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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律】读《红楼梦》第五回有感
陈能雄/文
桃靥仙姿尽梦云，清幽幻境远尘氛。
撩心香粉常关意，过耳箴言若罔闻。
花会同悲茶酒泣，人难兼美黛钗分。
词间命里如随影，醒后成空叹谶文。
（注：《红楼梦》第五回：贾宝玉神游太虚境，警幻仙曲演红楼梦）
一、桃靥仙姿尽梦云，清幽幻境远尘氛。
《红楼梦》中的太虚幻境是纯净美丽的女儿国，没有俗世的尘嚣，没有名利场的混乱，也没有被贾宝玉口中所说的须眉浊气沾染。贾宝玉在秦可卿的房里进入梦乡，恍恍惚惚中有一个女子领着他来到太虚幻境。这是一个理想的天国，祥云缥缈，山清水秀，琼楼玉阁，琪花瑶草，更有仙女如云。
贾宝玉在这里遇到了警幻仙姑，小说作者用了一篇赋文描写仙子的姿容，其身影“仙袂乍飘”，其声响“听环佩之铿锵”，其笑貌“靥笑春桃”，其面容“唇绽樱颗，榴齿含香”，其身材“纤腰楚楚，回风舞雪”，其装扮“珠翠辉辉，满额鹅黄”，其行止“蛾眉颦笑，将言未语，莲步乍移”……
小说作者笔下的警幻仙子就如曹植在《洛神赋》里对洛神的描绘一样，文采飞扬，仙姿玉貌跃然纸上。仙宫中的仙女还有痴梦仙姑、钟情大士、引愁金女、度恨菩提等，她们的名号与警幻仙姑相似，无非是痴情愁恨，如梦如幻。从这可看出太虚幻境是司掌人世间痴男怨女、风情月债的地方，所以宫门上的匾额写着“孽海情天”四个大字。
各个宫殿掌管的事务也与男女爱情有关，设置了“薄命司”、“痴情司”、“结怨司”、“朝啼司”、“夜哭司”、“春感司”、“秋悲司”等部门。预示林黛玉、薛宝钗等女子命运的图册判词，就封存在“薄命司”的橱柜里。“金陵十二钗”中有些女子比如林黛玉，她的前生绛珠仙子与警幻仙姑有交往，她下凡历劫就是在这里挂的号。
警幻仙姑的职责就是为有缘之人布散相思，贾宝玉、林黛玉、薛宝钗能会聚在荣国府，就是她在暗中牵线。太虚幻境是仙界净土，而大观园是人间乐土，大观园的许多女子魂归之时，是在太虚幻境中团圆。
二、撩心香粉常关意，过耳箴言若罔闻。
既然太虚幻境是圣洁的女儿国，那么普通男子是禁止进入的，当年甄士隐梦游至此，连大门都没得进。贾宝玉有何德何能，可以来此一览仙界奇观呢？一是贾宝玉前生是赤瑕宫的神瑛侍者，并非俗人凡胎；二是宁荣二公的魂魄显灵，嘱托警幻仙姑能以情欲声色来警醒痴顽的贾宝玉。
宁国公、荣国公是开国功臣，英灵显赫，警幻仙姑还是很给他们面子的。于是，贾宝玉得以神游太虚幻境，阅览薄命司中“金陵十二钗”的图册和判词，闻到“群芳髓”的幽香，品尝“千红一窟”的仙茗和“万艳同杯”的灵酒，欣赏《红楼梦》十二支新曲。香茶酒曲都隐含警世劝人之意，而贾宝玉却浑然不觉，仍然痴迷其中。警幻仙姑知道贾宝玉尊重女子，喜欢亲近纯洁灵秀的女孩子，可以作为闺阁良友。但宝玉不喜欢仕途经济学问，不务正业，难以承担起振兴贾府家业的重任。警幻仙子让他一一领略仙闺幻境的风光，就是希望他能幡然醒悟，不沉迷于闺阁脂粉之中，能走上修身齐家治国的道路。
而贾宝玉懵懵懂懂的，警幻仙子的话就如秋风过耳，置若罔闻，他梦中仍然留心女子所用的脂粉钗环。在警幻仙姑的居室中，贾宝玉只顾看室内摆设，没有琢磨她的话中之意，他看到窗下有“唾绒”，欣喜不已。“唾绒”就是女子做针黹时停针换线，用齿咬线，口中吐出的绒线叫“唾绒”。贾宝玉还注意到梳妆台上有仙女们化妆留下的时渍粉污，唾绒和粉污都是女孩子触碰过的东西，他会这么留意在心，可见他天生就是个在女人堆里混的人。
很多读者觉得贾宝玉厌恶仕途功名，淡泊名利，品行高洁，其实小说作者并非就是完全肯定他的做法，而是通过宝玉前富后穷的人生经历，劝世人不要虚度年华，荒废学业。在《红楼梦》第一回中有一段文字：“当此日则自欲将已往所赖天恩祖德、锦衣纨绔之时，饫甘餍肥之日，背父兄教育之恩，负师友规谈之德，以致今日一技无成、半生潦倒之罪，编述一集，以告天下人。”这些词句有自我悔悟之意，还有贾宝玉的好朋友秦钟临死前劝他说：“以前你我见识自为高过世人，我今日才知自误了。以后还该立志功名，以荣耀显达为是。”
秦钟的话有悔迟之恨，这也是若干年后贾宝玉落魄潦倒之时的悔意。也许小说作者在这一章回里描写宁荣二公的嘱托之语，是觉得自己当年愧对父兄长辈的殷殷教导，如今悔之晚矣！
三、花会同悲茶酒泣，人难兼美黛钗分。
贾宝玉在警幻仙姑房中所闻到的“群芳髓”香气，是取自“胜境内初生异卉之精，合各种宝林珠树之油所制”；他所品的“千红一窟”茶水是“以仙花灵叶上所带之宿露而烹”；他所饮的“万艳同杯”美酒是“以百花之蕊、万木之汁，加以麟髓之醅、凤乳之麯酿成”。听其香气之名，有提取百花之髓的意思，茶水之名有百花千叶在烈火热汤中痛哭流涕的意思，美酒之名有万木百花相煎同悲的意思。
这仙茶美酒凝聚百花之魂，浸润着百花哭泣的泪水，令人心生恻悯之心。在《红楼梦》中以花喻人，群芳即是大观园中的众女孩，诸芳流散就是众女孩离散消亡，通部小说笼罩着“千红万艳同哭共悲”的气氛，寄托着作者对当日所见的优秀女孩的祭悼之情。
贾宝玉在梦中遇到了一个字可卿、乳名叫“兼美”的仙女，并与她相亲相爱。她的相貌“鲜艳妩媚，有似乎宝钗，风流袅娜，则又如黛玉”，可见仙女兼具薛宝钗、林黛玉两种不同的美，是贾宝玉的梦中情人。薛宝钗温婉娇美，被人比作杨贵妃，而林黛玉清秀婀娜，有西施捧心之美，也有赵飞燕的苗条之姿，钗黛两人环肥燕瘦各有千秋。贾宝玉虽然最喜欢林黛玉，对她的爱刻骨铭心，但他希望现实中真的有一个兼具钗黛之美的女孩，可以陪伴他一生。
可是，现实并没有同时有“钗黛之美”的女子，才会分为薛宝钗、林黛玉两个女子，难以“钗黛合一”。后来，林黛玉去世，贾宝玉与薛宝钗成婚，他“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尽管薛宝钗是年轻貌美的贤妻，贾宝玉却总是忘不了林妹妹，感叹美中不足，心意难平。现实中并无十全十美之人，也少有福禄寿皆全的人，不如意之人又岂止宝玉一人？
四、词间命里如随影，醒后成空叹谶文。
《红楼梦》第五回起到总括全书的作用，是因为贾宝玉所翻阅的“金陵十二钗正副册”的判词图册，都预示着各位红楼女子的命运。如正册首页的判词是“可叹停机德，堪怜咏絮才。玉带林中挂，金簪雪里埋”，这是薛宝钗和林黛玉合并的判词，前两句分别赞美薛宝钗的妇德、林黛玉的才华，后两句中“玉带林”倒过来读谐音是“林黛玉”，“金簪雪”就是薛宝钗，分别讲林黛玉和薛宝钗的结局。有人由此猜测林黛玉可能是上吊自尽而死的，而薛宝钗可能是冻死于雪中，又或是被贾宝玉冷落，就如埋在雪中的金簪。
这些判词的字字句句，与红楼女子的命运如影随形，事事应验，冥冥中造物主已早有安排。贾宝玉起初梦游太虚幻境，看到图册判词迷惑不解，直到经历“大观园诸芳流散”之后，才渐渐发现那判词字字皆是谶语，他内心悲伤，却又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薄命女子离去。
在高鹗续写的《红楼梦》第一百十八回中，贾惜春吵闹着要出家，王夫人、邢夫人等人都苦苦相劝，觉得她好好的千金小姐不做，去当尼姑太不像话。只有贾宝玉没有劝阻贾惜春，倒不是他无情无义，他想到了贾惜春的判词：“可怜绣户侯门女，独卧青灯古佛旁”，出家修行才是贾惜春最终的归宿。确切的说，所有录入”金陵十二钗”册子中的女子，都没有逃过图册判词中的命运谶语。贾宝玉大梦醒来，贾府大厦倾塌，繁华富贵转头成空，他想起当初富贵悠游的日子，念及那些可亲可敬的优秀女子，发出了“怀金悼玉”的哀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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