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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并不如我们今天所想象那样迂腐。相反,他们对爱情亦充满天真的憧憬甚而浪漫的想象,概括起来就是三句话:私定终身后花园,才子赶考中状元,衣锦还乡大团圆。
这一类的古典爱情故事,通常都会有一个老员外(有时是他的夫人)扮演着“嫌贫爱富”的角色,寒酸书生往往受之鄙视。员外家必有小姐,聪慧美貌,总是对书生产生倾慕之心。要么是由于这个书生的相貌(貌比潘安,风流倜傥等),要么就是折服于他的才华(一般都有夜读的细节)。于是乎就有了各种各样的结局——其中最普遍、最大胆的设计就是“私奔”。数年后,书生金榜题名,夫妻双双把家还,才子佳人成双对。合家欢喜,前嫌尽释,圆圆满满。
古代“才子佳人式”的爱情故事,最有代表性的当属“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年”。
王宝钏是谏议大臣王允的小女儿,据说有沉鱼落雁之容。王公大臣、世家子弟追求者多如过江之鲫。然而她却唯独对做粗工的薛平贵产生爱意。于是彩楼抛绣球,故意砸中薛平贵,可是其父嫌贫爱富不允,她与父亲三击掌,从此断绝了父女关系,执意嫁给了粗衣布服的薛平贵,住进了寒窑。
不久后,薛平贵参军,征战西凉。历尽风险,屡闯难关,立下赫赫战功。最后薛平贵娶了西凉公主玳瓒,当上了西凉国国主。而王宝钏孤身苦守寒窑十八载。十八年后,二人终于相见,薛平贵封王宝钏为正宫皇后,结局圆满。王宝钏最后等来了衣锦还乡的薛仁贵,表面看是对爱情的坚守,实际上也是对女子贞德的歌颂。这背后,其实是源于男人的沾沾自喜,以及对你没有看错人之类的赞赏。
与王宝钏相反的例证,自然是朱买臣的妻子崔氏女。汉景帝前元三年,吴王联合各诸侯拥兵造反,史称“七国之乱”。朱买臣夫妻俩为逃离战乱,背井离乡逃到乡下,过起了穷苦日子。朱买臣本是一介书生,即便做起粗活,也不忘背诵诗文,人们在背后笑他是个书痴。穷困潦倒的日子,妻子对他失望透顶,强迫他写下一封休书后,毅然离开了他。若干年后,朱买臣衣锦还乡,找机会狠狠羞辱了这个女人一次,最后导致了她的自绝。
朱买臣固然出了一口鸟气,但这个一口鸟气的代价未免太过残酷。朱买臣休妻的故事,除了证明这个男人的自私、狭隘、阴毒,大概再不能说明什么。当然,也是侧面告诫女人,要从一而终,要眼光放长远,不要拘泥于眼下的穷困。要相信你的枕边人,终有一天会飞黄腾达,衣锦还乡。同时,也是在给男人打气:唯有今天的努力才能让昨天爱理不理的人明天高攀不起。
才子佳人式的爱情故事,乍一看很浪漫,其实骨子里所宣扬的仍然是封建社会那一套“男尊女卑”的思想。比如“红拂夜奔”,一直就被作为“慧眼识人”的典范事例而为男人津津乐道。
三原才子李靖,投到杨素门下欲展报国之志。杨素年老体弱,安于现状。红拂见李靖气宇轩昂,暗暗倾慕,夜投李靖,愿伴随其闯荡天下。红拂与李靖离开长安投奔李世民。李渊父子起兵后,李靖显示他的军事才能,帮李渊父子平定江南,建立大唐,并攻打突厥,活捉颉利可汗,后封为卫国公,红拂则成了一品夫人。
相比与“朱买臣休妻”,女人都热情地欢迎“红拂夜奔”这个故事。正是在这个故事中,女人激发起自己的母性力量,去关怀去帮助去支持一个倒霉的男人。同时,它亦激发起女人的浪漫和冒险的想象,她看中了一个风流少年,然后双双私奔,这是何等地刺激。
当然,故事的结局更是大大安慰了这种冒险,她不是依靠家族,而是依靠自己(慧眼识人),不仅找到了一个如意郎君,而且通过这个男人重新回到贵族社会,重新过上一种体面的生活,这又是何等地的惬意与风光。
然而,这其实只是一个爱情的神话。是一个男人为了安慰自己创造出来的神话,是一个女人乐于接受并加以创造的神话。我们几乎难以想象它在现实中的实践可能。
一个女人抛弃了自己的家族,这种抛弃同时意味着她抛弃了自己所习惯的全部生活。从此再没有仆从如云,她得从此自己洗衣做饭。得从井里或者河里打水,她得每夜纺织,在纺机的单调声中哄着孩子入睡,是的,她得亲自为孩子洗尿片喂奶,破草房在风雨中会嘎嘎作响,她得忍受破棉被中跳蚤和臭虫的侵袭。她没有化妆品,也没有美丽的衣裳。她得每日行在肮脏泥泞的街上,并且听着农家妇女粗鲁肮脏的吵骂。她脸上、手上、足上会迅速起皱,并且结出硬皮。她衣裳褴褛,韶华尽去,看去将与一个黄脸婆无异。她还有兴致沉溺在爱情的浪漫想象中?
男人的读书声,再也不会勾起她对“风雅”的想象;相反,她会默默怨恨这个男人的无能。她将同所有的女人一样,喋喋不休唠唠叨叨,抱怨男人的无能,她对柴米油盐的精确计算将会驱逐一切浪漫的诗意。而这时,这个书生整天面对老婆的唠叨和抱怨,他还能沉浸在爱情的小河中吗?他也会像所有窝囊的男人一样,默默怨恨家庭桎梏了自己的一生。
在这时,爱情已不复存在。作为女人唯一的回忆,便是那已经逝去的少女生活。如果稍有可能,这个女人将会毫不犹豫地重新回到自己的家庭。
20世纪初叶在上海“十里洋场”形成了一个新的文学流派。由于许多作品内容,动辄以“一双蝴蝶,卅六鸳鸯”来比拟书中的才子佳人,因此被称为“鸳鸯蝴蝶派”。代表作之一徐枕亚的《玉梨魂》,曾创下了再版三十二次,销量数十万的纪录。著名作家张恨水的《啼笑因缘》也曾先后十数次再版。
20世纪80年代,琼瑶的言情小说传入中国大陆,霎时间,整个中国大陆出现了持久不衰的“琼瑶热”。琼瑶的小说有一个司空见惯的模式:富贵人家的一位少爷或千金小姐,一见钟情地爱上了一贫如洗的少女或小伙子,丝毫不考虑双方家庭经济和社会地位的悬殊,也不顾父母的坚决反对,始终爱得如醉如痴,爱得死去活来。于是对方被这种白璧无瑕的纯情深深感动了,也回报以纯真的爱与之山盟海誓、相依为命。他们虽然历尽坎坷,终于苦尽甘来,喜结良缘,并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
说白了,琼瑶的言情小说本质上仍是古典爱情小说“才子佳人”的老套路。历史证明,旧瓶装新酒,也有市场。我不敢说,人世间绝对没有这种超越一切利害的爱情和婚姻,但肯定是非常非常罕见的。也许,这样的纯情小说由于可以给无数天真的少男少女编织美满爱情的幻梦,可以给厌倦于平凡生活的芸芸众生以具有某种刺激性的消闲而永远风行不衰吧!
男人只有在他潦倒的时候才会对爱情充满想象,想象一个女人会为了他舍弃一切,跟着他受苦受穷,而这个女人正是他日夜憧憬着的上流社会的象征。他依靠这一想象来打发漫长而无聊的岁月。它正源于男人的自私与懦弱,ー种无能为力又不肯安分守己的白日梦。
一位女性作家非常清醒又带点伤感地写道:“粗糙的生活会把一切感情都腐蚀掉的。”在除去了所有的爱情想象之后,女人总是非常迅速地进入女人的真实的心理世界。滋润爱情的,除了感情,还有文化、修养、富裕和悠闲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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