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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收到黄依依发来的语音通话时，阮千初刚从应聘的公司出来。
她皱着眉头，眼神放空，目光有些漫无目的地看着街上穿梭的人群，左手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屏幕，直到手机突然强烈的震动起来，吓了她一跳。
“怎么了？”接起通话，千初有气无力地问道。
“面试结束了？”黄依依声音柔和，却透着几分漫不经心。
“对，刚出来。”
“感觉怎么样？”
“不是太好，人事一听我说我已婚未育，当即就黑脸了。”
对面沉默了片刻，这才安慰似的说了句：
“所以啊，你也别找什么工作了，岁数也到了，抓紧跟我一样生个孩子，不就有事忙了？”
阮千初皱了皱眉头，一股不耐烦涌上心头：
“我们不要小孩儿。”
“好吧，就你们两口子有个性。不说这个了。我刚给你发了条婴儿车的秒杀链接，还有两分钟开始，我要那款玫瑰金的，你也帮我抢一下吧。”
说完，不等千初反应，对方便断了通话。
阮千初无奈地打开微信，看到了七条未读消息，六条来自黄依依。
点开聊天页面，找到链接，复制打开，选好颜色，等了不到半分钟，秒杀开始，不等她点付款，秒杀结束了。她皱皱眉头，扫了一眼活动说明，秒杀产品，一共就两辆。
她给黄依依回复“没抢到”，对方没回。
点开另一条未读来信，是老许发来的——
“女王大人，面试结束了吗，感觉怎么样？”
“不怎么样，本来聊得好好的，结果人事听说我已婚未育，当即脸就垮了。没戏。”
“咳，怪我！等我去做个结扎，你拿上手术单去摔那人事脸上。”
千初被这不正经的回复一下子给逗乐了，心里的不快也散去许多，她想了想，又回复：
“人家也害怕刚招个女员工就怀孕产假辞职三连发吧。换我是老板，我也不愿意。”
“老婆就是善解人意，反正也出门了，自己逛会街儿再回去吧，换换心情。”
老许给千初转了五百二，留言“逛街经费”。
千初收下，回复“谢谢老公，晚上回家见”，通知栏跳出一条黄依依发来的消息——
“唉，太难抢了，那款婴儿车最近在小红书上挺火的，估计抢的人挺多的。”
“有必要买那么贵的婴儿车吗？四五千，都顶你半个月工资了。”
“好看啊，还是国外大品牌，我儿子当然要用好的了。”
“你昨天不还哭穷？要我说国产的也不是没有好的，一个婴儿车，哪就至于要买这么贵的了。”
“是穷啊，所以才需要秒杀啊！算了，下周还会一轮呢，到时候再抢吧。”
黄依依自动忽略了国产货的建议，阮千初习以为常。
只见对方紧接着发来——
“晚上还有个婴儿服半价活动，你也帮我下一单呗，一个账号只能买一套，你帮我买一套，叫你家老许也给我抢一套，蓝色的米色的都行，千万别买粉色的昂！”
阮千初看着下面的产品链接，有些不耐烦，但是终究没有说什么。
2
老许到家的时候，已经快九点了。千初一边将饭菜重新加热，一边问道：
“今天怎么这么晚？”
“嗯，快下班的时候老板来了，拉着开会。”
两人坐到餐桌前，餐桌上有一本《营销手册》，她最近一直在看。
“你不用着急找工作啊。”
“嗯，我就是闲得慌，心里没着没落的，赶紧找份工作，你压力也小一点嘛。”
正说着，放在一边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黄依依的微信消息——
“婴儿服半价活动要开始了”
千初顿了片刻，还是拿起手机下单了一套婴儿服，她将订单信息截图发给了黄依依，对方迅速回复：
“怎么就一个，叫你家老许也下一单。”
“加班，人还没回来。”千初想也没想，直接回复。
“唉，男人真是指望不上，什么忙也帮不上。”
也不管千初看见这句话什么心情，对方甩过来一个红包，千初点开，皱了皱眉。
“怎么了？”
“刚给依依抢了一套婴儿服，花了146，结果你看。”
她将红包金额展示给老许，145。
“嘿，真行！算了，一块钱，别坏了心情。”
“不是钱的事儿……”千初嘟囔着将手机甩在了一旁，“刚说到哪儿了？”
千初和黄依依是大学同学，毕业了又在同一个城市工作、恋爱、结婚，黄依依热爱组织情侣出游活动，千初和老许都不爱热闹，纵这样，这些年也没少被迫参加。
千初从以前就知道黄依依是一个非常自我的人，认识的时间越久，这种感觉越发明显。尤其是四个人一起玩的时候，那感觉就像三个男仆陪个公主出行一般，没错，她就是第三个男人。
决定吃什么，黄依依说她随便。可——
“吃火锅？”
“哎呀，不行，火锅太辣了。”黄依依立刻反对。
“可以要鸳鸯锅啊。”
“那你们吃的热火朝天的叫我们吃清汤？多没意思~”
“那吃烧烤。”
“不吃，烧烤吃了上火长痘痘。”
“那还是炒菜吧，想吃啥菜点啥菜。”
“那你和老许不能点辣的，我和黎明我俩不吃辣。”
老许和千初两个无辣不欢的人，每次也便忍了，不过一顿饭。
更让千初受不了的是，赶上两家一起大采购的时候，不管买多少东西，黄依依手里永远只拎两样东西，她自己的饮料，和她自己的手机。若是黎明不堪重负，她便叫老许分担一些。
每每这个时候，千初都恨不得将手中的两个袋子砸到她脑袋上，她黑着脸不说话，黄依依便笑嘻嘻地说：
“心疼啦！”
想到这里，千初暗暗庆幸自己最近半年终于“勇敢”说“不”了！这还要得益于她的失业——
自从没了工作，每次黄依依鼓动大家一起出去玩，千初便说：
“不去，没钱，我都多久没收入了，不约。”
又加上黄依依怀孕了，千初拒绝她的正当理由便多了一条：
“不跟孕妇一块玩，怕不小心惊了您的龙胎。”
饶是如此，她也逃不了黄依依的骚扰。
自打黄依依怀了孕，便开始不停地给她发孕妇相关的帖子，母婴小知识，后来便是防辐射孕妇裙、孕妇奶粉、孕妇睡衣，婴儿车、婴儿床、婴儿服……烦不胜烦。
但是想到孕妇需要好心情，千初便忍了要拉黑她的念头。
吃完了饭，老许动手收拾碗筷，她的手机屏幕再度亮了起来。
又是黄依依。
一连串的商品链接，最新的一条消息写着：
“你帮我看看，这些孕妇装，哪个好看。”
老许见她的眉头紧皱，忙问
“怎么了？”
千初头也没抬，厌恶地盯着手机屏幕说了一句：
“她再给我发这些孕妇的东西我特么就闭经了！”
3
千初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真的闭经了。
周一上午，千初和老许在医院诊室外等着验血结果，两人坐在椅子上，千初烦躁不安地左右打量。
妇产科诊室进进出出的多是挺着肚子的孕妇，可陪着孕妇来医院的男人却寥寥无几，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倒是坐着一个男的，不过这老兄从刚才进来以后就坐在那里打游戏，他老婆背着一个大大的帆布包，手里还抱着一个厚厚的册子，神情漠然地进了诊室。
千初歪过脑袋跟老许耳语：
“我这要就是月经不调，还要老公请假一起上医院是不是有点兴师动众了？”
老许也耳语回来：
“我不是来陪你上医院的，我是来请你一会儿完事吃午饭的。”
千初刚被逗笑，便听到旁边突然有人吵吵起来。俩人不禁偏头看过去，原来是旁边一直打游戏的老兄，此刻他人已经站了起来，目光紧盯着诊室门口，表情肃穆地让一旁的千初都紧张、狐疑起来：他老婆在诊室里出事了？
不止千初两口子，诊室门口的人都侧目过来，这可是医院，还是妇产科，要是有人医闹，第一时间保障自己的安全是最重要的，当然要是顺带听到点八卦新闻，也是打发时间的良剂。
好奇和探寻的目光在游戏老兄身上扫荡，他却似乎毫无察觉，他左手拿着手机放在耳边，右手掐在腰间，两腿叉立，大声骂道：
“产检这么久你不知道带上充电宝？你成心的是吧？”
“老子手机这就没电了，老子打排位呢你知道不知道？”
“赶紧滚出来，老子没工夫跟你在这儿耗着。”
千初一阵恶心反胃，连从包里拿出耳机带上，又将卫衣帽子包在脑袋上。
老许见她这样，开口说道：
“哥们儿，那边就有充电站。”
原本还一身怒气的男人竟一下子换了一张脸，只见他面露尴尬，哂笑一声：
“谢谢大哥，这都怪我那傻媳妇，做事太不靠谱了……”
老许没接茬，男人讨了个没趣，便走开了。
千初摘下耳机，厌恶地说道：
“什么样的人都能生孩子。”
老许顿了一下，站起身来：
“我去看看检验报告出来没有，包里我放了保温杯，你渴的话直接喝就行。我很快就回来。”
老许刚走，千初的手机便震了一下，微信有新消息。
“检查完了吗，是怀孕了吗？”
千初来的这家医院正好也是黄依依选的医院，昨天晚上聊天，千初告诉了黄依依今天上午要来医院的事情，其实也是为了避免今天上午给她刷一款轻奢奶嘴——如果说四千块的婴儿车千初勉强可以接受的话，那六百块三个奶嘴，她实在理解无能。
“老许刚去取检验报告。”
“你要是确定怀孕了的话，去那家医院还挺好的。”
千初对这个假设有些烦躁。
4
每次千初听到“丁克”这个词的时候，她都莫名地紧张、烦躁。
因为这个词总是紧跟着“自私”、“有毛病”出现，她只是做了一种选择，这个选择对别人可以说完全没有影响，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会引起这么多的恶意和敌对。
有人说他们就是年轻、爱玩，可是他们从不旅游，连游乐园都没有去过。千初最大的爱好就是逛菜市场，一年当中逛街的次数屈指可数。
有人说他们就是自私，不为父母着想，千初也不明白，生不生孩子跟父母有什么关系？即便生了孩子，她既不会将孩子甩给父母养，孩子长大也轮不上给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养老，“不为父母着想”，从何谈起呢？
甚至连她的邻居，每次在楼道遇见都要说“我看你岁数不小了，得赶紧生孩子了”的老阿姨，在千初忍不住说出自己不要小孩的话时，竟也恶狠狠地诅咒：“等你们老了，瘫死在床上也没人管”，千初只是不解，我们瘫死，也不用你来收尸，哪里就至于你这么气愤呢？
还有人说她讨厌孩子，她沉默了很久，最终也没有说出来——
她不讨厌孩子，她讨厌大人。
她讨厌这些自以为是的、盲目的、面目可憎的大人。
医院里遇见的游戏男，还有他那个即便知道自己和孩子都不被重视还要生孩子的老婆……
这些即便你的生活与他无碍，也要对你横加指责的人，充斥着这个世界，千初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要带一个小生命来体验一番人间的恶意。
这才是她不要小孩的理由，但是她说不出口。没有多少人会明白的，倘若他们知道她是因为这样的理由而背弃了作为女人、作为成年人应背负的生儿育女的“义务”，他们会更加猛烈地以“懦弱”“无耻”甚至更难听的话来指责。
有过一段时间，她将“穷”拿来当挡箭牌，可是听到最多的却是“再穷还能把孩子饿死了？”
有过一段时间，她调侃自己就是大自然优胜劣汰的过程中，淘汰的那一部分基因，结果竟然有人跟她说：“都跟你们这样想，过个几十年，没有年轻人了，谁来送外卖，谁来做劳工？”
质问的语气振聋发聩，她反应了片刻才反驳“就是因为不想让我的孩子送外卖、做劳工，所以我就不生了，你能拿我怎么办？”
到最后，她已经麻木了，别人再问，她就会盯住别人的眼睛说：
“我不喜欢小孩儿！”
别人再想说什么，她依然截住话头：
“我讨厌小孩儿！”
在医院等检验报告的时候，
看到黄依依微信说“你要是确定怀孕了的话，去那家医院还挺好的”的时候，
千初习惯性地想回复：“我讨厌小孩儿。”
但是突然地，她意识到，如果真的怀孕了，她不愿意让她的孩子听见这句言不由衷的话。
犹豫着要回复什么的时候，黄依依的消息再次跳出：
“那家医院有一个计划生育门诊，能做人流，你现在还能选药流呢。”
拉黑她之前，千初回复了一句：
“给你肚子里的孩子积点口德吧！”作品名：《丁克的代价》，作者：盐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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