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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刘寅
古代女性几乎都是“全职太太”，只盼着丈夫能有作为。程夫人也盼着苏洵能像他哥哥苏涣那样考取功名，然而事情并非如她所愿。苏洵年轻性子野，东游西荡不好学。程夫人心里不舒服，但始终没有说出来。“恶使子为因我而学者”，她不强迫苏洵求学，只把家事一手担下来，等待着丈夫自己醒悟。这样一方面照顾丈夫的感情，另一方面，她也深知强求来的结果多半不会太好。
后来苏洵渐渐开始埋头苦读，程夫人看了，心里高兴。一天，苏洵试着对程夫人说：“吾自视，今犹可学。然家待我而生，学且废生，奈何？”要静下心去求学，便很难回过头来养家。两者之间，苏洵只能选一个。程夫人当即回应：“子苟有志，以生累我可也。”你有这样的志向，养家之事，就交给我吧。
至善之人，往往会将所有的不愉快压在心底，而把最美好的一面献给身边的人。
这是一段挺艰难的日子。苏洵屡次外出求官，路上花销很大，加上家里的日常开支，所有的担子都落到了程夫人肩上。她背着众人，把陪嫁的金银首饰一件一件送进了当铺，又举家搬迁，到眉山城西纱豰行租了间宅子，并做些布帛生意，贴补家用。苏轼后来在《东坡志林》里写到：“昔吾先君夫人僦宅于眉，为纱縠行。”便是从这儿开始的。这个宅子，即是三苏祠的源头。
古时候经商是不太光荣的事，但程夫人顾不了那么多。邻人劝她向娘家要些钱物，然而担心丈夫名誉受损，程夫人执意不肯。女人的心很细，而程夫人不但心细，还有一份少见的魄力。好在她经营有方，几年下来，家里的经济状况有了很大好转，待苏轼兄弟出生后，已经积下了一笔小钱。故我们在苏轼的童年里，看不到一点贫穷的影子。
由于父亲长期在外，苏轼兄弟常由程夫人亲自教读。关于程夫人教子我们在前面也提到过。她教孩子读史书，重视情感和人格的培养。“知力学可以显其门，而直道可以荣于世”，不仅要有学识，更要为人正直，这条价值观很清晰。两个孩子都很听话，对母亲言听计从。
一天，程夫人教苏轼读《范滂传》。范滂是东汉末年的官员，他检举一大批贪官污吏，最终遭到奸党陷害。临死前，范滂的母亲赶来与他诀别，范滂对母亲说：“弟弟孝顺，可以供养母亲。我今天离您而去，望您不要太过悲伤。”范母抹着眼泪回答：“名誉与长寿，往往不可兼得。你今日有了这样的好名声，我还有什么好悲伤的呢？”长长的《范滂传》，苏轼读得出神。他抬起头来望着母亲：“母亲，儿要做范滂，您许我吗？”程夫人回应：“你能做范滂，我就不能做范母吗？”母子二人相视落泪，那情形令人感动，也令人欣慰。
将近20年时光，从一位大家闺秀，到勇于担当的好妻子，好母亲，程夫人穿戴变朴实了，散发出的光辉却更耀眼了。两个孩子渐渐长大，落得一表人才，苏洵的仕途之路也有了起色。程夫人操心的少了，也安心了许多。父子三人将要去汴京，这一次远行几乎花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但无妨，这么多年，程夫人也习惯了，何况如今还有王弗与史氏两个媳妇伴着她，倒也不会很孤独。在眉山东门外的王家渡，程夫人望着父子三人的行船，久久地挥着手，直到那小小的白帆消失在茫茫江面上。
这一别，成为了永别。
1057年四月，程夫人逝世，终年47岁。苏轼与苏辙在汴京接到噩耗，其悲痛之状我们可想而知。至于苏洵，他赶回眉山老家，望着那破落的屋庐，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归来空堂，哭不见人”，苏洵整日守在家里，回想着程夫人生前为他付出的一点一滴，拿什么来补偿您呢，我敬爱的夫人？这是世间永恒的绝望。苏洵死后，与程夫人葬于一处。
三年后，苏轼兄弟请司马光为母亲作墓志铭，司马光盛赞程夫人“贫不以污其夫之名，富不以为其子之累，勉夫教子，底于光大。”
我们不能说程夫人不幸，事实上生活的挫折往往能强行把人推向一个新的高度，程夫人如此，苏轼也一样。程夫人始终努力着，操劳着，因为她心里永远怀着希望，只是这希望成真之时，她已先走了一步。
在苏家离蜀的队伍里，还有程夫人的贴身丫鬟任彩莲。她跟了程夫人三十多年，看着苏轼长大，后来也看着苏轼的孩子们长大。她一如程夫人那般，善良、慈爱，用最无私的温情环绕着苏家的子孙们。苏轼待她如同生母。任彩莲跟随苏家将近六十年，最后逝于黄州，享年72岁。苏轼为她撰写墓志铭，这是多少达官贵人想都不能想的。历史冲刷掉了无数曾显赫一时的所谓贵人，却永远记住了任彩莲的名字。程夫人与任彩莲，她们那包容一切的慈爱，渗进了苏轼的灵魂。苏东坡悲天悯人的伟大情怀里，常常能找到程夫人与任彩莲的影子。
古时候，由于重男轻女的思想，导致许多美好的女性无法留下她们的名字。但苏轼身边的女性们，却几乎全被记录了下来，这不能不说是中国历史上的一件幸事。程夫人、任彩莲、王弗、王朝云、王闰之……她们的故事，至今仍为人们所传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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