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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鲁
（著名作家）
俄罗斯插画家伊戈尔·欧尼科夫，是一位被誉为“创作才华没有边际”的艺术家。他曾为普希金、托尔斯泰等俄罗斯诗歌大师和文学巨匠的经典作品绘制过插图。他的插图对于那些穿越了久远年代的文学经典，好像古老的阿拉丁神灯被重新擦亮，瞬间获得了新的生命，闪耀出了炽热的光芒。也有人说，经典作品一经过他的手，就像打上了具有他个人风格的“原创的标签”，哪怕是原本平淡无奇的故事，他也能用别出心裁的插图给读者重新带来惊奇和狂喜。
《狐狸和兔子》《老鼠的房子》是欧尼科夫的两部图画书新作，显示了他在图画书创作中的智慧投入和思想深度，以及强烈的批判力量、深刻的讽喻意味等特点。
在《狐狸和兔子》的开篇，他写了一小段文字：“为什么像熊和公牛那样强壮、高大的动物，以及像狗那样勇敢的动物，居然会害怕一只狐狸？反过来，为什么狐狸竟会害怕一只小小的公鸡？我试图在这本书里，向你解释这些‘为什么’。”
这几句话似乎告诉了我们，他的故事是带有寓言式的反思和讽喻风格的。故事素材来自俄罗斯传统民间传说：有一只狐狸和一只兔子，狐狸有一间冰造的小屋；兔子有一间树皮造的小屋。春天到来时，狐狸的冰屋融化了，兔子的树皮小屋还好好的。狐狸来到兔子门前，请求留宿。兔子好心把狐狸放进了小屋，不料狐狸却一把抓住了兔子，把兔子赶出了树皮小屋。也就是说，狐狸蛮横地霸占了兔子的家园。
接下来，无助的兔子就向遇到的狗、熊、公牛哭诉了自己的遭遇。狗、熊、公牛，出于义愤，都想帮助兔子，并且都来到树皮小屋前，隔着窗户大喊：“狐狸，滚出来！”
狐狸却有恃无恐地威胁说：“只要我跳起来，只要我一跳到门外面，小屋的碎片就会飞向四面八方！”狗、熊、公牛一听到狐狸的话，都吓得赶紧逃走了。
最后，无助的兔子又遇见了公鸡。公鸡也想帮助兔子。但这时候兔子已经没做什么指望了，兔子说：“不，公鸡，你帮不了我。你来之前，狗撵过它，没撵走；熊撵过它，没撵走；公牛撵过它，也没撵走。所以，你也办不到。”
公鸡却十分自信地说：“我一定办得到！”公鸡的个头、力气肯定比狗、熊、公牛和狐狸都要小，他怎么办得到呢？
只见公鸡斗志昂扬地来到小屋前，把爪子跺得咚咚响，把翅膀扇得啪啪响，把嗓门也提得喔喔响，对着狐狸喊道：“喔，喔，喔！我冲着狐狸来啦，我把镰刀肩上扛，一刀就叫狐狸把命丧！狐狸，你从炉炕上滚下来！快从屋里滚出来！”
这时候，狐狸一听，顿时吓得丢了魂，连忙说：“我这就滚，正穿鞋呢……”
公鸡一点儿也不跟狐狸客气，接着又把刚才的话高声说了一遍，狐狸吓得也不敢磨蹭，说：“正穿衣服呢……”
当公鸡叫到了第三遍，狐狸从小屋里出来了。这时，公鸡二话没有，举起镰刀，砍死了狐狸。
故事的结尾是：“从此，公鸡和兔子在树皮屋里一起生活。”
故事本身的寓意不难理解，就像古老的伊索和拉封丹寓言里也曾写到过的，对于一切霸凌和强权者，仅靠好言规劝、道德诫勉是没用的，有时候，一把锋利的镰刀，可能比一万句良言还要管用。而且，对于真正的坏蛋，应该“除恶务尽”，就像公鸡对待狐狸那样。
但这本图画书的寓意，似乎还不仅仅这么简单。
欧尼科夫创作这本图画书，承续了他的国家的寓言大师克雷洛夫创作的《狼落狗舍》等“战争寓言”的传统。我们看到，在故事的文本之外，在细致而开阔的画幅里，处处充满了善爱与凶恶、弱小与霸凌、和平与战争、宁静与喧嚣……的紧张对峙和无声的较量。类似纳粹般的战争疯子和穷兵黩武，还有冰冷的坦克车的履带，随时都可能碾压善良的人们的美好希望，甚至毁灭这个世界。
就像经典小说《格列佛游记》，故事是为孩子写的，寓意却是给成年人看的。这本图画书也像欧尼科夫给这个世界挂起的一面镜子，要让全人类看看自己真实的面目，然后抛弃一切怯弱、幻想与虚妄，勇敢地去面对现实、接近真实，用自己的行动去改变现实、拥抱真理。
童话家安徒生有句名言：“上帝笔下最精彩的童话故事，就是每个人的真实生活。”《狐狸和兔子》里，也有我们每个人的真实生活。
同样的寓言讽喻意味，也表现在《老鼠的房子》这本图画书中。
故事第一个出场的主角，是一只名叫“洞主”的小老鼠。有一天，小老鼠看到一片豌豆地，高兴地说：“啊，太好啦，我饿不死啦。”
不过他想，最好是先找个房子住下来。于是，小老鼠开始动手建造房子。他从废物堆里一趟趟寻找回一些有用的东西，用自己的双手终于建起了一座舒适的小房子，住在里面过起了安定的日子。
我们看到，小老鼠把自己的家布置得井井有条，十分温馨。
然后，有一只“窸窸窣窣的小蜥蜴”，一只“小小小青蛙”，一只“蹦蹦跳跳的小松鼠”，一只“裹着毛大衣的灰兔子”，一只“狐大婶”，相继来到小老鼠的房子前。
我们看到，蜥蜴、青蛙、松鼠、兔子、狐狸，好像都是这个世界的流浪者，是一些无家可归者。但是他们与人为善、热爱生活。他们有的是失去了家园的远行者，有的是打扫烟囱的底层劳动者，有的是贫穷的画家，有的好像还是不太成功的作家。小老鼠一一邀请他们说：“来和我们一起住吧。”
他们六个友好地住在了一起。虽然这个小家看上去拥挤了一点儿，但是有温暖的屋顶，有鲜花、艺术、书本和美好的友谊相伴，他们的日子过得温馨、充实而宁静。
这时候，又来了一只灰狼。灰狼一出场，我们就知道这个家伙真不是个好东西！你看，他在公交车上偷走了野猪的钱包！
当灰狼在黑夜里看到了小老鼠和朋友们住的房子，趴在窗户上往里看的时候，满脸馋涎欲滴的样子。
善良的小老鼠依然真诚地邀请他说：“来和我们一起住吧。”
可是，小老鼠和他的朋友们都没有想到，引狼入室的后果，就是祸从天降，他们的幸福和安定的生活，从此不再存在了！
灰狼露出了凶恶的霸凌者的本性，把小老鼠和他的朋友们都赶了出去，独自侵占了小房子！
然而，灾难还没有彻底结束。最后，又来了一头大熊。
熊会不会主持正义，帮助小老鼠们赶走侵略者呢？
结果是：小老鼠和朋友们向熊诉说了他们的遭遇之后，大熊突然举起熊掌，一掌就把小房子砸了个粉碎！
这个貌似正义的强大者，并非世界的拯救者，原来也是弱小者们的幸福生活的毁灭者，是世界的终结者。
最终，从灭顶之灾中侥幸逃离出来的小老鼠，只好开始寻思，怎样重新建造一所可供自己生存的小房子……
这本图画书的分量、力量和深刻性，无疑也需要引导小读者从一幅幅无字的画面上去体会和领受。
小老鼠和他的朋友们这些角色比较好理解，他们似乎代表着这个世界上一切善良、正直、热爱生活、却又弱势无助的人们；灰狼，代表着那些残暴、邪恶、蛮不讲理的霸凌者；那么，大熊代表什么呢？
从画面上我们看到，画家把大熊画成了一个类似钢铁装甲车、巨型坦克或航空母舰一样的庞然大物，它似乎可以让人们联想到冷酷无情、毫无节制的工业化，得寸进尺、鲸吞田园的城市霸权，当然，还有足以毁灭这个地球的现代战争。在弱小的人们的头上，好像时刻都悬挂着一把达摩克里斯之剑……
因此，这本图画书同样是一个具有强烈的批判性的现代寓言。
古希腊诗人阿加提阿斯曾赞美伊索寓言，“在美丽的小故事里，装进深透的智慧，虽然像在开玩笑，却能振聋发聩。”欧尼科夫笔下的引人入胜的故事，也以振聋发聩的伊索寓言、克雷洛夫寓言般的魅力，吸引着读者。
2018年国际安徒生奖，授予了日本作家角野荣子和俄罗斯插画家欧尼科夫，以表彰他们对儿童文学、儿童插画艺术的挚爱和卓越的成就，欧尼科夫当之无愧。欧尼科夫曾为经典作家果戈理的作品画过插图。果戈里这样赞美过克雷洛夫：他在一条不太引人注目的狭窄小路上，追赶过了所有其他人，就像一棵雄伟的橡树，长得超出了整座丛林。欧尼科夫的图画书也像一棵棵高大的俄罗斯橡树，雄伟得超出了整座丛林。
《狐狸和兔子》《老鼠的房子》，[俄罗斯]伊戈尔·欧尼科夫著，沈念驹译，北斗出版策划，云南科技出版社2018年10月第1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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