉求一种孩子般的恋爱状态,其潜台词便是:这样的恋爱只能是在童年和少年,迟早会失落。所以依然制造出忧伤的气氛。周杰伦咬字不清的唱法反而为此增添了一种朦胧的怀旧感。大部分周杰伦的MTV画面色调都经过滤色处理,仿佛旧相片一样朦朦胧胧。

这种忧伤效果何以如此迷人呢?这要从两个方面来说。在积极的意义上,它表达了在一个日趋复杂的社会中,心灵对于浪漫、单纯的向往。然而,当这种调调明显呈泛滥之势时,我们看到了另一个动机:实际上,忧伤是可以带来快感的。这种反复渲染的简单浪漫或者淡淡忧伤实际上包含着一种含蓄的色情,一种轻柔的暧昧,用精神分析的话语来讲,就是被延缓了的欲望宣泄。神经生理学告诉我们,大脑快感中枢与痛感中枢是紧挨着的。忧伤是痛感中枢的放电结果,然而却会波及相邻的快感中枢,从而带来快感。这就是人们为什么喜爱忧伤的原因。我们再联想一下小资作家在她们的作品里反反复复渲染着忧伤情调、倾诉着自己多么多么受伤害,就可以明白她们其实是在“享受忧伤”呢,只不过他们自己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而已。不过,周杰伦和方文山这么做却不是因为熟谙心理分析,而是把握市场潮流——消费忧伤——的结果。这是当下文艺市场的时尚,感伤漫画(几米漫画本身是独创且优秀的,然而效仿者们实在拙劣)、成人童话、小资文学的大行其道可以看作其体现。

周杰伦最新专辑《七里香》第一首歌《七里香》号称灵感取自席慕容同名诗歌。方文山说:“我这次是写诗而不是填词。在炎热的夏天听《七里香》,有如沐清风的凉爽,仿如走进徐志摩与陆小曼浪漫的爱情诗篇。”可是看看那歌词:“那饱满的稻穗,幸福了这个季节,而你的脸颊像田里熟透的蕃茄,你突然对我说,七里香的名字很美,我此刻却只想亲吻你倔强的嘴。”不仅文字水平很平庸,表现的也仍然是中学生的恋爱情绪。我们不要忘了,周杰伦这位“大男孩”其实今年已经27岁了,可他总是以中学生的姿态唱着初恋情歌。在《简单爱》等歌曲里我们已经看到这种不愿长大的心态,新专辑里的《园游会》延续了这个趋势。在我看来,这恰恰道出消费社会的又一个本质——幼稚化。资本希望孩子永远都长不大,因为孩童的行动遵循快乐原则(弗洛伊德语),不能抵制冲动,从而永远易受漂亮物品的诱惑——比如看了周杰伦的广告就吵着要买美特斯邦威。用俗话说就是:孩子的钱好赚!

在周杰仑的音乐中更体现着一种直接抽象的快感。成年人往往不明白,为什么这样一个咬字不清的歌手会受欢迎。其实咬字不清恰恰是其关键特征。相对于以往的流行音乐,R&B音乐的特点就是曲式更加节奏化,能够直接给听者带来更身体化的快感。听过去的流行音乐,我们要注意歌词,因为歌词对于理解歌曲很重要,而听R&B音乐,则不需要很注意歌词,只需要享受乐曲带来的直接快感。这种“快感”不同于以往我们说的快乐或者快活,快乐总是和快乐者的价值观相联系,快活则指一种精神状态,而“快感”更身体化,更“纯粹”,与社会或者政治价值观往往无涉。而周杰仑的咬字不清恰恰以夸张的形式表达了这个特点。

除去这种暧昧的感伤气息,周杰伦的音乐还以“富有文化怀旧气息”为歌迷们称道。最显眼的就是无数昔日或异国的意象。唐装、武士、忍者、古堡、米兰小铁匠……这些前文都已提到。再举几例(其实只要看看名字就知道):《布拉格广场》——“谁谁谁弹一段,一段流浪忧伤,顺着琴声方向看见,蔷薇依附十八世纪的油画上……布拉格的广场无人的走廊,我一个人跳着舞旋转。”伴着流浪艺人的手风琴声,歌者情不自禁地舞起来。《爷爷泡的茶》——“爷爷抽著烟说唐朝陆羽写茶经三卷流传了千年……这茶桌樟木的横切面年轮有二十三圈,镜头的另一边跳接我成熟的脸……爷爷泡的茶有一种味道叫做家,陆羽泡的茶像幅泼墨的山水画。”刮盛唐风。《以父之名》——“微凉的晨露沾湿黑礼服,石板路有雾,父在低诉,无奈的觉悟只能更残酷,一切都为了通往圣堂的路……我们每个人都有罪,犯著不同的罪,老旧管风琴在角落一直一直一直伴奏,黑色帘幕被风吹动阳光无言的穿透……”意大利文歌剧与管风琴圣乐交织其中,《教父》的影子在闪烁,美国五十年代的气息在升腾。

《上海一九四三》——“说着一口吴侬软语的姑娘缓缓走过外滩,消失的旧时光,一九四三,在回忆的路上,时间变的好慢。老街坊,小弄堂,是属于那年代白墙黑瓦的淡淡的忧伤,消失的旧时光,一九四三,回头看的片段,有一些风霜。老唱盘,旧皮箱,装满了明星片的铁盒里藏着一片玫瑰花瓣。”这位方文山同志也加入了想象上海的队伍。不过请注意,他这里的怀旧可是有些离谱,这个我过一会儿说明。

《乱舞春秋》——“那混乱的年代,朝廷在腐败,人祸惹天灾,东汉王朝在一夕之间崩坏,盛衰九州地图被人们切割成三块,分开读三国历史的盛衰,想去瞧个明白……妖兽扰乱人间秩序,血腥如浪潮般来袭……这些书都有记载,不是我在乱掰。”三国永远是激动人心的风景。……这些带来怀旧气息的东西正是第二章里所谈的“风景”。我也要再次强调,它们只是符号,是一种供玩弄的东西。我们不妨来看这样一件事例:一次,我和某电台的一群20岁刚出头的主持人在一起聊天。一个男孩谈到《布拉格广场》这首歌,禁不住大加赞赏。我顺口问了一句:“知道布拉格在哪个国家吗?”结果在场的人没有一个知道。通过这个例子不难明白,这种怀旧情调完全依赖符号发生,与实物完全没有联系。这些广受听众仰慕的主持人,如果看过昆德拉的小说或者有些历史知识,就不会把饱经磨难经济低迷的布拉格当作浪漫化身,更不会不知道布拉格是捷克首都。然而他们确实不知道。“布拉格”对于他们完全只是一个供调弄的符号。《布拉格广场》本身也就是一堆时尚符号。

陆羽的茶经是个符号,没有谁会读过,借来玩玩怀古情调就好。汉莫拉比法典也是个符号,真的古巴比伦奴隶社会可没那么温情。《东风破》的词牌也只是个符号,近似的古词味道和“夜半清醒的烛火不忍苛责我”这种极不地道的汉语混杂出一片奇怪风景。

重点谈谈《上海一九四三》这首歌。无数歌迷为此歌沉醉甚至在网上写作感伤怀旧之文。闪客为其制作的flash动画里充满温馨图像——老照片、米缸、对联……黄维嘉在他的文章中说:“这首歌中出现的意象极其平民化、生活化,又像一些老照片似的,有着明显的苍老痕迹。这样一来,就形成了一种似曾相识、却又似是而非的心动感觉。就是在现代化肆虐的今天,我们仍然能在上海老城区看到类似气氛,这样一种和谐温馨的家庭气氛好像源自人们最根源的意识,但又好像失落已久。”这段分析在字面上显得比较专业。然而,所有这些怀旧者们在唏嘘感怀之际,显然忘了一九四三是什么年代,恐怕都忘了上海属于哪个国家了。

我们的年轻人对于任何来自日本的耻辱都是非常敏感的,我们经常可以看见他们在网上大发仇日言论。这群“爱国者”当中想必有很多是喜爱周杰伦歌曲的,然而当他们陶醉于这首歌的时候却没有一个人听出破绽,没有意识到一九四三年的上海已经沦陷于日军。拿上海一九四三来怀旧就和拿南京一九三七(南京大屠杀的年份)来怀旧一样荒唐。据方文山自己说:他虽然出生在台湾,但是对大陆很神往,民族意识强烈。他遇到过一批从大陆逃过来的老兵,从交谈中感受到他们对大陆的怀念,于是就写了这首歌纪念那个年代的上海。这段话明显包含一个历史知识的错误——这些老兵逃到台湾显然是1949年而不是1943年(台湾在甲午战争后就被日本吞并直到1945年)。

这个例子展现出这样一个奇怪景象:历史情结的强烈与历史知识的匮乏二位一体。事实上,对于他们,历史真实已经不重要了,“上海”只是一个寄托想象的符号,甚至“华夏”也只是一个供想象的符号。怀旧是当下时尚,只要满足时尚就好。周杰伦是在“玩”怀旧,可孩子们都当真了。

经验世界被空洞的符号所统治,而我们也要再次追问为什么会如此。在做详细分析之前,我们不妨先看这样一则广告——

去年有一段时间,在上海地铁的车厢里可以看到德国“菲林格尔”家具广告。在漂亮奢华的家具照片下面有这样一句话“菲林格尔家居,始创于1921年。”一种古典高贵的情调油然而生。受众会觉得:“1921,距今已经80多年,一个逝去的年代,一个高贵的年代……”实际上,1921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的第二年,凡尔赛和约刚刚签署,德国做为战败国一片凋敝,民不聊生,一个灰暗的年代。但是地铁里大概不会有人去这么想。1921就是一个模糊的时间符号,与历史已经没有关系,它只代表某种怀旧意味,为商品增添一圈神秘而高贵的光环。

那么现在我可以说,符号统治正是消费意识向世界贯彻自身的必然结果!

商品具有标准化与类型化的特征。为适应社会化大生产,商品必须标准化;为适应消费市场的细分,扩大消费群,商品又必须类型化。进一步,从鲍德里亚的消费理论来看,类型化与标准化使商品变成了符号。如鲍德里亚所言,消费是一个“等级机构”。消费实际上是一种生产活动——再生产出社会等级。因为“人们总是把物品用来当作能够突出你的符号,或让你加入视为理想的团体,或参考一个地位更高的团体来摆脱本团体。”也就是说,任何商品包括文化艺术商品,都成为标示消费者社会地位、文化品味,实现其社会心理、区别生活水准高下的符号。

厂家促销产品再也不能满足于从前那样仅仅夸耀商品的质量了,而是要把商品与想象挂钩,令商品指示某种品味与生活方式,以此促进商品的消费。这就要为商品制造性格,营造情调,在生产商品的同时生产一种“美好”幻象。附着在商品上的这个幻象只能是标准化和类型化的,与商品的标准化和类型化呼应。这种幻象当然也是市场化的,只能根据市场风向而定。比如现在全国人民流行“幻想上海”,于是各种打着上海风情招牌的用品和文学作品遍地都是。

综上所述,当商品成为标示文化品味和社会等级的符号时,所要标示的东西也因此传染了“类型化”与“标准化”,从而符号化。于是我们看到,那个耸立在商品之上的美丽的想像国度是非常标准化和类型化的。在这个国度里,时间与空间的概念完全空洞化了。就时间来说,只有久近之分,完全依照时钟上的刻度数字大小来衡量历史积淀程度——1921比1931早,那么1921就比1931更令人怀旧。所有时间段都被看作匀质的,从而便于分类。空间也是一样,距离大小就代表异乡情调的浓厚程度——布拉格是在遥远的某个地方,那么就必然代表着浪漫情调。时间点与空间点都是模糊的,1921并不代表精确的1921,它只是模糊地指代一段遥远岁月,只是用来标识厂家与商品的资质而已。布拉格也不是那个布拉格,只是表示某个遥远而浪漫的地方。当一切丰富的历史和个别性都被抹去,经验世界的符号化是一个再自然不过的结果。

当文化本身成为消费品,也必然被类型化、标准化从而符号化,这完全符合商品消费的逻辑。做为商品的文化只接受市场约束而不能接受现实的约束,或者说,它必须拒绝现实。当王安忆在《寻找上海》中说她从大批印刷精美的老上海故事里“看见的是时尚而不是上海”这句话时,就是映证了这个意思。周杰伦歌曲中的文化风景(比如那个“上海一九四三“)即是这样一种消费品。

可以说,商品的符号化正对应着经验的符号化,这是同一过程的内外两面。

我们已经大致解读完了周杰伦的音乐,也同时考察了一个帝国的特征。总结如下:

视觉(感观)、情境、游戏与符号是这个帝国的运行方式与外在形式,自恋、陶醉、感伤与怀旧是它的精神生活。而这一切的根源仍然在于生产关系。套用法国哲学家阿尔都塞的话来说,这一切都是保障生产关系再生产所必须的。当代的生产关系已经从生产中心向消费中心偏移(用通俗的话说就是,消费成了比生产更重要的事情,刺激欲望、刺激消费才能刺激生产)。消费主义或者说消费意识形态正是这个帝国主要的幕后统治者。感观化、情境化、虚拟化、符号化、类型化、幼稚化、色情化……我们通过周杰伦现象所解读出来的这些正是消费社会意识形态的内涵,它们互为表里,互为支持——

消费意识形态的宗旨是为消费社会生产和训练消费者。它竭力刺激个体的感观欲望,充分利用视觉制造惊奇,利用虚拟情境召唤个体。符号具有直接的感观性和虚拟性,理所当然地成为它的手段,并且也成为最终结果。

类型化(差异化)和标准化是商品生产与消费的逻辑,这个逻辑同样映射在人类主体的经验领域里。类型化、标准化的情境与情感正是它的表现。符号化是它的直接体现,类型正是通过符号而被识别——一切经验都被类型化,然后贴上一个标签(也就是符号),比如榻榻米代表禅,布拉格代表异国情调,一九四三代表逝去的温馨等等,便于消费者各取所需。

幼稚化与色情化是消费社会的必须结构。“快乐原则”、“移情”等等这些心理动力被消费主义的力量所挟持,使得“奶嘴文化”泛滥,恋物心理膨胀,色情被转化为对于商品的欲望。

我说过周杰伦是一面镜子。周杰伦现象正是这个帝国的表征。周杰伦与歌迷的关系正是《黑客帝国》里母体与臣民的关系。周杰伦做为帝国统治者的代理人,与所有崇拜者互为映射。帝国主体就通过这个映射把崇拜者复制成了自己,使他们成为维持帝国运转的大大小小的电池。

我在标题中即已表明,这个帝国是“玩”出来的。并非通过赤裸裸的手段实现自己,而是通过“玩”这样一种貌似轻松的手段。本文已多次论及“玩”,最后就让我们仍然回到这个词上来吧。

在我看来,在当代,“玩”已经成了青少年在不知不觉中接受意识形态召唤的一种仪式。当代青少年的“玩”是一种很物质化也很标准化的行为,受到消费时尚的塑造与左右。这就像宗教当中的洗礼、领圣餐等仪式一样,包含了模式化的情境。影视娱乐、游戏、cosplay、玩调调等就是“玩”的具体化。消费意识形态就以情境的方式渗透在这一个个具体的仪式中,例如我们前面说过的在《双刀》的MTV中渗透的色情与暴力元素,青少年就在这种仪式中接受了那些暗藏的元素。帝国的影子正躲在这些仪式后面,在这些仪式中实现了自己。

“哼哼哈嘿!”……无数个孩子(心理年龄意义上的孩子,哪怕他已经30岁)跟着周杰伦一起尽情玩耍。旁观者只当他们是在玩耍,对于他们的疯狂只当是幼稚可笑。可是他们玩着玩着就玩出了一个绝非玩笑的帝国,并且将自己置于它的绝对统治之下而浑然不觉。也许有一天,周杰伦会江郎才尽(我认为这一天并不遥远),可是他所代表的那个帝国却将如日中天!

(全文完,两万多字,我真是吃饱了撑的

。最后问题来了,蔡徐坤粉丝是周杰伦粉丝下的蛋吗?)

人文撞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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