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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我三姨的情羊，被牵到了我外公的灵前，人们将羊团团包围了起来。羊站在人围成的羊圈中间，欲逃无路，目光慌恐无助。在此之前，我妈买的情羊已领过了。那羊瘦瘦的，只剩下皮包骨头，人们对它说了声：“你老人家就领了上路吧，你这个女儿穷，给你买的羊瘦了点，但心敬到了。”那羊就“哗啦啦”地抖开身上的草叶子和粪蛋子之类的东西了。人们就表扬那羊说：“你老人家好爽快好干脆！”我妈就开始哭了：“大呀，你放心走吧，我会把光景往人前头攀的，大呀……”我妈一哭就哭了个死去活来，但人们很快便制止了她：“还哭啥呢？你想不想让老人家轻轻松松地上路，老人家对你那般牵挂！”我妈止住哭声，我三姨的情羊被牵了上来。
那个时候，羊在人们的眼里就是我外公。
我三姨先是给我外公烧了一厚沓阴府银行的纸钱。而后，深情地凝望起了那只大肥羯羊，说：“大，我平时对你关心不够……”
那羊似乎有些不解地看着我三姨。
我三姨又说：“大，你要走了，我很想对你说句话，你把我嫁给一个当兵的，让我受了好多年苦……”
那羊的目光微微有些愠怒。
我三姨接着说：“大，你不知道，跟着一个当兵的有多苦，而你却偏偏非常喜欢你那个当兵的女婿，不知道你女儿我的苦处，大，我想不通……”
那羊发怒地撞了我三姨一头。
我三姨有些害怕，不敢再讲下去了。
人们开始与羊说话。
“你老人家就领了吧，你这个女儿对你还是不错的嘛！”
那羊无动于衷。
“你老人家是不是担心你女婿，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你就放心好了，你那个女婿虽说白当了几年兵，但人家现在的光景好着呢！”
那羊爱理不理。
人们继续猜测。
在各类猜测中，那羊似乎有些失望，它急躁了起来。接着，好像是在寻找什么似的，开始环顾四周的人们。
最终，那羊将目光落在了我的脸上，深情地凝望了我好长时间之后，用头抵开人群径自朝我走来。我舅舅仿佛是看出了那样的心思，冲我大声嚷了起来：“路生，你个狗日的，赶快给你外公跪下！”
作为一名军人，我本不该参加这种场合的，但是没办法，谁让我来凑热闹呢？我正要溜走，但却被一只大手抓了回来。于是，只能“嘿嘿”地笑着很不自在地跪在了那羊的面前。
我说：“外公，我是军人，无神论者，你就痛痛快快地上路吧，我无非是当兵当得远了些，料理不上我爸我妈……”
那羊舔起了我的面颊，眼中流出了两行清洌洌的泪水。它仿佛是在向我告别，但又不完全是，它的目光告诉了我，它是爱我的，仿佛还有许许多多的话要对我讲，但这却使我有些惊慌。
人们被惊呆了。
那羊就那么温情地舔着我的面颊，含泪的目光把我的影子照进去，让我沉浸在它的悲伤和无奈之中的同时，也让我感到了它对我关爱与仁慈。
我没有想到一只羊会这般通人性。尽管，我从不相信神鬼和迷信，但在那个时候，我不能不相信那羊和我外公有一定的联系。我在那羊的身上我外公的影子。
我把双手伸向那羊，那羊猛地一跃，将它的两只前蹄踩在了我的手掌上。我一用劲儿把那羊托了起来，几乎快要让它站立。这个过程非常迅速，那羊惊喜而且欢快，表情如同一个小孩子一下子被大人抛在了空中，然后稳稳当当地接住了那样。我就这么重复着和那羊玩开了，并不由自主的兴奋了起来，好像这并不是在我外公的丧事上领羊，而是在向人们表演一种从未搬上过舞台的文艺节目。之后，那羊将它的面颊靠近了我的面颊，并用两只前蹄夹住了我的腰部，仿佛是同我拥抱似的。就这样，我在那羊的拥抱中落下了泪水。我想，羊你好伟大并且富有感情呀，这恐怕是当今社会上一些人永远无法到达的一个境界吧！接着，我听到了那羊的呼吸声，“呼噜呼噜”的，仿佛我外公活着时喘气那样。这激起了我对往事的一些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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