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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我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惊醒。
“快！林同志，后岭村黑煤窑正在出煤……”
我的睡意全无，一下子从被窝里跳出来，心想着镇里的煤安办效率还挺高的，前两天我刚把局里收到的反映信转办下去，这么快就有信了。
我赶紧穿衣洗漱，15分钟后，与煤安办老李几人汇合，很快赶到后岭村。
老李说，煤窑位置偏僻，幸好有一位知情人愿意带路，在村口等我们。
果然在后岭村通往山里的岔路口旁，一个黑漆漆的修长身影等在那里。车门打开，车灯亮起，一个年轻女人上车，她抬起头时，我与她四目相对，不禁瞪住。
“咦！是你？！”我俩都脱口而出。
02
上车的女人名叫甄敏，是我小学同学。一晃十多年没见，她虽然看起来有些疲惫苍老，但相貌基本没怎么变，所以我还是一下就认出了她。
上小学的时候，我是班长，她是生活委员，在学校我们是最好的搭档，俨如一对小大人，帮助老师管理着班上的琐碎事儿。小女生之间的友谊，是随时都要粘在一起的，我们天天约着一起上学、一起玩，连课间上厕所也要一起去。老师们都亲切地说我们是姊妹花，而一些淘气的同学则偷笑我们是穿了“连裆裤”。
我去她家玩过几次，记得就是这个村。当时看她家虽在农村，但一幢2层的小洋房，独门独院，屋里的电器设备比我家还多。
听她说，村里煤矿资源丰富，她爸一直经营货车拉煤，在当地有个出名的绰号叫“甄万元”。她也不知道家里是不是真的有万元，反正从小自己买吃的穿的，爸爸都舍得给她和弟弟花钱。
小学毕业后，我家搬到了省城，我们的距离远了。刚上初中时还通过几封书信，后来与她就渐渐失去联系。
直到大学毕业，我又回到了这个县城的煤管局里工作，才又辗转听其他同学偶尔说起过她。据说她高中没念完就辍学回家，不久就嫁人了，同学们当时对她的选择都感到很是不解。不过听说现在她与老公生意做大了，经营了好多辆货车，日子应该过得很不错。
没想到此时在这种情况下见到她，倒让我挺意外的。见我满面疑惑，甄敏尴尬地朝我笑了笑，不再说话，专注地盯着前方，指引前行的路。
我从她脸上收回目光，各种疑问一齐盘旋在我的脑海里。
她家还在做煤炭生意吗？她怎么这么熟悉黑煤窑的路？她与黑煤窑有什么关系呢？
03
我们的车在漆黑一片的村道上，东拐西拐，约摸开了半个多小时，在道路拐弯处，甄敏说，到了。我们下车，她带着我们绕到路边一个小土丘的背后，指着不远处有微弱灯光的地方，说：就是那儿。
那就是传说中的黑煤窑。我早就听说很多胆子大的人为了赚黑心钱，在山里偷挖黑煤，屡禁不止。我也听过煤安办的人讲他们打黑煤窑的惊险情节，有时夸张得象抓恐怖分子一样，听得人又惊又奇又害怕。
老李叫驾驶员把车辆调头停好，让同行的人员集中，交待大家不要打草惊蛇，到煤窑后录像拍照，注意看清谁是工头，重点是把工头逮住，不要惊吓到其他人，尽量不要发生冲突，一切以人的安全为重。
然后他又让我和甄敏两个女同志回到车上，嘱咐我们锁好车子和门窗，不要下车。老李把一切有条不紊地安排就绪，带着男同志们悄悄地摸了过去。
乡村野外的夜晚非常黑暗，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也非常安静，静得只听得见风吹和虫叫，还有甄敏和我自己的呼吸声。
我打开手机翻盖，让屏幕发出微弱的灯光来。
我转过头看向甄敏，还是一张俊秀干净的脸，只是耳朵上的两个大金耳环，映着微光，显得有些突兀。
我忍不住问她，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她没有继续读完高中，放弃了儿时的梦想，也忘记了我们曾相约一起上大学的约定？
04
甄敏沉默了一下，长长地吐了口气，象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才向我细细讲诉了事情的经过。
15年前，甄敏小学毕业后，考上了镇里最好的中学。她其实一直都很向往城市的生活，不想一辈子呆在村里，想考一所好大学，成为从村里飞出去的金凤凰。
可梦想总是美好的，生活却不尽如人意。在她高二那年，一天夜里，有人出高价让她爸爸开车去运煤。没想到在经过一条险要的村道时，天黑路滑，拉满煤炭的货车出了车祸，爸爸和他的一名徒弟都被摔成重伤，送到医院抢救，最后还是不治身亡。
出了严重车祸，车毁人亡，不仅运费没收到，还花了大笔医疗费，而且要赔偿徒弟家属丧葬费，家里的积蓄很快被掏空，欠下了十几万负债。
过去，爸爸是家里唯一挣钱的人，现在顶梁柱轰然倒下，而母亲生性软弱、身体多病，弟弟年少，这一老一少全失了主意，只能巴巴地望着甄敏。
为了照顾母亲和弟弟，甄敏知道，自己不能再继续上学了。她托伯父在当地一个厂里找了份工作，维持全家人的生计。一年多后，她嫁给了现在的老公。
05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煤吃煤”。当地煤矿多，很多人也就都围着煤炭求生计。
其中，最有钱的是开煤矿的，其次是小煤窑，然后是经营货车、倒卖煤炭的，最不济的就是煤矿工人，有的月工资就是几千上万元。
甄敏很勤快，头脑也灵活，与老公边经营货车、边倒卖煤炭，短短几年就赚了不少钱。她还了债，买了房，还买了5辆大货车，成立了一个货运部。
小两口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虽谈不上大富大贵，但比起镇里的大多数人来，也算是达到小康了。
听甄敏这样讲后，我暗自为她感到高兴，总算是苦尽甘来。便开玩笑说道，早就听同学说你是小富婆了，祝贺祝贺。
谁知甄敏摇摇头，愁眉苦脸地说道：唉！有些事你不知道，我老公太贪心了，人心不足蛇吞象，只怕是守不住财，又守不住家，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哦。
这句话可把我说懵了，正打算问她怎么回事，只见她把头转向车窗外，呶呶嘴说，看！他们今晚应该是全胜而归了！
06
我朝外看去，果然，老李他们带了几个人向我们走过来。走到车前，老李让其他人上了另外的车，只留下一个高高瘦瘦的中年男子，让他坐到我们这辆车的前排副驾位置。
男子上了车，沉默无语，我感觉车内有一种莫名的压抑。
这时，只听甄敏忽然打破了沉默：王军，是我打的举报电话，我既然做了也不想隐瞒！挡了你的财路，你怪我也好，要打要骂要杀也好，离婚也好，我都回去等着你。
男子猛地转过头来，狠狠地瞪着甄敏，那眼神充满怒气，一时很凶狠，瞬间又黯淡下来，很是复杂。最后他嘴唇动了动，也许想说什么，但又忍了回去。
车内寂静下来，我感到连空气都带着一种压迫感。好象过了一个世纪，车才到煤安办，老李他们留下来审讯，估计彻夜不休。驾驶员则送我和甄敏回家。
回家的路上，甄敏告诉了我真相。
原来，甄敏的老公王军早已不满足眼下的生活了。
前几年，他与那些有钱的煤老板成天混在一起，成天打麻将、喝酒，出入娱乐场所，醉生梦死。
时间一久，习惯了灯红酒绿的生活，他开始萌生了新的想法。他认为自己搞货运拉煤，都是辛辛苦苦地一趟一趟、一车一车挣回来的小钱，只有像大老板那样，占据煤资源，才能坐着挣大钱。
当一个人不满足现状，对金钱和物质充满欲望后，满脑子的想法和不靠谱的行为，就会频频出现，就算用十匹马车也拉不回来。
07
甄敏采取了各种各样的方法想改变王军，但都没用。王军铁了心要投资搞大生意！
前不久，两个常年与他混在一起的小老板，撺夺他一起去开黑煤窑，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虽然铤而走险，但也是一本万利的事。
他们说，已经找到一处煤层很浅的地，不用投入任何设备，只要花钱找工人向地下挖一个不深的洞，每天就能挖出不少的煤，来钱相当快。
甄敏劝说老公，高回报往往也伴随着高风险，非法开采是违法行为，一旦被查到，除了高额罚款，有的还要坐牢。
可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王军偏不信邪，他把当老板发大财的“宝”押在了开黑煤窑上。
嫌甄敏成天唠叨，王军索性很少回家呆，借口谈生意，实际上吃喝玩乐、花天酒地。
面对王军的肆意妄为、撒谎成性，越来越感到无奈，好多次萌发了离婚一个人过的念头。
但是，一想到王军曾与她度过了自己最艰难的日子，想到听话可爱的孩子，她又舍不得就此放弃，不想失去完整的家。
于是，她选择了隐忍，不再言语，事事退让。
可是后来，王军变本加厉，不思悔改，还偷偷把货运部的货车卖了，拿钱与人合伙在后岭村开了这个黑煤窑。余下的钱又投资其他的一些项目，结果花的花、亏的亏，投资都打了水漂。
眼下，黑煤窑成了王军唯一的“摇钱树”，他指望着从中挖出百倍千倍的钱。
08
可王军不知道，甄敏此生最恨的就是开黑煤窑的人。因为，十几年前的那个夜晚，自己的父亲就是因为开车到黑煤窑去拉煤炭，才出的车祸，自己的命运才被彻底给改变了。
命运的落败，生活的苦难，婚姻的痛楚……将甄敏内心撕裂，却又变得无比强大。
她不希望自己的悲剧，有一丝一毫的机会，在别人身上重演。
她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在遵纪守法、有道德讲正义的环境下长大；她更希望自己的老公，在金钱的诱惑中迷途知返，重新回归，不做奸恶的大老板，只做善良的平常人。
痛定思痛，她决定向煤安办举报，大义灭亲，断了老公的财路。
甄敏一股脑地讲完，我看见她的眼里闪着泪花，却无比光亮。
她坚定地望着我的眼睛，说，林，我也是豁出去了，不管结果如何，我都接受。但我还是想拜托你，能不能向上级说说好话，看在我检举有功，煤窑还没有对国家和人民造成损失的情况下，对他从轻处理……
结语
后来，王军等人受到处罚，煤窑被关停。
因煤窑主要由王军合伙的老板操作，且涉嫌利用黑恶势力，被抓捕获刑。
幸好王军与他合伙，只负责投钱，对其中很多事不知情，涉案不深，于是罚了款、拘留了几天就被放了出来。
再见甄敏，已是小半年后，我刚好走到超市门口，就看见王军提着一大包菜，她挽着王军，有说有笑地走了出来。
后来，甄敏约我吃饭，对我讲了之后发生的事。
王军被我们带走后，她就回公公、婆婆家里，向他们讲明了一切，取得了家人和孩子的共同支持。回到家的王军，好比做了一场恶梦，受到了惩罚和教育，也不敢再作妖作恶了。
虽然多年的积累，几乎全都败光，但在公婆的支持下，王军又贷款买了一辆货车，老老实实地干起了老本行。
每天早出晚归，努力挣钱，踏实生活，一切又回到了生活的正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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