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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之论诗,好谈境界、意境这种比较空泛的概念,并常以王国维“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等说法作为理论依据。然而数千载的中国传统诗歌史,王氏的说法,不过一家之言,且时间的沉淀也有限度,况且《人间词话》还有“境界有大小,不以是而分优劣”的前提。
所以空谈境界,极易眼高手低,而通过“创作技法”去分析诗歌,才能有更深刻的认知,无论是对诗歌的鉴赏还是创作,都能有极大的提升。唐代诗僧皎然《诗式》一书,便极为注重技法,这一著作中的“偷势、偷义、偷语”之说,更是影响深远。
古人常“以象喻理”,所以很少制造名词概念,皎然所说的,大致是现在常说的“化用”之法。 “化用”是诗词创作常见的技法,可化用前人之意、化用前人之境,以及化用前人之语句。
例如戴叔伦的名句“一年将尽夜,万里未归人”便是画用纸梁武帝的“一年漏将尽,万里未归人”。古人化用者,有弄巧成拙的,有点石成金的,李白和杜甫也擅长化用之法,他们曾各自袭用模仿沈佺期一句诗,一人化用半句,结果皆成经典名句。
沈佺期曾有一首五言排律《钓竿篇》,此诗以清丽、新巧的言词,描写了一幅垂钓绿荫之中的悠闲画面,此诗虽然一反沈佺期应制诗风,但语句普普通通,一直以来,流传也不广,不过《全唐诗》也有收录。其中有一句:
人疑天上坐,鱼似镜中悬。
有过水边垂钓的朋友,应感受过此句中的意境。当人静坐在岸边,眼睛注视着水面时,会发现水面的涟漪会不断从远处到近前,一直荡漾至岸边。而人的视线此刻在水面,所以涟漪扩散到视线后方时,人仿佛不自觉地在水中前进一般,似乎水面是静止的,而人是摇摇晃晃的漂浮。
后面半句则比较好理解,即水面平静,恍如镜面,而鱼则似静止在镜中,这一幅画面,十分静谧幽雅。
杜甫漂泊潭州时,在小船上心有感慨,写了一首《小寒食舟中作》,其中就有一句诗,化用了沈佺期之诗的前半句。
杜诗化用之后,是“春水船如天上坐,老年花似雾中看”,描绘了春江水涨之时,急流涌浪,小舟颠簸起伏,犹如在天上云间一般。对比之下,杜甫此句,更为形象贴切,道出了水涨行船的场景,并且暗喻在当时动荡不定的局势中,自己漂泊的艰苦。
这首诗是公元770年的春天,几个月后,一代诗圣在漂泊中逝世,杜甫之名,名垂千古。化用沈佺期半句诗的“春水船如天上坐”亦是杜甫的经典名句,被后世所铭记,
李白则袭用了沈佺期这句诗的后半句。李白在翰林院任职三年,就因太过狂傲被赐金放还,这一段时间,李白游览了许多风景,在池州游玩时,他写下一首五言诗《清溪行》,其中有一句“人行明镜中,鸟度屏风里”,就是化用沈诗的诗句。
沈诗言“鱼似镜中悬”,一个“似”字,便觉人与景物尚未交融,而李白诗中,湖就是镜,镜就是湖,一个“明”字,更显溪水光亮澄明,并且“行”字,有动态的感觉,是为动中有静,短短的五个字,意义丰繁,又显自然流畅,更体现了情、景、人三者的交融。
李白杜甫无愧诗坛并峙的双峰,一番化用之下,普普通通的句子,在他们笔下则精妙无比,此堪称点铁成金之笔,夺胎换骨之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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