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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外公出生于1924年，兄弟7人，排行老二，还有两个妹妹。因为家里儿子太多，房子不够，外公入赘到了外婆家，从此开启了寄人篱下的生活。外公长得人高马大，手脚勤快，干活卖力，是家里唯一的收入来源。可外婆看外公哪哪都不顺眼，就觉得他是没地方可去才投靠的她家，一辈子都看不起外公。
他们有5个孩子，其中只有一个是男孩，就是我舅舅。
外公年轻的时候就去了城里，给人拉车送货，因为外公身强力壮，这份工作适合他。但也十分辛苦，不管是寒冬腊月，还是炎夏酷暑，外公的衣服每天都是湿的。
工作那么辛苦，总想着偶尔回家可以休息一下，吃口热饭，可这样的愿望却常常落空。那个时候没有电话，不能事先通知，回家的时候，家里正好洗了碗，一口吃的都没有。外公只能好声好气跟外婆说，让她再做点饭，外婆边骂骂咧咧，边生火做饭。
外婆没赚过钱，不知道钱来之不易，她做饭没有分寸，做得很多，先盛满一大海碗，看到见底了，锅里有多少再往外公碗里倒。外公边埋头吃边说，卸花，够了够了。然而怕浪费的外公，碗里有多有少全都能倒进肚子。
也因为这样，外婆又数落他，说他太能吃了。而且自己更加没数，觉得反正多少都能被外公吃掉。我们经常笑话外公，说他有个橡皮肚，多少都能吃得下。
笑着笑着，眼里竟然闪烁着泪花。因为外公那是节省，他从来不会浪费粮食，也很心疼种地的人。他说，这口饭没吃完倒掉了，相当于稻田角落里那几棵稻子被遗落了，这是一季的辛苦啊。
二、
外公回家一般都是为了把工资拿回来，拿到钱的外婆，眼里顿时有了光。还没等外公的饭下肚，就催着他赶紧走，说再不走，就赶不上末班车了。可外公其实想着吃好了饭，睡个午觉，等下午晚点再走，毕竟这是家里，能睡个踏实睡。车次他是有数的，怎么会误点呢。
但经不住外婆的软磨硬泡，外公又累又困还是被赶走了。我妈他们都心疼外公，觉得外婆心太狠、太不近人情。外婆并不是真的怕外公误了车，而是想早点拿着钱上街去买吃的。
外公前脚刚走，外婆就悄悄地跟在他后面，趁外公从旁路走了，她就大摇大摆上街去。街上的小贩对外婆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见她出手阔绰，就知道是外公刚把工资拿回来。
外婆买了各种水果、点心，一路走一路吃，吃到家也没剩多少了，然后看到哪个老人孤苦无依坐在门口，就分给他们吃。这些老人也知道外婆的脾气，抗拒不了好吃的，当面夸奖外婆“卸花就是心善，你人怎么这么好呢，我也没什么给你吃的”，背地里又翻她白眼，说这个女人真败家，不知道自己男人赚钱养家不容易，家里孩子也不管，就图自己一张嘴。
外婆全然听不见他们说的真话，只听到的是人家对她的赞美，她就喜欢被夸，所以她喜欢施舍，更喜欢施舍完后别人对她的奉承。
三、
每当外公说她不会过日子的时候，她就说隔壁王大娘都夸我人好心善，就在你这，我没有一点好。外公笑着怼她，你把钱花人家头上，他们还能说你不好？原来外公心里跟明镜似的，却从来没有实打实地跟外婆较真。赚的钱仍然几乎全给外婆，他自己就留一点零花钱，还是给孩子的。
外婆明明吃独食吃得肚子饱饱的，逢人便伸出舌头给人看，你看你看，我这舌苔那么白，你摸摸我肚子，烫得跟烧开的粥一样，我一点胃口都没有，啥也吃不下，只能喝点清汤水。
不知道的人还真心疼外婆，因为她一直很瘦，吃什么都不长肉，但是知道的人就敷衍她两句，只让她心里舒服。外婆听到别人说一句她不爱听的话就会生闷气，过段时间会翻出来骂人，所以谁也不想得罪她。
外公对这些也清楚，外婆的铺张浪费，他也会说她，但都是点到为止，不想惹外婆生气。在他心里，当年家里困难，娶妻不易，来到外婆家，他心存感恩。何况，外婆还生了那么些孩子，虽然她不会勤俭持家，可毕竟把孩子拉扯大了。
外婆却因为外公的包容和忍让变得更加肆无忌惮，她不仅不持家，吃独食，还偷懒。外公除了在城里给人拉车拼命赚钱，在家里还种了地，有空的时候回家打理田地。
平时外公一个人虽然辛苦也能忙过来，到了每年两熟收割水稻的时候，外公非常忙，也希望有个人能帮着搭把手，哪怕晒谷场帮点忙也行。可外婆就开始装疯卖傻，说她病了，然后去镇上卫生院让医生配药，配葡萄糖，配糖浆。
那个时候挂葡萄糖的人都是病入膏肓的，可外婆就喜欢这个，因为这样大家都会心疼她，更不会让她干活了。
她还会发疯似的骂人，眼睛直瞪瞪的，好像谁都不认识，然后离家出走，弄得大家都没有安宁日子。我小时候，就见过外婆那种可怕的样子，打心眼里害怕这样的外婆。
外公对外婆没有责备，有的只是倾听和接纳。
四、
外公退休后回到家里，舅舅顶了职，妈妈阿姨全都出嫁了，家里只剩下他们夫妻俩。他们每人一间屋子，外婆住在她娘家留下的老房子，外公则睡在后来盖的一间新房子里。他们吃饭的时候会一起吃，却像鸡啄米一样，经常斗嘴。
外公也自己洗衣服，有时候妈妈和阿姨要帮他洗，他心里很高兴，但怎么也不肯让她们洗，他说，我的衣服重，你们手劲哪有我大呀？看到外公执意要自己洗，她们也只能摇头，但是心里很欣慰，这说明外公还不老，身体很棒。
他们这样吵吵闹闹的日子过了好些年，外婆一直没有太大的改变，外公一直得顺着她，她也时不时地上演某出“大戏”，不过随着年龄的增长，家里的活也少了，外婆也就渐渐安单了。
得知我要去城里上高中，外婆特地过来，给我包了红包，还嘱咐我好好读书，将来才有出息。那个时候，看着外婆说话轻轻柔柔的，和前些年那个她全然不同了。她的头发几乎全白了，脸上也只剩下一副慈祥的样子，在我心里那才是一个老人该有的风采。
然而好景不长，我刚上学没多久，就得知外婆去世了，外婆那时68岁。我又难过又感慨，脑子里留下的是那个慈眉善目的外婆，可她老人家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五、
虽然一辈子两个人也没怎么好好说过话，可是外婆去世后，外公变得孤单，于是舅舅把他接到了城里。
到了城里后的外公，倒也没觉得不适应，毕竟那是他工作了一辈子的地方。加上外公乐观开朗，凡事都能往好处想，又知道感恩，到哪里都有好人缘。
他在舅舅家，退休金的存折是舅舅在用，这张存折承担了舅舅家所有的日常开支。他自己偶尔去街上买一副1块钱的大饼油条，就觉得非常知足非常幸福了。他还会去买件20块的棉袄，他说穿起来觉得特别暖和。外公经常说，现在的日子多好啊，想买什么就能去买。
后来舅舅给他房间买了彩色电视机，外公就觉得人生到达巅峰了。他每天都乐呵呵的，经常一个人想起什么事来，就哈哈大笑。还会跟我们分享当年的生活经历和他的感悟。
跟他一样工龄的老人退休金比他高很多，可人家却跟外公抱怨太少了。其实，外公因为最早那些年的工龄没有算上，比人家少很多，可他也无所谓，他说够了够了，国家对我们已经够好了。
在外婆去世25年后，外公于2014年在舅舅家与世长辞，享年91岁。外公走后，新农村建设正如火如荼地开展，他和外婆生前住过的老房子也被拆除。房子的倒下，带走了我对那块旧宅的记忆，也带走了外公外婆一辈子的风雨飘摇，但是外公一生的勤劳朴实积极乐观却永远留在了我心中。我想，他老人家的勤劳乐观、知足常乐、心胸开阔是他高寿的秘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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