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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米小刚从河南刚来兵团连队时，住的是老土房子，和老包是邻居。他年纪比老包小四岁，却有三个孩子。头两个是女孩，大的七岁，上学了，老二四岁，叫青青，领着刚会走路的小弟弟，俩孩子都鼻涕兮兮的。老包说青青该上幼儿班了，米小刚头一缩：慌啥嘞。
其实是困难。他结婚结的早，又远离父母，他乡求食，着实不易。
他一家围着灶台吃饭的情景是老包无意间看到的：敞着锅，锅里是菜糊糊，大人用碗，小孩用手抓，灶台上哩哩啦啦是饭滴。大女娃给小弟弟擦脸说：老师说要讲卫生。
老包给了他们一张旧的小方桌。他老婆眼泪都快要掉下来。其实他老婆爱笑，尽管有三个孩子牵扯日子难，还是说说笑笑带孩子做家务。
那时老包家有电视，她跟孩子过来看电视，叫孩子不要吵，她自己看着看着先笑起来。她跟老包老婆相处不错，针线活好，教老包老婆裁鞋样，踏缝纫机什么的，是个贤良的女人。
02
日子难过，米小刚就得想办法把日子过起来。他其实是个很能干的人。只是这种能干看是干公活，还是干私活。
连队虽然实行了土地承包，但管理混乱，收入低。他和他老婆都参加了土地承包，可地里的活基本上都是他老婆打理，他则隔三差五出去给人家盖房子，垒院墙。他干泥瓦匠是把好手。谁家结个房头后院，特别是领导的院墙门脸都让他整得很气派，因此他也有更多的时间出去给人家盖房，领导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有一段时间，他伙同四五个河南籍老乡早出晚归，神秘兮兮的，老包就学着他的腔调问：恁做啥去嘞？他很气派地说：咦，做工程嘞！
老包以为是多大的工程，有次开拖拉机去拉化肥，见他们几个正给人家盖厕所。
晚上回来，米小刚见到老包说：恁甭看是盖茅房，学问大着嘞！
他就这样四处扒拉着挣钱养家糊口，日子还是紧巴巴的。
他见人家养猪挣钱，自己也喂两头老母猪。没有猪圈，他就趁着夜色去砍附近的死树盖猪圈，夜半三更扛着木头，嘿哧嘿哧往家抬，被老包发现，怕老包打小报告，硬塞烟给老包抽。老包说：你们把木头藏好，明晚我开拖拉机给你们拉回来。第二天晚上，老包就给他拉了回来。
米小刚要请老包喝酒，老包说邻居帮忙，不用。
米小刚养猪除去猪仔钱，几乎是无成本的。地里的苞谷、甜菜是喂猪的上好饲料。庄稼成熟的时候，他每天半夜三更骑着自行车往家驮东西，叮呤当啷的，又被老包发现了，说：你把你那破自行车收拾一下嘛。他嘿嘿一笑：哥，恁不把俺当外人，中！
冬天老母猪下崽的时候，煤炭不够烧，他就把猪赶进家，围个木栏，人畜同室，臭气熏天。
开春时，那小猪仔贼似的贴着墙根乱跑，他把它们一个一个捉回来，卖了，对老包说：该给俺青青买件新衣裳了，她也快上学嘞。
03
米小刚喂猪赚到了钱，日子一天天好起来。有了一点积蓄后，他买了台小四轮拖拉机，开始给人拉拉东西跑跑运输。
他发现，这个不吃草的家伙，来钱比喂猪要稳当。喂猪也挣钱，但市场不稳，肉价忽高忽低，有一年他就赔了本。
他觉得开拖拉机不错，还可以学点技术，就跟领导打点了一下，想开公家的拖拉机。不想，农机改革，公车私卖，机车组的小五子嫌他那台小四轮太破旧，不要他。无奈，他还是喂猪。
小五子是土生土长的新疆儿子娃娃，秉性耿直，眼里揉不得沙子，口碑不错，又身强力壮，正值壮年，正是大展身手之时，挣了些钱。对米小刚入伙搞农机，他看不上眼，他知道米小刚那点本事。
米小刚把这事看在了眼里，记在了心上。他和老婆承包了百十亩地，起早贪黑，地也种，猪也喂，小四轮拖拉机也开，摸爬滚打近十年，彻底翻了身。那年棉花价格好，他一不小心捞了一碗稠的。于是，他贷了一部分款，买了一台“东方红1304”，也搞农机服务，单挑小五子。
04
小五子那时已经换了一台“东方红1002”，但还是链式车，速度与马力明显落后米小刚的“东方红1304”轮式车，所以，即使小五子作业质量服务态度再好，很多活儿还是让米小刚抢了去。于是，小五子一步到位，又换了台“东方红1804”，且农具也彻底更新。
连队有一小半是河南人，各有各的小圈子，抱团取暖。在米小刚的眼里，这就是个市场，还是个优势市场。
果然，米小刚买车后，老乡们很给面子，农机活儿纷至沓来，一时应接不暇。米小刚也够意思，收银子时，收整去零，让个百儿八十块的，留着老乡心里暖和。但干着干着，老乡们发现米小刚还是手生，干活有点乱，不太利索，耽误事。一次两次可以容忍，次数多了，那就别怪老乡不给面子了，又把活儿转到了小五子那里，说，米小刚就不是吃农机这碗饭的。
米小刚又使出了新的一招：降价。
恶性竞争最终导致两人大打出手，小五子住进了医院。
接下来，派出所把米小刚关了十天，同时，法院的传票也到了。
05
米小刚跟老包是十多年的邻居，邻居出了这样的事，老包觉得，米小刚虽然有点奸猾，但大体上还是个老实人。
在医院里，老包对小五子说：一个连队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弄到法院，面子上过不去。
小五子说：老包，不是我薄你面子。这次，一定要让米小刚倾家荡产。
劝不了小五子，老包到米小刚家里想主意。
米小刚的二闺女青青读完初中就不读了。他上面姐姐考了个师范，下面弟弟也读了中学，她体恤父母，回家帮她父母干活。
家里出了事，也跟着她妈妈数叨她爸爸。老包跟她爸爸说话的时候，她就在一旁静静听。见她爸爸一直愁眉苦脸唉声叹气没主意，就说：我明天去城里找律师，讨主意。
回来后，她按照律师的建议，争取达成庭下和解。
她撺掇她爸爸去找小五子赔礼道歉，米小刚抹不开脸，说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管。青青就跟老包商量，她说她想去见宋阿姨，老包说只好试试吧。
事后，小五子老婆跟老包说：那小丫头来了三次，第一次让我撵走了，我说要来叫你们大人来，张家没人了？门都没让她进。过了两天她又来了，左一个梁阿姨右一个梁阿姨，那嘴甜的，说我是观音菩萨啦，是《渴望》里的刘慧芳啦，是刀子嘴豆腐心啦，尽给我整些好听的，还说他们一定按法律条款赔钱。我也是叫这孩子感动了，再一个我也是可怜这孩子，现在有几个这样的孩子？懂事。我心一软，就答应了。要是换了那个该杀的米小刚，我决不答应。第三次是她硬拉着她爸来的。米小刚见到我，磨磨唧唧地说：嫂子，俺给你认错来了。那小姑娘规规矩矩给我鞠个躬，哭了。真哭！小泪人样，好像她犯了错似的。我叫米小刚滚出去。就哄这孩子，越哄越哭，哭得我的心都碎了。
事情完全出乎老包的意料，大老爷们难办的事，叫一个小丫头办妥了。
这件事了了以后，米小刚立即把车卖了。我问：恁咋想的？
他说：咦！没有金刚钻莫揽瓷器活，看把俺闺女作难的。
更让老包没有想到的是，小五子康复出院以后，也把车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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