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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年后，当我再一次在刘王县城的街头遇见云姐，我下定决心找她聊聊。事实上，只要我愿意，每天骑三分钟的小黄车到城南的汽车站旁，去“晓云面馆”吃一碗四块钱的热干面，就能毫无意外地碰见她，但是，我没有，在那消逝的数年光阴里，我一次也没去。
当一滴墨迹遗落在你雪白的衬衫上，你心急火燎地想将它去除干净，往往适得其反，晕染的痕迹在你无节制地揉搓下，无限向外扩张，延伸。最后，一滴墨迹摇身一变，成为烙印在雪白衬衫上永不褪去的陈迹。如果太想让一个人在自己生命中绝迹，竭力忘却一段不堪的过往，反而会铭记得越发的深刻，甚至成为恶梦般如影随形。
云姐，回来后的这几年里，我经常失眠。我淡淡地说。
初秋正午的暖阳正穿透“一朵咖啡厅”光洁的落地窗，亲吻在她若隐若现的抬头纹上，虽然她化了无懈可击的妆容，但一层又一层雪白的粉底依旧难掩她渐渐老去的容颜，她神情中透着对生活的倦怠，眼神中再也难见一丝星光的闪现。
毋庸置疑，一个女人的老去，是从一双眼睛开始。
燕儿，你恨我吗？她从高仿的LV里掏出一包香烟，漫不经心地问我。
我沉默了。其实这个问题，我也问过自己很多遍，却找不到答案，也找不到一个让自己完全恨她的理由，归根结底，她也是残酷命运下的一个牺牲者，也是大时代环境里的一个可怜人。
云姐，还有南南的消息吗？我抛出一个问题，试图转移话题。
听说，她嫁人了，嫁去吴州远郊了。云姐把半支细长的女士香烟，捻灭在透明的烟灰缸里。
吴州是一个极穷的地方，距离刘王县有两天两夜的车程。有些事，一深想，便能探出个所以然来，南南为什么远走他乡，我与云姐并不是一无所知。
燕儿，别恨我，这么多年，我一直活在恐惧与愧疚之中，大段大段的黑夜，无法入眠，只能抽一整夜的烟，每当闭眼，就会想起巧儿那张被绝望与鲜血覆盖的脸。她一边颤抖着又从香烟盒里抽出一支香烟，一边声音哽咽地说。
巧儿，一直是我们不愿去提及的，她是我们心头永远绕不过的伤疤，任何时候都会让我们撕开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鲜血淋沥，触目惊心。
一杯咖啡后，云姐的手机一直顽固地响着，但她始终不愿接听，直到手机上显示八个未接来电后，她不得不起身告辞。
燕儿，云姐没什么朋友，除了你们。如果你还看得起我，有空我们再约，这是我的电话。云姐真诚地递过一张小纸片来。
我伸手接过，微微地朝她点了点头。
我站在落地窗前，望着云姐匆匆离去的背影，那个瘦弱的背影里透着巨大的空茫与无尽的悲伤。我的眼睛突然酸涩得不行，一股热流在眼窝里涌动，尔后，一点一滴的温热滑落衣襟。
我知道云姐过得并不好。听母亲说，云姐从西原回来后，开了一家小面馆，一个人肩负着全家老小的用度（云姐的爸妈，还有两个好吃懒做的哥哥）。她结过两次婚，都不长，不到一年半载的都离了，听说她怀不了孕，生不了孩子，她那流子哥前夫，还经常会找她要钱，不给就往死里打。
走在回家的路上，途经一条种满枫树的街道。
秋风不急不缓，它温文尔雅地吹抚着这座建县不久的小城。被日光舔红的枫叶，在温润的风中自由翩跹，她们像一只只娇俏的蝴蝶仙子，很美。可是，美，只是那惊鸿的一瞥，最后她们的归途，将是烈火中的那一摄灰烬。
第一次见云姐在十年前，她很美。她的美不是刘家坳任何一个女子能启及的。她烫了一头非常流行的大波浪卷，一直垂到腰际，一袭白色蕾丝长裙，上身配着天蓝色的针织罩衫，脚上踩着一双白色的高跟鞋，一双似笑非笑的眼里闪着如星星般的亮光。
她是村里的红人，还没有回家，家里就已经聚满了人。
我妈，南南妈，巧儿妈像三块牛皮糖始终粘在云姐家的门庭上，从清晨到日落，从日落到清晨，始终不愿离去。她们的小心思，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她们帮许大妈（云姐的母亲）喂猪，挑粪，做饭……忙得不亦乐乎。
人心都是肉长的，况且是几十年的老邻居。母亲们经过一个月的尽忠职守，任劳任怨后，终于为我们奔了一个好前程。
云姐回家，就是带着我，巧儿，南南出门闯荡世界的。
云姐于我们而言，是走出刘家坳唯一的希望。谁叫刘家坳穷呢？莫不是到了山穷水尽，谁愿意离开生于斯长于斯的土地呢？村里姑娘的未来就是自家的一亩三分地，一眼就望到头了，充满惊喜与期盼的生活与她们无关。
大多数的女孩子长到十几岁，就在邻村定下一门亲事，等到十八、二十就可以嫁人了（大多数的姑娘会把身份证办大几岁，以方便办理结婚证，也有先结婚，等年龄到了，再办证。）
云姐是村里简直是一个传奇，十六岁的她只身外出闯荡。一没学历，二没技术，三无人际关系的她，却用了不到两年的工夫，就混得风生水起。听许妈说，云姐在一家公关公司当经理，月薪有好几万哩！村里人是不信的，一个月几万对于他们来讲，那是半辈子都挣不到的钱。
不由得你不信，云姐每次回家都出手大方，一出手就两万。许大娘很得意，时常在村里夸自家生了个好闺女。村里有附和着夸赞的，也有嗤之以鼻的，还有酸不溜秋议论的，谁知道她女儿在外是干嘛的？说不定是当妖精去了。（乡里的人们把在外当小姐，做情妇的女孩子，一律叫作妖精。）
说归说，做归做，云姐挣了钱是事实，云姐有能耐也是事实。在金钱至上的社会，一些风言风语就像吹入湖中的碎纸屑，惊不起一丝一毫的涟漪来。
无疑，我迫切地需要云姐这样一个人物，一个能带我走出山村的人。此时的云姐对于她来讲，就像频临死亡时，握在手中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三天后，我们几经周折，终于到了梦想之都——西原城。
无数的新鲜感替代了周车劳顿的倦意与第一次离家的慌乱。
下车后已经是晚饭时间，云姐并没有将大家带到住处，而是选了一家挂着“小四川”牌子的馆子吃晚饭。
云姐贴心地点了五菜一汤，鱼香肉丝，爆炒猪肚，红烧鱼，农家小炒肉，酸辣土豆丝，鸡蛋番茄汤。大家都能吃辣的，这是我们的共性。也许大家早就饿疯了，一阵风卷残云后，桌子上的饭菜被我们收拾得干干净净。自从出门，我们已经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三碗饭下肚后，我依然没有要放下碗的意思。准备下手第四碗，巧儿跟我使了个眼色，意思很明确，不能再吃了，再吃就该丢人了。我朝巧儿的方向瞟了一眼，正撞上饭馆老板娘正挑着眉盯着我看，我慌张地把拿在手中的饭瓢，默默地放进了饭盆，羞得满脸通红。
云姐去结帐的时候，把老板娘狠狠奚落了一番。
连饭都舍不得给客人吃，还开什么馆子，干脆回家刷尿盆算了，搁这儿丢人现眼。云姐像变了一个人，仿若一个不折不扣的母夜叉。
老板听到争吵声，立马从厨房钻出来 ，一边拉着云姐白嫩的小手，一边嬉皮笑脸地忙着陪不是，乖得像个孙子。
好好管教一下这娘们，要不然，你这生意铁定做不下去。云姐傲慢地瞟了一眼那女的，嫌恶地从老板肥硕油腻的爪子下抽出白葱似的小手。
最后的结局是，饭钱免了。老板揪着老板娘的头发一顿臭骂。临出门的时候，老板娘声嘶力竭地朝我们吐了一口唾沫。
不就是个臭婊子吗，你还挺稀罕。
我听见了，巧儿听见了，南南也听见了。我相信云姐也听见了，她粉白的脸蛋上被刷上了一道浓重的青黑色。我们一路无话，即使心里埋藏着无数的疑问，却无法破口而出。
云姐领着我们穿过两条街道，在一条幽暗的巷子前停住了脚步。
前面就是了，这一带路灯坏了，大家跟着我走。云姐指着一条看不到尽头的巷子说。
十几分钟后，穿过深长狭窄的巷子，一栋破旧的三层小楼便出现在我们眼前，环眼四周，大抵都是有些年头的民居，有一层的，有二层，还有三层的，栉次鳞比。
幽暗的楼前，一条散发着恶臭的水沟隐匿在我们的眼皮底下，大概是生活用水排水道，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用水泥浆封锁起来，恶臭四处逃窜，令人作呕。
姐妹们，这里就是我们以后的家了。云姐，指着眼前的两层小楼说道。
我们曾生长在世界一个不为人知晓的地方，我们曾对着一望到头的日子发呆，而此刻，却在一个陌生的城市，相依相偎抱团取暖。现在，我们是最亲最近的人，必将依靠彼此。从此，流浪在这个繁花似锦的大都市里，有了我们一个小小的家，即使它看似破落与脏乱。
那是一个美妙的夜晚，一个对未来充满希冀与想像的夜晚……
然而，涉世未深的我们何曾知道，那个夜晚注定是我们在西原，最干净，最纯粹，最美好的一晚。
夏天的西原，阳光很热烈，热烈得让人睁不开眼，让人有些恍惚。这里，高楼林立，车流不息，人们衣着光鲜靓丽，目光深邃迷离。
我们是在夏日傍晚蒸腾的暑气里走进“自由飞翔”KTV的，KTV的大厅装修之豪华是我们始料未及的。两百多平米的大厅，四周的墙壁上是五光十色的水晶石，地板由金光闪闪的大理石铸就，穹顶是由千百盏天蓝色水日灯组成，一开灯，厅中的大灯小灯齐齐迸发出耀眼的光芒来，人走在其中，似游弋于东海龙王的水晶宫，此情此景令人瞠目结舌。
人贵有自知之明，一没学历，二没工作经验，三没技术的我们，最好的期望是进厂当女工，再不就当保姆，清洁工也行，但万万没想到，云姐会带我们走入这样一个灯碧辉煌的处所。
那一刻，我们心里都明白，看似光明无限的东西，其实之中一定隐匿着不为人知的东西。
云姐的目的很明确，之前的神秘与隐瞒一一退去神秘的面纱，选择去或留，一切在于我们。
她说，姐妹们，我带你们出来，其实也下了很大的决心。其实，你们也不要多想，在KTV上班，并不是让你们当所谓的小姐，只是单纯的做服务生，如果你能经得起诱惑，就能洁身自好，如果经不起，那你就是别人口中的三陪，一切选择都在于自己。大家都是从山里来，过惯了穷日子，家里一家老小等着我们寄钱回家过日子。如今面临选择是必然的，如果，你们愿意留下来，我会罩着你们，如果，不愿意留下，我也绝不勉强，日后，我们依然是好姐妹。云姐推心置腹地说得风清云淡。
许多时候，越是平淡的东西，反而越有力量。云姐的话，不急不缓，平静异常，为什么，却像似在我们淡然的心湖中，投下千万块巨石，掀起惊涛骇浪来。
大段，大段的空白时光，大段，大段无言的观望，还有云姐手中一支又一支燃尽的香烟，依然填补不了，初涉社会我们心中的迷茫与焦虑。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静止，世界万物皆处于混沌初开的状态，大家似乎都不愿意去敲碎这关乎着命运的沉默。
冗长的一段时间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才结束了这尴尬而漫长的等待。
云姐，我愿意跟着你。巧儿率先发声。
好，巧儿，云姐一定不会亏待你的。云姐迅速掐掉手中的半截香烟。
燕儿，你呢？她朝我问道，但眼神并不看我，而是看着身边的翠翠。
云姐，我想去工厂上班，这里，我恐怕难以适应。我不卑不亢不急不缓地说。
多年后的某一天，云姐突然对我说，那天我说的每一个字，每一个眼神，每一个表情，都在她心上无法扼制地烙上了深深的印记，让她一直无法忘记。
她说，那一刻，她便知道，我不会被这个城市，这个唯金钱至上的社会所腐化，我眼里有一种其它姑娘所不俱备的东西，虽然，她不知道那是什么。
所以，她并没有逼迫我，做我不愿意的事儿，即使她心里有种深深的挫败感。
最后妥协的是南南，南南是一个胆小怯懦的女孩子，她的同意也是在云姐的意料之中。
事实上，云姐的说词也是在情理之中，她并非是了一个冷血无情的人，只是，经历过人情的冷暖，社会的变态发展，让她披上了一层厚厚的盔甲。
当然，介绍南南与巧儿去KTV上班她是有提成的，她说一个两千，我们当时吓得目瞪口呆，两千对我们的来说，是我们家一年的收入。不久后，巧儿偷偷地告诉我们，介绍费用是一个两千而不是三千。那又怎样呢？云姐还算讲意气，为我们仨预付了两个月的房租。其实，最应该感谢她的是我，毕竟，她没有从我身上赚到介绍费，因此，我内心也感到极度不安与惭愧。
我顺利地在一家电子厂找到了一份流水线的工作，工资还不错，每个月加班算下来有1500块，对于我来说真是莫大的满足，虽然很累，但心里踏实。
每天早上八点上班，晚下八点下班，一整天的光阴，站在流水线前操作，重复着一千遍，甚至一万遍的机械动作。心里时常很怅然，但怅然这种情绪不是在工作的时候。工作的时候，我绝没有激荡起怅然的时间来，我的眼睛，手，思想全部集中在一块小小的电路板上，我要将我灵巧的手指交给将要产生电力的它们，一个细小的二脚电管，三脚电极，电池要做到丝毫不差地安放在它们各自的位置之上，而且决不能出现任何的差错，一步错，步步错，下个操作台的人会跟着错，一错产品就成为所谓的废品，然后，等待我的是一遍又一遍的斥责，一次又一次的培训。
这一切我都不怕，我害怕的是他们有理由的扣除我本月的奖金，有200块之多，200块我可以做很多的事儿，可以为爹买一件羽绒裤，为娘买双棉鞋，如果还有剩余的钱，还可以为弟弟们买一箱北京方便面，那是他们最爱吃的零嘴。
如同云姐所说的一样，南南与巧儿，开始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不太好的变化，每天规规矩矩地上班，每天按时下班回家，最多是与姐妹们吃个宵夜喝两罐啤酒回家，倒头便睡，并无异样。
开始有变化的是巧儿，那是三个月后的一个夜晚。
我坐在窗前读一本从工友那借来的小说，张爱玲《倾城之恋》，听见楼下隐隐约约的窃窃私语，我打开小窗，朝外瞥了一眼，在昏黄的路灯下，巧儿依偎在一个身形魁梧的男人怀里，像一只软绵绵的小猫依偎在主人的怀里。
我先是一惊，尔后，又觉得不妥，便关上窗户，一夜无眠。
之后，一段时间里，我注意到，那个男人每天送巧儿回家，巧儿也变得越发的漂亮了，衣服每天不重样，妆容越发的精致起来。
二十岁的巧儿，迎了她人生中最美丽的日子。那段时光，明眼人一定能看出巧儿是幸福快乐的。
巧儿，从小是个苦命的女孩子，上面一个哥哥，下面一个弟弟，在重男轻女的农村，一直在夹缝中生长的她，倍受两个兄弟的欺凌，父母也一直将她视为附加品。如今，在人情冷淡的大都市中，出现了一个疼她爱她，愿意给她温暖的人，她又如何能拒绝呢？面对从小缺失的爱，她又有什么抵抗力呢？
如此，从未有尝过被爱滋味的她，奋不顾身的爱了，爱得失去自我，爱到最后将自己焚烧了也无悔。
如今，想起来，心里仍是一片悽悽然。
我没有劝过吗？云姐不知道吗？
不是，都不是。
只是，有时候，面对至爱，一切的劝阻，都是过眼烟云，都是浮云，恋爱大过天，用情至深处，已成疯成魔。
巧儿出事的那个深夜，天寒地冻，白雪凌空。
屋子里没有空调，即使有我也舍不得用，只能早早地窝在被子里抱团取暖，也许是太冷的缘故，一直在床上挣扎到深夜也没有睡着。心里盘算着，明天一定要去旧电器行买个二手的取暖器，要不然，这个冬天恐怕是熬不过去了。
人人趋之若骛的西原，热的时候，柏油路上可以煎鸡蛋，冷的时候，可以将一盆水，一会儿的工夫，可以冻成坚挺的冰块。
云姐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我一个人的臆想。
燕儿，快起来，巧儿出事了。云姐，急促的喘息，仿佛透不过气来。
当一直暗藏于心的揣测突然成真，顿时天眩地转，两眼一把黑。我不知道，我是如何起床，穿衣，跟着云姐穿过那条幽长暗黑的甬道，我只记得，巧儿可怖地躺在红白相间的雪地里，头发散乱，脑浆横飞四处，殷红的血迹弄坏了她雪白的毛衫，一双美丽的大眼睛里透着无尽的悲伤与绝望。
泪止不住地流，痛苦无止境地漫漶，我，云姐，南南那夜在巨大的寒冷与悲伤中度过。
因为巧儿的一纸遗书，被判定为自杀。
傻傻的巧儿说，此生，若不能与至爱相守，宁愿一死。
原来，那个男人已有妻室，他与巧儿相恋之事，被家中的母老虎发现，她带着几个如恶狼般的表兄直接冲进巧儿工作的地方，好一顿谩骂与羞辱。最后，还逼迫那个男人足足打了巧儿十个耳光，还起誓从此斩断私情，再无往来。
如果，那晚我们都在，如果，那晚云姐可以破釜沉舟冲出来保护可怜的巧儿，也许一切都还有希望，也许巧儿就不会踏上这条永不回头的道路。
我恨极了自己，恨极了云姐，她不是保证要罩着巧儿吗？为什么在关键时刻躲在另一个包厢里不敢出现，难道仅仅是因为被老板堵中房中不能出去？
呵呵，我们不得而知，也不愿去追问。没有任何意义了不是吗？
把巧儿的骨灰盒送回老家之前，KTV老板出于人道主义精神赔偿了五万块钱，再加上我们与巧儿同事们七拼八凑的五万，一起十万，也算是给了她的家人一个交待。
任何错误，在金钱的面前总是能被谅解。
巧儿的亲人们，并没有我们想像的那般悲伤，也许是从未见过如此多的钱，脸上在不经意之间，露出几分喜悦来。
也许从始至终，巧儿在他们眼里就是多余的，能够给他们带来一笔巨大的财富，真是走了狗屎运，这笔钱，可以用来娶媳妇，盖房子。
我，南南，云姐是何等心痛与心寒，巧儿的命运，同样也是我们命运的一个反射。
从老家回西原后，我与南南，云姐再无联系，因为彼此之间有嫌隙，也隐匿着各自的秘密，各自分飞是迟早之事。
我从小楼搬到工厂的宿舍楼，报了个夜校，拿了一纸文凭，然后进入一家公司做了文员，就这么在西原混沌的漂荡了几年。年龄悄无声息的越过26，在家人的催促下回老家相亲结婚。
一晃数十年的光阴在弹指间灰飞烟灭。
为了所谓的生活忙忙碌碌，麻木的生活在各种的琐事间。只有当暗夜来临时，才会想起巧儿的那张脸，才能真实的体会到，自己还真真实实的活着。
自从，那次与云姐在“一朵咖啡厅”见面后，我们就再没相见。
开始，我一直在等她的电话，后来，忍不住拨打电话却是空号。也曾去过面馆找她，却再不见那店的踪迹，云姐仿佛凭空从世界上消失了一般，无声无息。
再后来，听说，有人在西原市见过她，流落街头，终成乞丐。
不知为何，听到这个消息，一直揪着的一颗心，突感轻松、轻盈，曾经的那些恨与怨化作一缕袅袅的青烟，随风而散。
也许，就在多年以前，我就已经原谅了云姐，也原谅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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