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读·原创｜孩子 请摘下你的面具

作者：艾晓雨

来源：《品读》2020年第9期

开学第一天，几乎所有的新生都是在家人的陪伴下前来报到的。

所以，当她独自一人拉着大大的行李箱出现在我面前，并大大方方打招呼时，我不由抬起头多看了她一眼：圆圆脸，大眼睛，扎一条高高的马尾辫，脸上零星点缀着几粒小雀斑——不影响她的好看，倒更添了几分俏皮。

她自己从县城坐车来，不敢在身上带太多现金，问清缴费明细后，她鞠躬向我道谢：“谢谢老师！”然后取出银行卡走向校园取款机。

我再次对着她的背影出了一小会儿神：一个上午，她是我接待的最独立的孩子，而且，还有礼貌。

新学期，新的班集体，我让这个名字叫飞飞的女孩做了学习委员。

“老师，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担任过班干。”对于我的决定，飞飞似有受宠若惊之感，“我一定会努力做好的。”

就这样，飞飞走进我班乖乖女的行列——上课她很努力地听讲，课后很认真地完成作业。

只是等到第一次交作业上来，我才不得不遗憾地发现，她的学习能力有些欠缺。字写得很潦草，第一次作文东拼西凑才写了不到两页作文纸。

然而，让我大跌眼镜的却是另一件事的发生。开学几周后的一个周六早上，刚起床就收到了她发来的一条消息：老师，对不起，我太爷爷去世，没来得及请假我就私自离校了，希望老师原谅！

大清早收到这样的信息自然是难过。那一整天我的心都似吊在半空。从学校到她的家，几个小时的车程，按她的出发时间，那天中午她应该能到家向我报平安。

可从中午一直等到晚上九点钟，我都没看到她的任何信息。几次摸起电话想打给她，又考虑她及家人正在忙乱之中而把电话放下了。

“有谁知道飞飞是否已安全到家？”晚上九点钟过后，我实在担心，就在班级群发了一条消息。

“老师，她早已到家了呀，我们今天下午还在线上聊过天的。”与她同乡的一位男生立刻在群里回复我，随后附上的还有一张他和飞飞聊天的截图。那截图让我的脸色瞬间大变。

不错，是那个熟悉的乖乖兔头像，可截图中她说的话，让我怀疑自己是否老眼昏花：“妈的，老子为了给你找那碗粉，找遍了整条四平街……”

而打给她家长的电话，则更让我崩溃——她妈妈说她太爷爷都去世好多年了……

以回家给老人送葬为由骗老师的事，发生在飞飞身上，让我太震惊、难过。我想起了同事们曾语重心长告诫我的那番话：王老师，你别总把孩子们想得太过简单。

周末，飞飞按时回校，主动到办公室来找我：“老师，对不起，我骗了您，向您道歉……”然后是一个很深的鞠躬。我却再也无法为她的知礼而有半丝欣慰。

“给我一个理由！周末时间，你明明可以光明正大请假回家的！”

“我不想破坏自己在您心目中的形象，原来打算在学校的，可到了周六早上，我突然就很想家……”她低垂眼睑，眼泪都快要落下来的样子。

她说的，似乎有道理，可那个骗人的理由还是让我无法释怀。“可是，你怎么能够编那样的理由骗老师呢？”

“对不起，是我错了，老师，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还能说什么呢？孩子知错了，总得给她机会改才是。可不得不说，那件事确实严重地影响了我对她的印象，之后她在我面前讲每一句话时，我都不由自主地思量一番：这是真的么？会不会骗我？

那次之后，她性情也似乎大变：课上与同学聊天，作业不认真完成，有时还讲些粗话。我几次三番提醒她无效后，不得不中途换了学委。

但心里还是不甘心她就那么滑下去。于是，找了个时间，在教学楼下的凉亭底下，我再次与她交流。

这一次，我换了副朋友加长辈的笑脸：“飞飞，老师对你关心不够，今天你跟老师说说心里话，我们一起努力好不好？”

“谢谢老师一直关心我，其实我很多次都想跟您说，又怕说了您更加讨厌我，我……”她从我旁边的长椅上站起来，又在我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

“你说，我认真听。”

下面的故事是她讲给我的，很长，也很曲折，我只能择其要点简述：

飞飞很小就被爸爸妈妈送到寄宿学校去，因为性格内向，又是班上年纪最小的孩子，在学校一直受欺凌。她去告诉过老师，但因为成绩不好并没有得到老师的重视；回到家里跟爸爸妈妈讲，他们也是无力关照，而是把所有的精力都给了更小的弟弟和妹妹。他们觉得飞飞是老大，就该有姐姐的样子，以至于她每一次诉说，得到的都是爸爸妈妈的批评。慢慢地她就不愿意再讲，开始学着骂人，学着还手，性格也变得有时狂躁，有时忧郁。

“我不明白，和我同龄的其他孩子有人疼爱有人关心，而我从小就被要求自立自强。我也想爸爸妈妈关心我，哪怕他们就来看一下我，我也会快乐一点。有很多次，我都想过自杀的。您还记得那个周六我骗您说我太爷爷死了吗？那天我是真的想太爷爷了，回去后我在太爷爷的坟前哭了好久，只有他是这个世界上爱过我的人……老师您一直说我是个乖孩子，可我自己知道，我只是个带着乖孩子面具生活的无心人……”

作为老师，我曾倾听很多孩子的故事，替他们解开过心结，但这一次还是惊到了我。她讲完，我的眼角已经潮湿，“飞飞，谢谢你对老师的信任，也请你放心、安心地在这所学校里开始全新的生活，我保证这里没有校园欺凌，老师和同学们也不会歧视你，你摘下面具，就按自己喜欢的样子生活吧。”

那次谈话，也许真的打开了飞飞的心结，她脸上的笑容渐渐多起来。偶尔也还会讲讲粗话，或者完成作业不够认真，我会一视同仁地批评教育她；做得好的时候，也会不遗余力地表扬她。

又一个新学期来临时，出现在教室里的她，让我眼前一亮：她长高了，脸色红润了很多，学会了化淡淡的妆；一条清新的牛仔连衣裙，让她洋溢着一种健康的青春之美。

她第一次主动要求与其他同学共同主持班会——确定主题、找素材、学做PPT课件……最后，奉上了一场别开生面的“生态文明建设主题班会”。

看她在台上略带羞涩地向同学讲解着关于生态文明建设的种种，我忽然被一种莫名的情绪笼罩，很欣慰，又有一点自责和难过：这只曾经自卑孤独的丑小鸭，终于摘掉“乖小孩”的面具走到阳光下来，日渐变成一只优雅的小白天鹅。而我，差一点就错过了她的成长。

记得一位教育同行曾对一位顽劣的学生说过这样一句话：“指南针还在晃动时，我等你。”孩子们成长的过程中，暂时的迷失、错乱，找不到方向，摇摆不定，都是很正常的。作为他们的引路人，我们要有足够的细心与耐心，停下来看一看，等一等。你的一份等待与不放弃，换回的也许就是一个孩子明媚的未来。

编辑：星子 郭艳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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