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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的今天，我最喜欢的动画导演去世了。
我要怀着对世上所有美好事物的谢意，
放下我的笔了，先走一步了。
今 敏
46 岁，今 敏被胰脏癌带走，留下四部影史中不容忽视的动画电影《未麻的部屋》《千年女优》《东京教父》《红辣椒》，和一部未完的遗憾——《梦想机械》。
▲ 今 敏逝世后，艺术网站创作者 spacecoyote 创作了这幅头像，并附文“ Satoshi Kon没死。他只是去了月球。” （https://www.deviantart.com/spacecoyote/art/Satoshi-Kon-RIP-176698524）
今 敏的珍贵在于其风格：在叙事中套进叙事，往故事里再装进故事。
非现象叙事，打破时间与空间，今 敏被称为掌控梦境与现实的天才。在《未麻的部屋》和《红辣椒》中，观众迷失在他制造的视觉陷阱里，《千年女优》则干脆模糊了时间感，就连叙事上相对“朴实”的《东京教父》，也选择了插叙的方式铺陈人物背景。
▲《未麻的部屋》中分不清的梦与现实
今 敏的四部动画电影并没有华丽的获奖记录，但却是不争的经典。
达伦·阿罗诺夫斯基执导的《梦之安魂曲》和《黑天鹅》中，都有与《未麻的部屋》极为相似的故事情节、人物设定，甚至分镜。前者被解释为致敬，后者则因为今 敏离世，两位导演无法再对话而没有答案。
《红辣椒》则在诺兰的《盗梦空间》上映后重新引发讨论——同样是在梦境中发生的冒险，在幻想中探究的人性故事，《红辣椒》比《盗梦空间》还早了 3 年。
举出这样的例子并不是我们认为谁抄袭了谁，而是从一个侧面说明今 敏将想象力融入电影的执行度和完成度，领先于众人。
▲《红辣椒》中的“彩蛋”，从左到右依次是《东京教父》、《千年女优》、《未麻的部屋》
动画导演迪恩·德布洛斯（指导过《花木兰》、《星际宝贝》、《驯龙高手》系列）曾说，“今 敏透过手绘方式探索社会污点和人类心灵，揭示了我们自身的复杂性，用真人电影的方式来做这可能就会失败。他所揭示的许多是坚韧、热情的，有时甚至就像噩梦。今 敏在他的作品中并没有回避成人题材或实拍的情感，他的电影将永远在‘卡通’和我们所知的世界之间那迷人的中间地带占有一席之地。”
在参与《回忆三部曲·她的回忆》编剧后，今 敏开始对“记忆的模糊不清”“现实与记忆的矛盾”“虚构与现实”等产生了兴趣，在之后的漫画《OPUS》、动画《未麻的部屋》和《千年女优》等作品中，他明确了自己对“交织的现实与幻想”的偏爱。
▲《东京教父》中的流浪三人组与弃婴
今 敏的作品与一般动画电影不同，其内核极具思考性。他是一个善于抓住问题的导演。
《未麻的部屋》里，偶像转型的故事下面包着的是对欲望的渴望与迷茫；《东京教父》是城市高速发展下，被抛弃的老中青年；《千年女优》是女性（或者说今 敏）重新定义幸福和个人成长；《红辣椒》更是许多现代病的集合体现。
看今 敏的作品，是不可能不往深处思考的。
更厉害的是，这种思考性还是由锋利的“感受”包裹着的。
有人因为《东京教父》重拾对城市生活的信心，也有人从不敢看第二遍《未麻的部屋》。感受是今 敏电影最直观的价值体现。
这种作品特色在今 敏成为动画电影导演前，在其漫画作品中就已经有所体现。
▲ photo by kosal（https://www.deviantart.com/kosal/art/Tribute-to-Satoshi-Kon-176816012）
在初中的远足巴士上，今 敏宣布以后要当动画师。结果当然是被周围的同学嘲笑了。大学，今 敏在武藏野美术大学念书，凭借漫画作品拿过新人奖。在成为优秀的动画导演前，今 敏是一名漫画作者，算是成功实现了自己初中时的预言。
但遗憾的是，在《未麻的部屋》之前，今 敏的漫画作品都是被腰斩的，从没有完整地完成连载过。
后来被完整出版的遗作《OPUS》其实原连载于 1995 - 1996 年，讲述是漫画家为了追赶将原稿抢走的漫画角色，进入了自己的作品世界并且进行了一番冒险的故事。
这部 20 多年前的作品，已经能看出今 敏之后作品的影子。
单向空间去年曾举办过《OPUS》的新书分享会，在活动中，止庵说：“我对想象力有一种特别的向往……我是今 敏一个忠心耿耿的粉丝。”
这场活动中，作家止庵与电影媒体人法兰西胶片、动画学术趴刘书亮一同分享了他们与今 敏的“故事”。今天，我们重新将这场对话整理摘录如下。
止庵：今 敏的 4 部电影我都看过，我在看动画片的时候，其实已经不是一个孩子，而且是中年以上了。 为什么我对今 敏有一个很大的兴趣，其实归根结底是有两点，第一是今 敏其实拍的是给成年人看的动画片，跟我能够有直接的共鸣，是成人跟成人之间的一个对话，这是我第一个感觉。
第二，我始终对于想象力有一种特别的向往，我觉得这个世界除了我们眼睛见的或者我们外面感知的世界之外，还有一个世界是在我们脑子里边创造出来的。这个世界我觉得甚至比现实世界还重要。而这个世界很多程度上都是靠那些艺术家或者作家来创造出来。我对于今 敏的创造力，有一种特别的敬佩。
说实话，我跟他们两位比较起来，身份不太够，实话实说，我只是一个观众，但是我确实是一个特别忠心耿耿的今 敏的粉丝，是他的一个迷。人拥有想象力，拥有创造力是一个非常难的事，今 敏让我觉得着迷的就是他能有创造力，而且这个创造力、想象力是在不同方向上。
在文学里边，如果打一个比方，今 敏有点像福楼拜。福楼拜大家知道，这一辈子一共就写了五六本书，但是他哪一本书之间都非常不一样。所以我对今 敏最大的喜欢就是我从他身上看见了一个艺术家最大的可能性。可惜天命所限。但是即使生命中断了，他的可能性也是很少有别的艺术家能够相比的。
刘书亮：我最开始看的今 敏作品是《千年女优》。我先是听闻今 敏的大名，然后去找他的片子，先找到了《千年女优》，听说特别感人，据说看哭了好多人，但是我看的时候倒并没有那样的感觉。可能因为《千年女优》写的是一个女性追求自己爱情的感觉，可能我没有办法代入到那个过程当中，所以没有那么感动我。
我看的第二个今 敏的作品是《未麻的部屋》，应该说是完全震撼到我了，他对于现实和梦境、真实与想象之间的关系的把握是非常到位的。后来又看了《东京教父》和《红辣椒》，我觉得在我整个看动画的生涯当中，今 敏算是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一个导演。
我想大家一定看过很多日本的动画，所以下面想跟大家聊的一个话题就是，今 敏的作品从比如说视觉或者从故事上有什么样特殊的风格？
法兰西胶片：我觉得首先你能感觉到今 敏这个人是完全一个沉浸在自我世界里的人，我觉得他跟我们大部分人，主要是城市内部的青年人的精神状态基本上是统一的，因为现在是一个社交极其发达，同时真正的社交内容又极其匮乏的这么一个情况。包括我们现在此时此刻可能坐在这里，我们可能不会跟陌生人做什么交流，但是我们可能就是无限地喜欢今 敏，我们有这么一个共通的方向，但是我们却不做交流，它就是我们此刻的精神状态。
这里每个人都有欲望，对吧？或者说妄想。不光是我们生活在一个封闭的铁窗里面，妄想、试图能看到一片草原的这种心态，可能宫崎骏就给你解开这种心态，但是今 敏给我的感觉就是你望向外面，其实就是玻璃，映射的还是你自己，他其实内心还是蛮绝望的一个人。
这种绝望，无论我们每个人承不承认，它都驻扎在我们心里，因为我没办法改变，没有办法去阻止它。
所以说我们只能在封闭的世界里面无限地去想，如果我们可以成为这样的一个人，有这样的作为，或者说我们有这样的一个理想的形态，但是我们这辈子也不可能成为他。在这种反复的所谓真我本我的较量当中，形成了自己的想象力，就是被空间逼出来的一个东西，这个东西又很真实。它可能是恶，但是这种恶可能是我们很多人明明知道就存在我们身上，但就不承认，或者说不愿意真的去触碰它，但是今 敏就能做到。所以我为什么说他的东西有一点压抑，但是我又感觉很温暖，是因为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你说我跟今 敏有什么关系？没有任何关系。但是我就觉得他跟我是产生了无比的相似的。
在这一方面的表达，其实我们一直没说他一个 TV 叫《妄想代理人》，也很厉害的一个动画，我觉得他这层面的表达基本上在那里已经说得明明白白，说得非常透彻了。可能电影还晦涩一点，或者说他用不同的类型载体，爱情或者现实主义的东西去把那个东西压了一下，但是《妄想代理人》就是直接说，当我们城市里每个人都被自己的欲望所干扰控制的时候，一个莫名的溜着冰、拿个棒球棒的少年给了你一棒。这些受害者他们就报案，警方调查发现这些小孩都同一个人，但他们这些人都没有关联。为什么没有关联？其实关联非常密切，就是我们此时此刻每个个体。我觉得他的深度是在这里，他的孤独感是不能被破坏的，或者有的时候他因为这种压迫和孤独产生的愉悦是不能被破坏。
咱们说了半天，他跟其他动画片导演的区别在哪里，我觉得就在这里，就是在于他与我们如此接近的生存状态，每个人都是一个的孤本的感觉。
止庵：我补充一点点。我觉得今 敏有两部电影是稍微有一点近的，一个是《未麻的部屋》，一个是《东京教父》。我们可以看到这两部电影里边，当一个人在自己的房间里边，他实际上就是《未麻的部屋》，当他来到一个城市，以城市为背景，他就是《东京教父》。
我当年看《东京教父》，确实是今 敏 4 部电影里，有一点点疑惑的。这个电影不是一个常见的那种动画片，它是一个现实电影，完全不是运用想象力，而是用观察力。我去过东京大概有 20 趟以上，走在街头看，我时时刻刻想的就是《东京教父》。我觉得没有一个电影，包括故事片，对于东京这个城市有那么具体的描述，一条街、一个房子……他关心的是这样的背景。
我还想稍微再补充一点，我觉得今 敏所对应的观众是一个个的个人，宫崎骏其实对应着的是一群人，说到宫崎骏是宫崎骏与我们，而对今 敏来说是今 敏与我，对你来说是今 敏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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