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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郑子文
妹妹凤芳今年也年近七十了，我很爱她。因为是挨身兄妹，我与她在一起生活的時间最长，感情也最深。记得在老家她吖吖学步時至五三年随父迁居汾阳后，直至六三年我考上平遥一中前，我们一直生活在一起。那時候我不懂事，对她说不上亲爱，甚至有点讨厌她。她是一个“跟屁虫”，无论我到哪里都要跟着我，撵也撵不走。我大她四岁，我觉得自己已是“男子汉”了，屁股后怎能老跟个小屁女孩呢？尤其是我和街上的男孩子们“打枣核”(小時候我们玩的一种游戏)、在八槐街的灰渣坡上玩打仗的時候，更讨厌她。生怕她被枣核、石头打着了，怕她跌倒摔着了……，让我操了不少的心。
直到后来有一次，我终于被她感动了。那是一九六四年我从平遥放寒假回家过年時，她手里拿着一块钱给我，她说：“哥，这是我攒的一块钱，让你在外零花吧！”我心里震憾了，想不到她小小的心灵里竟這样地惦记我！那時候家里人口多，家境不太宽裕。父亲每月给我五元生话费，学校有二元助学金，这样，我每月的饭费就够了。我在外上学的零花钱，都是我在外工作的大姐、二姐隔几个月就寄一些给我。在外上学三年，大姐二姐给了我多少零花钱，从没有在意过，独有五妹给我的这一块钱，使我永远铭记于心。那个時代，大人一般是没有给孩子零花钱的习惯的。我们买的小人书，学习用具，玩的琉璃蛋等等，都是靠闲暇時拾的碎玻璃、骨头和废纸等卖了后一分两分攒下来买的。其它玩具都是我们自己动手做的。我这个当哥的，从来没有关心过这个小妹，可她小小的心灵里却默默地掛记她在外的哥哥。她给我的不是钱，而是沉甸甸的爱！
妹夫初病后，尚能行走，五妹便带他出来散心。这是夫妇在长治旅游景区拍的合照。
我对五妹的刮目相看，是在她工作之后。五妹一九六五年初中毕业后就工作了，在汾阳汽车站当了一名售票员。她工作很卖力，虽然后来经历了不少坎坷，但居然当了先進，年年是站上、全公司的先進工作者，后来还成了全省系统的“售票能手”、“三八红旗手”，她几十年售票无数，但很少出差错，汾运公司的熟人见了我，无不举手夸赞。说我有个好妹妹，了不起，我听了心里也乐滋滋的。后来，妹妹入了党，当了站长，一直干得很好，她领导的汽车站一直是年年出色完成任务，多次被评为汾阳运输公司先進单位，直到她2000年退休。
五妹另一个让我喜欢的特点是她的热情好客和乐于助人。无论是对亲人或同志，她都以一颗至诚之心热心对人。她的爱管闲事是出了名的。在车站時满腔热忱地对待旅客，扶老助幼，帮助同志，深得公众好评。退休后仍是友亲睦邻，帮助邻居调解家庭关系，扶弱帮困。搬过几次家，与邻里关系均相处甚好，以身作则地打扫清理楼道院落。孩子在太原给买下房子后，她又以身作则地带领院邻扫地、擦楼道，清理杂物，带头掃雪，等等。同楼层用户家的钥匙都放在她家里，方便他们的家人回来开门。为此，她得到很多爱称。在工作時，很多人叫她“二县长”，来太原后有人呼她“院长”、“楼长”，我想在这些爱称的背后，是有不少故事的，可是她从未告人。知道她的人说起来都会竖起大姆指说：“凤芳，那是个热心人”。
最使我感动的是她和我妹夫的爱情，那可真是矢志不渝，两情相悦。她们俩是在一个单位自由恋爱走到一起的。她们俩的特点大反了个个，五妹生性要强，家里家外的事都要作主，为了工作，经常在外奔忙。妹夫却是生性内向，寡言少语，几乎包办了一切家务，包括孩子们的衣裳缝补。他对妻子的主张很少反对，妻倡夫随，结婚近五十年，夫妻和顺，从无龃龉，育下两子，均自强自力，她们家为此多次被评为“五好家庭”。到2004年時，妹夫患了脑溢血，起先，还可帮忙接送孙子上学，帮助料理一些家庭事务。再后来病情逐渐加重，步履艰难，多次跌倒。虽多次治疗，终归无效，不仅不能帮忙操持家务，而且连自已吃饭都很困难了。这种情况下，妹妹不仅要照料妹夫，还要每天做饭，一日数次往返学校接送孙女，督促孙女学习，忙里打外，工作十分繁重。孙女已上初中了，她还是坚持接送，深怕孙子出了一点差错。直至孙女考上高中寄宿学校，才减轻了一些负担。至2014年搬到太原新家時，妹夫身体越发不行了，起先大小便尚能勉强自理，后来则无法自行躺卧，站立不稳，四肢僵硬，步步需人。这下可苦了五妹，每天艰难地扶妹夫起、卧、端屎接尿。妹夫是一米八的大个子，一百七八十斤的重量，妹妹则身高不足一米五，这样弱小的女人，搬腾扶持这样的大汉，每次都是拼尽全力，想尽办法，才能将妹夫扶起来。我见过她扶妹夫的情景。因为家小，妹夫又行动艰难，她便特买了条桌和条椅，每次扶妹夫起来吃饭時，她先把条椅摆在床边，然后把妹夫僵直的腿掰开一些，而后她再上床，猫腰在妹夫上面，双手抱住妹夫双肩，拼尽全力将妹夫抱起来，之后，她再下床，将妹夫一只腿拉到床下，然后把另一条腿也慢慢拉到床下，再然后抱着妹夫身躯让他缓缓移坐到条椅上，再摆正他的身躯。等妹夫坐好了，这才死劲地将条椅拖到条桌边，伺候妹夫吃饭。每次这样折腾一回，至少要十几二十分钟，折腾得她心促气喘。而每天三顿饭，一次扶妹夫挪动到楼道里锻炼，每天最少有一次扶妹夫到厕所大便，一共四五次这样的折腾，真是费尽了心力。此外，每天都需多次为妹夫接尿，怕妹夫有了褥疮，每天坚持为妹夫泡脚、擦身，尽心尽力，毫无烦言。即使这样，由于妹夫大小便失禁，免不了会将便溺拉在被窝里。妹夫身子重，她个小力弱，扶持不住，稍一不慎，就会双双跌倒起不来。有好几次，妹夫跌倒在厕所里起不来，幸亏她人缘好，才找保安和邻居把人救起。孩子们心疼她，要雇佣工，她怕拖累孩子，坚辞不允。
对胞姐很关心，这是她与我三姐在一起的合照。
俗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可五妹对妹夫却做到了无微不至，无怨无悔。五妹性格开朗，乐观自信。遭到如此困难，她仍然整天是乐呵呵的。妹夫本是个温顺的人，病前从未对人发过火，但生病之后，脾气变了，容易发怒、动感情，估计是心急气恼的愿因吧。动不动就发火，虽然言辞表达不出来，但其发怒气急的表情一目了然。但五妹却对他一直温言细雨，象哄孩子一样对待妹夫，使所见之人无不为她对丈夫的挚爱所感动。
五妹有一次对我说：“我愿意这样好好伺候他二十年。”我说：“那你可有得罪受了。”我问她：“你为什么对来根(妹夫名字)这样好？”她说：“就因为我忘不了他对我的好，谁叫我们是真心实意的夫妻啊！”
这对夫妻是有故事的，这一路走来很不容易。
她们夫妻是文革中开始搞上恋爱的。那時，五妹在车站卖票，妹夫在保养厂当修理工，两情相悦，就互相喜欢上了。虽然她们所在的派性组织相对立，但却未影响她们爱情的日渐加深。到她们准备结婚時，却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故。文革中，我父因受老家历史宗派和单位派性的迫害，被错定为“逃亡富农”而最终被戴上帽子迁送回原籍改造。此前，汾运公司的运动以一派压倒一派的形势而告终后。妹夫所在的组织掌了权，而妹妹却面临着家破人散的命运。当時掌权的领导对我妹夫说，你如果和富农子弟搞对象，那以后就不准入党，不能提干，不能转正(妹夫那時还是合同制临時工)，更不许学开车。开车当司机，那可是那个年代年轻人梦寐以求的工作啊！可妹夫却断言拒绝了领导的“好言相劝”，坚决与五妹结了婚。结婚前他对妹妹说，我真心地喜欢你，什么事也阻挡不了我，丢了工作大不了回家种地，我能养活你。结婚后本来五妹一家生活还算过得去，但父亲被戴上“富农分子”帽子迁送回原籍劳动改造后，气急交加患了癌症，五妹接父来汾治病，汾运公司某些人便以五妹和“富农分子”的父亲划不清界限为理由开除了她的公职。这种雪上加霜的处境并未压垮她们夫妇，婚后五妹先后生下两子，家庭负担加重，妹妹又丢了工作，靠妹夫一个人二十多块钱的工资过活，家庭困难可知。二儿子生下后明显缺乏营养，面黄肌瘦，其后我又将从老家带出来的小妹妹托他们撫养，一家人硬是撑了下来，直至七五年我父平反昭雪，五妹恢复工作后家境才有了好转。
侄女、侄外孙都十分喜欢她
在五妹最困难的日子里，妹夫非但没有任何怨言，反而常常安慰和鼓励妹妹。患难中走出来的婚姻和爱情才是坚定而真诚的，而妹夫的善良和挚着的爱情更永远温暖着五妹的心。
五妹是个笃定生活，乐观向上的人，七五年恢复工作后，她没有任何埋怨，努力工作，积极向上，不久就入了党，成了劳动模范，并以更加热情的态度去经营自己的家庭和爱情。
五妹是个平凡的人，过着平凡的生活，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应该做的。但对于世间有些人来说，该做的事未必愿意去做，五妹做到了，因为她难忘初心一一她是共产党培养教育出来的人。
我爱我的五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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