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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黑旗军挺进黄旗军的老巢河阳的前夕，黄崇英派张师爷再次来到刘永福帐下求见。
“你还来干什么？”刘永福瞟了对方一眼，明知故问。
此前，张师爷已在刘永福和黄崇英中间斡旋过几次。都是黄崇英设局让刘永福钻，要不是刘永福福大命大，早就沦为刀下鬼。
张师爷难为情道：“既食黄旗军的饭，当奉黄崇英的命。如今刘将军欲取张某人头，自然不敢求饶。”
“我看你倒是忠心耿耿，但我跟黄崇英的恩怨已不可调和，你还是回去吧。”
刘永福跟黄崇英相识于吴亚忠麾下，当时两人就不合拍。流落越南后，两人更是你争我斗了十几年，都想置对方于死地。
张师爷道：“出发前，黄崇英跟我说他想活下去。所以，请刘将军再给他一个机会。”
农秀业、黄守忠、吴凤典、杨著恩听了这句话，想起苦难的过往，愤愤不平道：“黄崇英想活下去，还得看我们答不答应。刘将军，黄崇英现在是穷途末路了，别放过这最后一击，省得遗虎为患！”
刘永福伸手制止诸将，问张师爷：“他想怎么谈？在哪里谈？”
“在红河边谈，你们各带10个随从，均不得带器械。到时黄的10个人在你身后站立，你的10个人在黄身后站立。如何？”
刘永福心想自己身怀武功，就算动起手来也不吃亏，点头同意。不过，多年来他有做大事前择良辰吉日的习惯，便问：“会谈何时举行？”
张师爷：“等我回去复命，黄崇英定好了日期，立即禀告将军。”
“不行！”刘永福说，“日子如给黄崇英选，合他的未必合我的，合我的未必合他的。”
“依刘将军之见，这日子该怎么选？”张师爷问。
“这样吧，我也不选了，就定在三天后吧。”刘永福说，“假如黄崇英有意，他会来的。”
张师爷点点头，连夜返回河阳复命了。
张师爷走后，刘成良进谏：“义父，现在黑旗军兵强马壮，加上有清军和越南官军助战，还跟黄崇英废什么话？”
“成良啊，人活于世还得讲究情面的。”刘永福说，“我跟黄崇英毕竟同过舟，就算要你死我活也可以坐下来叙叙旧的。再说大家都身居异国他乡，生存都不容易。”
“义父教训得对！”刘成良说，“会谈时，我随义父前往吧，如果黄崇英敢耍花招，我非当场宰了他不可！”
刘永福说：“我想过了，10个人里除了吴凤典，还要找9个身手了得的人。你们则都要留在各自的营区防备，以免黄崇英暗中偷袭。”
“还是义父想得周到，如果我们都去了，黑旗军真成无官之兵了。”
农秀业、黄守忠、吴凤典和杨著恩听了刘永福的意见，也深感佩服，说黄崇英狡猾如狐狸，称赞刘永福想得周全。
随后，他们连夜挑出9个武功高强、有勇有谋的士兵，叫他们做好九死无悔的准备。
2
三天后，刘永福和黄崇英如约来到红河畔的一座凉亭里。
进场前，双方先派人对彼此搜身，严禁携带器械。
最后，刘永福和黄崇英来到一张石凳前，面对面坐下，那20名卫士在附近站着。
刘永福坐下后，喃喃道：“没想到我们会在这样的氛围里叙旧。”
黄崇英感叹：“时日不同了，物非人非啊。”
刘永福：“你我本不该如此。”
黄崇英：“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两人看着脚底的红河碧波，各怀心事，沉默了一会。
“黄将军，吴亚忠头领怎么样了？”刘永福率先打破了沉默，毕竟他们都在他麾下呆过，就算叙旧也得从那时聊起。
黄崇英：“他呀？我也没跟他来往了。”
刘永福一怔：“你们也闹掰了吗？”
黄崇英：“我表哥关键时刻唯唯诺诺的，要不当年你也不会离开他。我说的对吗？”
刘永福听了，旧事重现，有点愧疚。昔日自己落难时，吴亚忠确实帮过自己，还差点成了自己的妻兄。奈何世事无常，大难临头各自飞。愧疚之余，刘永福又想起自己被黄崇英屡次排挤的往事，愤愤道：“我离开吴亚忠，也有你的原因。”
黄崇英听了，并没有否认，他明白两虎相争的道理。再说当时他兵强马壮，凭什么让刘永福挡路呢。
黄崇英：“刘将军现在兵强马壮，又有越南政府撑腰，可以高枕无忧了！”
“世事不太平，不敢高枕无忧呐！”刘永福说，“我之所以能在越南站稳脚跟，不外乎两条宗旨——为越南削平敌寇，为中国捍蔽边疆。”
“真的？”黄崇英问，“难道就没有别的想法了？”
刘永福：“没了，除了这两条。黄将军呢？”
黄崇英：“我现在是强弩之末，能保命就不错了。”
“保命？”刘永福说，“黄将军真是这么想的？”
黄崇英点点头。
刘永福：“如果真是这样，我倒可以向越南政府说情，让他们网开一面。”
“哦？怎么说？”黄崇英问。
“不过，”刘永福说，“你得缴械，解散队伍，从此不再为害地方。”
黄崇英：“那样一来，我黄崇英好比一只被拔光了牙齿的老虎，任人宰割了。”
刘永福：“要不然呢？卧榻之侧有你这样的大老虎，谁敢安睡？”
黄崇英眼睛滴溜溜一转，笑道：“要不我投奔黑旗军？”
“这玩笑开大了。”刘永福说，“如果你我真能相容，何故走到今天？”
黄崇英说：“也是。就像你再最落魄时，也不可能向我俯首称臣一样。”
“黄将军此言差矣。”刘永福打断道，“我初来乍到越南时，势单力薄，一度向你俯首称臣，只是黄将军一心想除之而后快吧？”
黄崇英听了这话，脸上白一阵红一阵。刘永福说的没错，当时他只有几百人，缺钱缺粮，没有立足之地。而黄崇英有两万之众，号令一方，横行霸道。
如今局面正好反过来了。正所谓天道轮回，风水轮流转。
当然，现在的黄崇英还没有穷途末路。麾下拥有数千人马，通往老巢河阳还有七道严关。
3
刘永福呷了一口茶，润润嘴道：“黄将军，能否给我一句肺腑之言？”
“刘将军此话怎讲？”
“黄旗军欲何去何从？”
“跟黑旗军和平共处。”黄崇英说，“这是我最大的愿望。”
刘永福摇摇头：“就算我同意，越南政府也不同意。只要越南政府不同意，势必会请求大清出兵，到时你也跑不了。”
黄崇英眼睛滴溜溜一转，道：“看来，黑旗军和黄旗军的决战到了。”
“我想黄将军也难容得下黑旗军吧？”刘永福说，“此前你可没少对我使杀招。”
黄崇英：“有句话叫‘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刘将军，你我都是身不由己啊！”
刘永福望着别处，不语。
“其实，我们可以联手干大事。”黄崇英说，“只要刘将军点头，越南就是我们的了。”
刘永福：“此话怎讲？”
黄崇英：“越南阮氏王朝软弱腐败，肯定抵挡不住法国人。假如我们联手起来，法国人要想占领越南，还得看我们的面子。”
刘永福：“然后呢？”
黄崇英：“我们与法国人坐拥越南。”
刘永福：“平心而论，越南政府对我刘某不薄，我岂能背信弃义？还有，法国人野心勃勃，侵吞越南之后必图谋中国西南。你我岂能安好？”
“刘将军！”黄崇英说，“如果越南向法国人称臣了，黑旗军何去何从？你回得了大清吗？你别忘了自己流寇的身份。”
刘永福沉默了一会，道：“黑旗军的未来，不用黄将军担心。只要有我在，法国人休想轻易占领越南。有朝一日，我随清军抗击法国人也说不定。”
黄崇英叹了口气：“看来，我们还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是的！”刘永福说，“道不同不相为谋。”
“狗急跳墙，人急跳楼。”黄崇英说，“实在逼不得已，我只好投靠法国人了！”
“你说什么？”刘永福丢下茶杯，“此举无异于认贼作父！”
黄崇英抬眼盯着刘永福：“怎么？莫非刘将军想在这里杀人灭口吗？”
刘永福冷冷道：“今日是叙旧，别节外生枝！”
“那就好！”黄崇英说。
接下来，刘永福和黄崇英话不投机，气氛异常尴尬。
临别前，刘永福和黄崇英同时站了起来，各自伸出右手握了握。彼此的10个卫士静静地站在一旁。没人敢乱来。
“天道人心！”刘永福说，“顺之则生，逆之则亡。黄将军，好自为之吧。”
“彼此彼此。”黄崇英说着，带随从返回河阳去了。
没多久，黑旗军、越南官军和清军联合围剿黄旗军。
黑旗军连破七关，势如破竹，直逼河阳。黄崇英连战连败，众叛亲离，最终在逃亡时被当地瑶民擒获，送官，魂断异国他乡。
黄崇英死讯传来，刘永福感叹：“我出关十余年，跟你缠斗十余年，真是一场恶梦！”
黄旗既糜，强敌未尽。
接下来，刘永福和他的黑旗军可以尽心全力地对付拥有坚枪利炮的法国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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