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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弘扬我县优秀传统文化,是历史赋予的责任,也是传承文化根脉、共筑文化自信的时代命题。2020年6月13日为文化遗产日,按照国家文物局要求,展开以“让文化遗产活起来”为主题的宣传活动。镇巴县博物馆从即日起,以传统文学、传统音乐、传统舞蹈、传统戏剧、传统曲艺、传统礼仪与节庆等国家级、省级、市县级重点民间文化遗产项目,采用文学作品形式进行介绍,向公众呈现我县丰厚的民间文化遗产资源和优秀的民间艺人风采,宣传展示我县民间文化保护成果。
传统手工艺
乡村篾匠
文/郝明森
人死如灯灭,生前灿烂的光亮顷刻在乡村消失了,又如一片飘零的落叶化作春泥,滋润了植物的成长;童年的记忆,只是一种没有缘由的缀泣。如果不去拨弄那儿时的记忆,我绝对不会提及乡间那故去的人和事;但一个很普通的篾匠艺人陈聋子,一直镶嵌在我的记忆中......
听爷爷讲,陈聋子不满一岁,母亲就死了,靠着他父亲一把屎一泡尿把他拉扯到该入学的年龄,可是家里穷啊!他只能噙着泪水看着跟他同龄大的小孩,背着新书包欢快地向学校跑去,为了生机,父亲起早摸黑,忙着在生产队挣工分,他也过早地肩负起家庭的重任,比如放牛,砍柴、扯猪草等一切家务活都落在他头上。
陈聋子从小很调皮,一天他爬上一棵大核桃树上掏鸟窝,脚踩在一截枯枝上,枯枝断了,不幸从树上跌落。虽保住了性命,却摔了个脑震荡,耳朵也摔聋了,说话叽哩呱啦,含混不清,不仔细听不明白。因为耳聋脑残,村里的人就习惯叫他“陈聋子”。
我依稀记得陈家院子的老房子是连成片的,我家是靠山边的那排,而陈聋子的屋在我家侧面的拐角处,独门独户的三间茅草房,从小听妈妈说我家还与他祖上沾点亲,按陈氏与郝家老亲戚的辈分,他是跟我爷爷同辈,按辈分我应叫他“陈表爷”。陈聋子是一个孤寡老人,村上确立他为“五保户”,每月发给他一些口粮,由于没有享受亲人的天伦之乐,日子过得很清苦!
陈聋子一心想学门手艺。在过去,学一门手艺都得拜师,徒弟得逢年过节给师傅送礼。临近的木匠、铁匠、石匠等手艺人都知道他家穷拿不出,谁也不愿收他为徒,加之是残疾人,肯定笨,学不出个名堂来。
村里有个老篾匠是我三伯,记得他去砍竹子时,我几乎每次都屁颠屁颠的跟在他身后,当然,陈聋子也远远地跟着。走进村子后那片茂密而翠绿的竹林深处,在鸟儿清脆的欢唱中去挑选竹子。如果在春夏季节,偶尔还会在砍倒竹子的竹枝间隐藏着一个鸟窝,窝里有鸟蛋或者叽叽直叫唤的幼鸟儿,那便是我意外的惊喜了。每当此时,陈聋子不声不响走过来,把有幼鸟的鸟窝放进另一竹梢,鸟蛋给我拿回去解嘴馋,然后他就忙着把三伯砍下的竹子拖出竹林,集中一块捆上,不声不响替他扛回家。三伯编织竹器时,陈聋子总是静静地在一旁观看,用心揣摩,有时还帮忙打打下手,比如破竹、削竹节等。
三伯见他划出的篾片还像模像样,厚薄匀称,也就默认了这个没拜师的聋子“徒弟”。不出一年,陈聋子就娴熟地掌握了篾工技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三伯死后,陈聋子就继承了他的衣钵。
记忆中,那些年月,村里很多年轻人都一股风似的学一门手艺。整个村子,挨家挨户的年轻人都会点篾匠、木匠等手艺活。编撮箕的、打晒席的、打造锄头的、箍水桶的,五花八门,样样齐全。特别是编织竹器的篾匠,在乡间更是缺不得,市场前景广阔。家家户户都具备着生活必需的实用篾器,用烂了就得添补或是新置,自家不会这门手艺,就得延请篾匠到家,砍竹、剖篾、编制。
但乡间篾匠几乎都不是专职的,他们的本位是农民,平时侍弄自己的庄稼活儿,在农闲时有人相请,才去给人家编制篾器。主家管饭,好酒好肉一日三餐。主家给的报酬也没有一定之规,有的是互换工时,有的是给几块现钞,有时甚至是帮忙不要报偿。然而,不过怎样,德行高尚手艺精湛的匠人,给别人做活儿总是比为自己做还要认真,他们以“丢得起架子,丢不起名声”来衡量自己职业道德和维护自己精湛的技艺。
所以,在乡村,各行各业的手艺人把技艺和名声看得尤为重要。自从陈聋子成了村里手艺最好的篾匠师傅后,那些学艺不精的篾匠艺人收捡了篾刀,再也不从事这行业,有的不想半途而废,很谦虚地向他讨教或拜师在他门下。
每到农闲或没人延请时,陈聋子会在晴天的中午出门,去大山深处人家寻买竹子,主人家带上他到竹林挑选,只有他知道那些竹子是老竹,是嫩竹,能砍或不能砍,在他的指挥下,主人家砍倒竹子,拖出竹林,根据竹子粗细长短论价,也不需讨价还价,付了钱,很简单的交易也就完成了。还有热情好客的主人留下他吃顿饭,陈聋子第二次去的时候,带上一二件蔑器送他,相互交换的是一个情。
陈聋子酒足饭饱后,手里杵着一根短竹竿,肩上扛着那捆刚买来的竹子,摇摇晃晃地在山路上艰难地行走,累了就将竹子靠在路边树上歇息,坐在路边的石头上,擦把汗,散散酒气,有时还能碰到过路的热心人,帮他扛一段路,自己要轻松一大截子。
陈聋子扛着竹子回到家,已是天快黑的时候,匆匆吃过晚饭,喝一缸子茶,稍作休息后就开始劳作。一般的竹竿长度都在五米以上,所以火房里根本不能操作,只有搬到到宽敞的堂屋里面去,一个人摆弄着自己白天从山里买回来的竹子。
先把所有的竹子竹节消掉,锯掉两头尖锐的地方。随后抄起小刀,把竹子表面的一层青色刮净。他的篾工技术很是了得,一根根完整的竹子到了他手里开了花,变成了一条条长长的、均匀如面片的篾片,一捆竹子全部变成篾片后,自己摸索着到伙房倒杯热茶,稍着休息后,分出部分篾片,一条条篾片瞬间在他手里变成细小的蔑丝,这些篾片、蔑丝编织出来的竹篮和竹兜等蔑器美观而方便,远近乡里百姓都非常喜欢。
每逢赶集,他就挑上自己编制日常用的篾器,拿到街上换几个盐巴钱,竹篼、筲箕、筛子、簸箕、提篮等应有尽有。上得街来,赶集的人已经很多了,陈聋子找一个空地儿放下自己的篾器,和旁边同样卖竹子物品的汉子含糊不清地寒暄几句,打听一下今天的行情。十块、五块,有没有贩子等等,这些情况,先来的人知道行情,并不认为他是聋子而不给说实话,周围卖篾器的汉子都以他的蔑器为参照物,样式特别好、美观大方的卖10块,稍微乖巧的卖8块,样式差点的卖6块,做工粗糙的卖3块。如果遇到一些贩子看陈聋子人老实,又不想多出钱还想买好货,有意压低价格,其他卖篾器的都会上前为陈聋子说公道话,谁也不能让他吃亏,都是卖东西,大家都不会相互藏着掩着,这就是乡人的淳朴和简单。
过不了多久,所有篾匠挑的篾器都卖光了,相互打声招呼,各自收拾好东西逛街去了。打两斤包谷酒、称半斤糖果、给小女儿买个发卡、再给自己女人买条头巾和针线之类,高高兴兴的回家了。陈聋子也不例外,他没有婆娘和儿女,买的东西相对简单多了,称一斤豆腐,打一斤包谷酒和半斤烧腊,回到家里自己乐呵一番,日子倒还过得有滋有味。
陈聋子为人很热心。村里的红白喜事他总是忙里忙外,奔走操劳,乐此不疲。农忙时节,哪家少了劳力,他也主动相助,插秧打禾,毫无怨言。本村人请他编制点东西他从不收钱,遇到杀过年猪时请他吃一顿炮膛,割一两斤肉给他就心满意足了。早些年,我家还住在村里时,父母对陈聋子有过一些接济,陈聋子也因此感恩于心。我们搬出村子多年,他常常来看我们,给我家挑几件篾器送我们,临走时,父母送他几件旧衣服,打发点油盐钱,他总是乐呵呵的,感激涕零地叨唠几句客套话。
陈聋子也有七情六欲。邻村有个姓刘的寡妇,生性风流,每每传出与一些男人“不清白”的绯闻。当时陈聋子正值壮年,有事无事也常去她家逗留逗留,送一件篾器,主动帮她干点体力活,日子久了也想在她身上沾点便宜。但刘寡妇可不是省油的灯,她哪里看的上一个残缺不全的聋子,目的是哄他两个钱而已,有时故意在陈聋子面前,把两片肥大的屁股扭一扭的,爹声爹气地要这要那,百依百顺的陈聋子总是满足她的要求,这下倒把陈聋子弄得人魂颠倒,有好事的人比划着向他探问情况,陈聋子总是不停地比划:“她要我多挣些钱把新房给她修起来才准我上床!”一时也成为村里的谈资笑料。
陈聋子的一生注定以悲剧开始,也注定以悲剧结局。他拿出所有积蓄帮刘寡妇盖新房,正是上大梁那天,众人唱着吉利歌,用绳子拉着大梁缓缓升起,刚到半空,一头的绳子滑落,本来他完全可以逃脱,看见刘寡妇正傻乎乎地站在墙垛下看热闹,他连忙冲过去推开刘寡妇,大梁一头砸在他腰上,哪里逃的过上天对他如此不公的命运安排。
他顿时像一片落叶,轻轻的从树上飘下来,回归到了大自然的黄土上,他的高大身体化作了春泥,他的坟墓上已经长满了郁郁葱葱的茅草和杂藤!也许,有人会记得他,也许,大家把他彻底忘了!但他亲善的形象却永远珍藏在我的脑海里,我无法忘记他。
如今,国家建设新农村,在政府的统一规划下,村通公路已到家家户户的门前,陈家院子的村民都住进了一座座高大整齐、宽敞明亮的楼房,过上了幸福的生活,但放眼望去,从村头到村尾,熟悉的身影,浓浓的乡音,幸福的生活被他们演绎得有滋有味。我几乎走遍所有村子,再也看不到像陈聋子那样的乡间篾匠,我问村里的留守老人,他们说,现在日子好过了,像篾匠那样的手艺人早就没人干了。是的,山里的年轻人去了山外更大的地方,更大的城市。年轻人去了,老人留下了,年轻人的孩子也留下了,刘寡妇当年的土坯瓦房也留下了,唯独篾匠不见了。
(图片来源网络)
文章来源:镇巴县博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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