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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周读完特德姜(Ted Chiang)的「你一生的故事」,实在喜欢,一直想,一直在脑中回放。每一篇由一个科幻点子出发,架构出一个精细繁复的世界,把读者带向某种哲学思考,又恰到好处地收束在短篇的篇幅。挑几篇我觉得有意思的讲讲。
同名短篇「你一生的故事」与「商人和炼金术士之门」互为镜像,讲了同一个故事。假如我们对过去未来全知,人生会不会不同。「故事」指向未来。主人公未来会有个女儿,女儿会在二十岁那年登山罹难。「门」指向过去。二十年前,主人公把妻子一个人留下,造成了她的死亡。「故事」主人公不知道既然注定失去,还要不要生下这个孩子,「门」主人公被愧疚折磨,想要通过时间之门回到过去,拯救挚爱。作者给出的回答是,不会,我们既不能改变已经发生的事,也不能改变将要发生的事。人是命运的囚徒,自由意志是幻觉,人生没有意义。「故事」里主人公以经典台词make love and make you结尾,预示着最终生下了孩子,走了一遍自己预见到的未来。「门」里主人公回到过去也并没能救回挚爱。
但作者又说,命运无法改变,我们却可以理解命运。「故事」主人公受外星人七肢桶语言的启发。人类语言是线性结构,由基本元素构成字,字组成词组成句子,再组合出篇章和意义。七肢桶使用的是种整体结构的语言,意义先于句子,词,字。语言决定认知,人类使用线性语言,思考受限于线性时间,过去现在未来,因果律。在破解七肢桶语言的过程中,主人公接受了整体思维,理解了人生命运先于组成命运的具体事件,女儿出生和死亡的必然。「门」里,回到过去的主人公,通过他人之口,知道了妻子的临终遗言,也就在过去现在未来三重世界里,理解了整个故事之后,治疗了自己的创伤。
我们为什么需要故事。人生没有意义,而故事则是那扇时间之门。我们通过故事,打通了时间之门,从而可以理解命运,给毫无意义的人生,理出一个头绪。理解人生的真相过后,我们便能心甘情愿地承受命运的必然。
有趣的是,在特德姜的世界里,主人公行动也即叙事的动力,都来源于爱和爱的切肤之痛。「故事」和「门」很明显,不再赘述。我想讲讲「除以零」和「地狱是没有上帝的存在」两篇。这两篇其实也契合作者的基本思路,追寻人生意义是徒劳的。「零」里数学家主人公证明了数学的基石算数系统的漏洞,自掘坟墓宣告了数学的破产。如同上帝已死,人生意义陷入虚无。「地狱」里主人公的妻子因天使降临而死,升入天堂。主人公不信上帝,但为了和妻子重逢,必须要去天堂。主人公努力想信仰上帝,发现不过都是自欺欺人。「零」里数学家和丈夫互相心意相通,彼此理解。可丈夫也曾体验意义崩塌,他理解意义崩塌无法为人理解。理解之上,还有爱的守护。「地狱」里,主人公最终看到了神迹,在那一瞬间理解了,即使是痛苦,也是上帝的爱。可太晚了,他只能去地狱。地狱和人间没有区别,唯独没有上帝的爱,痛苦就只是痛苦,不再能够被理解。
想起了李安说,人生没有意义,天地不仁,万物刍狗,但人有意义的需要,所以就创造出起承转合的故事来。想起了李银河最近的名言,人生没有意义,意义只存在于当下对爱和美的感受。特德姜跟他们是一卦的,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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