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年生人，我是若寒。20年，荆楚大疫，这样的灾难面前，谁也不是看客。没人能清楚这场仗还要打多久，各个国家开始闭关锁国。航空业的坍缩不只加剧了美股的熔断，燃油期货暴跌到负值交割，并且让我锁在了家里，断了生计。
重新介绍一下，我是一名外贸从业人员，主要负责印度市场。从元旦到现在梳理一下时间线，先是国家封城，之后在家隔离，印度宣布签证作废，印度封国，印度防疫措施失控，日增长达一万九千人，印度挑起三边摩擦，印度中国冲突死伤数十人，印度海关100%查验中国进口货物，民粹主义反华情绪高涨....
这让一个一年三分之一时间呆在印度的海外搬砖工有点无所适从。在这里，不评价政治。只是想有时间了把自己真实经历的印度见闻记录一下。抱歉可能会有一点压抑，不过各位也可以当旅行游记看，我会反映一个真实的印度给大家。
1.初遇印度
时间回溯到2016年8月份，我入职了现在这家公司，当我第一次迈进公司的二层小楼时，我还没意识到之后的4年时间是一份怎样的人生历程。
就在我入职两个月之后，实习期还没满的我就接到了要去印度工厂的任务，当时真的挺慌乱的，第一次办护照、办签证，第一次订机票，第一次换登机牌，第一次过海关，第一次出国。我真的是处处透露着年轻的窘迫，却羞于开口问人。还好之前把所有老业务口中的流程都记下来了，看着自己的笔记本跟打印出来的行程单，也算是体体面面的飞到了德里。英迪拉·甘地国际机场，机场代码DEL，一共三个航站楼，1号航站楼服务国内航班，2号、3号航站楼相邻，摆渡车25分钟一趟，车程大概五十分钟，是南亚第二繁忙的空港，仅次于孟买。装修考究，富丽堂皇，弥漫着一股香料的味道，循环洗脑的播放着一首歌，我只能听出两个单词，T~3~。
这次国际转国内的航班都是在T3，所以转机这一段我也没有太过担心，跟随人流过海关取行李然后再转到三楼换国内登记牌，出口大门里边的服务窗口有Airtel通讯商的，可以拿护照办一个临时电话卡，960卢比包含2个G的流量跟300卢比通话费用，可以用三周。当时柜台挤满了办理电话卡的外国人。我还是默默走开了，机场有45分钟的免费WiFi，我下一班的飞机值机时间也不会太长，我想应该够用。
事实证明，我想的远远不够，生活给的磨练不是我想不接着它就不给的。很快WiFi到钟了，我面临几个小问题，第一我没有联系上司机，他是要从班加罗尔接我去工厂的，第二我的飞机延误了，显示延误一个半小时，第三我手中别人给我的卢比，因为政府要整治贪腐，所有1000,2000的面额都不能用了，需要去银行办理申请手续兑换新币。这几个小问题，在之后的我来说根本不是问题。只是在当时，我只能选择最笨的方式了，就是听天由命。我清楚的记得我在那里等了5个小时才登的机，期间换了10个登机口准备登机，没钱买水买食物，最后还是一个印度小姐姐看出来我的窘迫，给我买了一瓶星巴克2美金的矿泉水给我，才稍稍缓解了我的焦虑。
其实当我们抛开一切的宗教、国别及其他一切固有的偏见来探讨人性。与人为善这个词出现在你遇到的人身上频率还是很高的。人与人的交往，我倒宁愿都是净面束衣的萍水相逢，互相留一面尊重与美好，反观长久，却也总有一些破破烂烂的委屈万箭穿心。总的来说，遇见印度的第一面，感觉还不错。
当我在班加罗尔落地，司机拿着个破破烂烂的接引牌接上我开出机场的时候，我才明白我对印度看的第一面是有多么的不靠谱。资本主义的世界，当你推开了大门，门里门外完全两个世界。真真是所谓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班加罗尔位于位于德干高原，在海拔921米的丘陵脊顶上。气候温和宜人，最热月 （5月） 平均气温27℃，最冷月（12月）平均气温21℃。年降水量为924毫米。1681年以后是迈索尔王国的主要都市，殖民地时代是重要的军事据点。我们的工厂位于班加罗尔东边150公里的一处小村庄外，工厂主拥有这里5个山头，并拥有这个村庄的全部青壮劳力。由于这里是高原地形，印度政府还没有动工那条班加罗尔直通钦奈的高速公路。这一路五个小时的蜿蜒盘山车程，把我从云端接入到了泥泞。我是真真的想不明白印度的司机是怎么炼成的，两边车距5公分会车超车这些都是常规操作。这条小道上布满了夜间拉货的大车，没有路灯，只有明灭可见的红色反光贴片，没有红绿灯，只有必须倾斜车身才不会磕底盘的水泥减速带。看着恓惶的村落，潦草的灯光，披挂满彩灯面露峥嵘的大卡车。实不相瞒，那一夜，我以为我会死。
我是从青岛流亭5点钟，出的旅馆门。踏入宿舍那一刻，手表还没来得及调换时差，显示5点01分。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24小时的不眠不休。其实我还很感激那天起来上厕所的张哥，他那句带着乡音的问候，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2.工厂生活
人是一种群居动物，我现在特别怀念住宿舍的时光，不管是上学的时候还是工作的时候。白天去工厂上班，他们负责维修安装设备，我负责跟印度人开会，汇总问题，报告进度。印度人的英语我是大写的服，前一个周我们基本都是文本交流。说的多了也就好了，听着听着也就明白了。晚上下班，是我这一天工作的高光时刻，就是去问印度食堂厨师长要油蛋蔬菜然后回宿舍自己做饭。他们说我这个项目经理管好后勤工作就行了，我也乐得不多说话，毕竟印度饭我是吃不下的，每天就靠他们炒的西红柿炒鸡蛋吃下一个饼，印度飞饼。
像这种人生中特别难熬的日子，每每回忆起来都是弥足珍贵。抽烟没烟，喝酒没酒，吃饭没肉，最大的快乐就是吹牛逼侃大山，然后盼着下一个受苦的兄弟过来送补给。很遗憾，我这一趟带的都是设备用的铁块块，没带烟酒火腿啥的。也难怪开始那几天收了几天白眼。好在我是一个极其随和的人，而且在我开辟了一条去小镇超市的每周巴士之后，社会地位日益膨胀起来。
事情的起因还是因为政府整治贪腐，所有的旧版钞票1000跟2000面额的必须要去银行更换500跟1000的新版钞票。当然魔笛政府也是魔幻操作届的大能，换钞之前印度大约有百分之四十的人是没有在政府备案的。经过这么一弄，所有人都得乖乖的持身份证去银行开户，存旧钞，录指纹，等候新钞发放。黑市上的新旧钞票比，也是一天一个价，反正截止日期之后旧钞全部作废。这种雷厉风行的狠人真的一点都不是印度作风。也是借着这个机会我把工人手头的钱都收集起来，一趟一趟的去镇上黑市上换钱，顺便去镇上超市买上零食，水果，花生米，烟酒带回来。熟悉了之后每周末的时候就带工人们去镇上玩耍。
印度的小镇，十点半之前大部分都是门窗紧闭的，过了十点半，也不知道从哪涌出的人流瞬间就填满了逼仄的街道。无序，是我对印度最直观的印象。人，动物，三蹦子，汽车，公交车肆意的走动，镇上最宽的公路有大概5米宽，我在米字路口，愣是蒙住了，半个小时没走到对面去。破烂的公交车至少能有30年的服务年龄了，过站时从来不停，只是稍稍减速，20米的距离下人，20米的距离上人，方式参考4*100米接力赛交接棒，只不过绝大部分参赛选手，男的脚穿拖鞋，女的体态肥硕，大大增加了公家车站点的观赏性。公交车站对面是集市跟商业区，也是我们主要的活动区域，最多的是手机店，甜品店跟药店，这也是我们比较常逛的点，因为开这些店的主人都比较有钱，可以蹭下空调，顺便买点国内朋友托你帮他带的药，呃，下半身的药。我的喜好则是不同，在集市后边第二条街道电影院旁边有一个卖沙丽的三层小楼。
二层那个卖沙丽的售货员姑娘，惊为天人。
图文无关啊，这是一个婆罗门
这个姑娘是一个典型的首陀罗人，她的肤色说明了这点。我一度认为，印度人只有雅利安人女性才能称得上好看。可是事实证明，不管一个姑娘肤色眉眼长成什么样子，只要她是按照你喜欢的样子长得，就能瞬间击穿你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其实你可能也描述不出你喜欢的样子究竟是什么样的，她可能是你的母亲年轻的时候，青春期喜欢的英语老师，邻家青梅竹马的妹妹，亦或是人群中一个惊艳的回眸，这样无数的片段无数的影像重叠起来的一张脸。我第一次看她的时候，她就是我心里的那张脸。
她的纱丽是双搭肩的，是未婚女性的象征，我去了两次，买了一件纱丽说带回去给我的姐姐，她的英文不是很流利，我们只能做简单的沟通，她把衣服递给我的时候，我注意到她的手上用海娜粉画满了印度传统纹饰，这个海娜图腾手在印度女子之间是很流行的。等我再去的时候，她就不见了。想必是嫁人了，印度底层的群众们，女孩子嫁人了就不出来工作了。女孩家庭会凑一笔丰厚的嫁妆给男方，保证自己女儿在不工作的情况下也会有一生的花销。我脑补着自己这份来自异国他乡的单相思终究是错付给了一个开始发福十年后腰如水桶般粗细的印度大妈，陷入了深深的惆怅之中。公交车上有一个十年后的她在下车时由于摔倒终于逼停了那辆三十年资历的公交车，年轻的司机被骂的瑟瑟发抖。而我骤然惊醒，狼狈逃窜。
这件事我终究没跟任何人说起过，因为在宿舍的集体生活中，你提供的谈资在他人口中会愈演愈烈，星火燎原。也是在这里，我从公司文化到亚文化，规则与潜规则，细细的了解了一遍。我惊讶于我对这些阴私的通达，又无力对现状作出改变。毕竟我还需要这份微薄的收入，活着。
3.第一次归期
孩子的一天很短暂，一年却很漫长，成年人的一天很漫长，一年却很短暂。高温，暴雨，机器的轰鸣，是每一个上工的日子不可缺少的三个元素。为了逃避这三个给我肉体带来伤害的元素，我选择端起项目经理的架子，与工人生活交割。于是我上工的模式改为，找印度人开会，挨骂，喝茶点。相较与肉体，我有一个比较抗造的灵魂。
我们于印度人的主要矛盾点，就是他们价格要求的极低，质量要求的极高。德国制造的标准，中国制造的价格。所以说，挨骂跟吵架，是我跟印度人的日常。我这里并没有贬低中国制造的意思，但事实就是在中国很多非标设备的制造与销售上，是有很多问题的。举个例子，我之前见过一个德国同类型设备的工程师来工厂安装设备。人就带着一把钥匙过来，开箱之后设备一定位，拿钥匙打开工具箱，整套工具不会多也不会少，安装指南跟说明书做的非常详细，调试过程不超过三天，来前买好往返机票。设备调好了就交付，根本不尿印度人。来去如风，十分嚣张。只要他调好了，一般不会出毛病。中国工程师，那就灵活多了，在现场处理的问题那个五花八门，什么零件长了车一刀，孔位不对攻个丝，赶工期配件没发全需要等人空运，机械设计改了电气控制没改需要等个电气工程师再过来。
我认为，以上的问题都是公司管理的问题，而中国工程师水平之高，是远高于德国工程师的，毕竟你就过来上个螺丝，在我们中国，这叫钳工。
日子就这么在我跟印度人的反复拉锯中，从国庆来到了冬至，中国人在国外，哪一个节日都是想热热闹闹吃上一顿饺子的。那一次，我第一次群发邮件从上至下的告知印度人，冬至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中国传统节日，我们要休息，要羊肉，要面粉，要花生油。这非常重要！印度人倒是非常重视，指派他们厨师长过来帮我们，说要啥给啥。我说我要8斤搅碎的羊肉馅，厨师长蜜汁自信，透漏过曾在中国广东某个餐厅掌过勺，听说有中国团队在这里，工厂特地把他招聘来的。还问我这几个月的伙食是不是有家乡的味道。
我身高187，来时97公斤的山东壮汉，看着菜刀中映出的85公斤现如今我的脸庞，骨鲠在喉，含泪点头。然后默默的招呼老李头在这里看着他，羊肉搅碎了就端走，他要往里加香料就跟他拼命。老李头很好的执行了这个命令，16年冬至那天的羊肉水饺，很香，很好吃。只是从那之后我再也没有吃过羊肉水饺。无论是谁包的，总也绕不过记忆里的腥膻。
随着春节的临近，回家的情绪在我们之间蔓延开来，亲人的视频电话日益增多，大多数询问归期的。当时已经在当地印度人的帮助下办了Jio的无限卡，199卢比每天2G流量，无限通话。这2G流量在天天的视频通话中也是不太够用，看着他们跟自己的老婆孩子腻腻歪歪，我真的很受伤害。于是我更加发愤图强的跟印度人吵架，找骂，然后告知对方要过年了，我们要回国了。
之后日子更加不好过了，印度人知道我们要回国之后，每天花样的做了一堆表，多少delay，多少loss，我是真的心气不顺，毕竟能解决的问题上一个项目经理就给你解决了，解决不了的问题你也指望不上我。最终的一切问题还得落实到赔偿上来啊，最后大家说个数互相都过得去，何必非得置这一口气。当然这已经超出我的权限范围了，我把报告一打让国内总部自己做决定，而我点上了烟，穿着短袖在朋友圈看下雪。
回程的时候已经进腊月了，虽然印度人依旧不同意我们回去。我也是难得的硬气了一把，写信把对方高层怼了个遍，然后自己去镇上找了两辆出租车，给大家买好机票就出发了。做这个事的时候我也不是没考虑后果，我已经承诺了正月初七再过来，当然最好是我被公司开除，然后永远不用过来了。万万没想到，印度人还挺吃这一套，在看到我已经出离愤怒之后，对方假惺惺的问怎么自己走了，我们还想着派车送你们。我在济南机场落地收到这封邮件的时候，竟一时无语。
写在最后，这是第一次去印度的经历，把当时比较有意思的故事记录下来。期间商务签证要求90天必须离开，还顺便去了一趟孟加拉出境在入境然后一直待到腊月。之后又陆陆续续去过巴基斯坦，印度尼西亚几个国家。不过还是第一次的归程令人印象深刻，那种想要逃离的欲望，那种归心似箭的煎熬，太强烈。我在从镇上去班加罗尔机场的车上时，笑容绝对热烈而洋溢，满脑子都是那两句，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
所谓归途，就是带着风尘的陌生感，飞过四季，飞过日夜更替，走到最熟悉，最温暖的地方。慢慢的远离人群，远离灯火，回到自己从小睡到大的床上，那种疲惫而恬静的美好只有漂泊过的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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