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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远地，我看到有个衣衫褴褛的人走了过来，左手提着一根棍子，右手提着一个蛇皮袋，然后我听母亲说：“叫花子来了，准备点米。”
一开始我有点害怕，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躲在门后观看，后来看到母亲给他们倒一点米，他们都感恩戴德，我就开始跃跃欲试。直到某一天，一个乞丐过来的时候，母亲正在忙，我自告奋勇舀了满满一竹筒米，倒给乞讨的人，那位老人两眼放光，跟我说了一大堆我听不懂的话。
母亲看到后责怪我说：“你怎么舀这么多米？我们家里也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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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的乞丐是真乞丐，大多数都讨米，偶尔讨杯水喝。有时候母亲会问他们来自哪里，他们说一些我们听不太懂的方言，大概意思是他们那里遭遇了洪涝灾害，庄稼颗粒无收，只好出来讨米。听完他们的遭遇后，我们庆幸自己的村庄完好无损，看着他们瘦削的脸颊、满脸的沧桑，更加觉得可怜。
有一次，一位满脸络腮胡子的老人来到我家，我们正好在吃早餐，于是他成为第一个不要米只想喝点粥的乞丐。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的人真是简单，母亲没有任何嫌弃，从我们自家拿来一个碗，舀了满满一碗粥，又夹了自家腌的咸菜给他下粥。这位老者喝粥的时候，总要用手把覆盖在嘴边的胡须撩开，像是在为碗找嘴巴，喝粥的时候，动作还比较优雅，一点都不像一个流浪的乞丐。吃完一碗，又舀了一碗，吃完后，他说了一句“谢谢”就走了。
那时候的乞丐大多数都来自外地，甚至是外省，人人手里都有一根棍子，那是真正的打狗棍，因为农村里的狗很多，而且大多数都是恶狗，我就非常怕它们。为了对付这些恶狗，乞丐们断然不会真正习得洪七公那种武功盖世的打狗棍法，但的确有一些独门的法则，比如我们邻村就有一位老人，他说自己从别的老乞丐那里学来了一句打狗口诀，百试百灵。
这位老人也是一个乞丐，在家排行老三，由于眼睛不太好，所以村里人都叫他三瞎子。他3岁丧母，16岁丧父，上面还有一个哥哥已经入赘到其他村了，等他父亲一死，全家就只剩下一栋老土砖房和他一个人了，由于没有生存能力，就只好乞讨。
刚开始他并不是真正的乞丐，只是在村里帮别人点忙，然后讨点吃的。村里人农忙的时候，他就帮忙带小孩；谁家晒谷子的时候，他就帮别人赶鸡，加上他吃得并不多，所以大家都愿意周济他。
直到有一年，他生了一场大病，村里人担心他有传染，就都不敢接触他了。好在人贱命都大，没有吃药没有打针，过了一段时间他居然自己下地了。大难不死的他知道村里人都担心他有传染，为了活命，他只好走到远处去乞讨。
因为他人好，口才也不错，不管别人给多给少，他都是一脸笑意说一大堆好话，知道这家有小孩，他就说：祝孩子乖乖道道，将来升官发财；遇到打发米的是老人，他就说：您老人家一定会长命百岁，儿孙满堂；如果遇到是年轻人，他就说：祝你大富大贵，当大老板。
所以，虽然他走得远了，但能掌控的口粮反而比以前还多了。而且他出去乞讨一圈，回来后病就明显感觉好了很多，过了好几天，竟然完全好了。更奇特的是，在接下来的日子，只要有几天不出去乞讨，他就会生病。而只要一出去，就活蹦乱跳。
很多年后，我看到周星驰演的苏乞儿，他本是富家子弟，却必须要乞讨才能活命，当时我就想起我们村里的三瞎子。
当然，那时候他还年轻，他无父无母，但看到谁家老人被儿子儿媳妇虐待，他就会把乞讨来的米送一些给那家老人，但从来不批评老人的儿子，反而还劝老人多理解儿子，后来这家儿子和儿媳实在觉得不好意思了，便对老人好了起来，平时给老人送米送油，逢年过节还送肉。
对于那些担心他有传染的乡亲，他也不记恨，反而在自己有空闲的时候，依然去带孩子，帮他们赶鸡。有一次，一个孩子在家里烧水的时候，一不小心把自己给烫到了，多亏他在，立即采取了应急措施，才保住孩子没有烫伤得很厉害。
所以，村里人对三瞎子又好起来了。以前对他好是看他可怜，现在对他好，是记着他的好。比如他送过米的那个老人过70大寿的时候，老人的儿子在外面已经包了工程赚了钱，为了体现自己的孝顺，特意办了酒宴，那老人请他坐了上席；
后来，被烫坏的那个孩子长大成人，出去打工，每次回来都要给他送来一壶好酒；
村里还有人想着给他张罗个老婆，但他每次都笑呵呵地拒绝：“不能耽误人家。”
再到后来，有人生了儿子，总是生病，家里人担心养不大，就认他做了干爹，因为他命贱容易活，而那孩子自从认了他做干爹后，似乎疾病确实越来越少了。所以，后来又有几家小孩认他做了干爹。
尽管他的生活越来越好，但他依旧会出去乞讨，用他自己的话说：“我就是个贱命，必须靠乞讨才能活着，不讨米就会生病。”
这句话我在后来才明白，他并不是真的命贱，而是通过乞讨挣到了自己的口粮，获得了高质量的社交，通过行走知道每户人家所需，然后用自己的微薄力量帮助到别人，从而找到自己活在这世上的价值。
后来某一天，他来我家讨米，我看他生得面善，满脸皱纹平铺在额头上，不像树皮，更像是水波纹，在他笑的时候，水波纹一圈一圈荡漾开很舒适，牙齿露出来整整齐齐，母亲说他的牙齿是草鱼牙，但我没见过草鱼牙齿长啥样，我觉得像牛的牙齿。那天母亲照例在忙，我看他人不错，穿得也干净，于是多舀了一些米给他，他说了一大段祝福的话，说我将来一定会考上大学，要当官。
最后不知他怎么知道我怕狗，他说：我有一个训狗的口诀告诉你，保证这些狗不敢凶你了。看我非常有兴趣的样子，他蹲下来告诉我：“当你要去一个村，只要刚走到村口，就把大拇指塞到其他四个手指头中，心中默念三遍：狗啊狗啊你别恶，我的身上有妙药。记住，一定要还没进村的时候说，进村之后说就不灵了。”
我如获至宝一般把这句口诀背得滚瓜烂熟，从此之后，虽然狗依然会凶我，但我似乎不那么怕狗了。
（写于2020年4月18日星期六，于长沙）
文：谷子 图：来源于网络我是谷子，出身农村，曾谋职帝都，做过媒体，现居南方某城市，经常写点乡村文字，如果你对乡村故事感兴趣，欢迎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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